最浪漫的事情是“豁出去”,对于多数善良人士来说,豁出去,至少证明动了真情,或者被逼得无路可走,无路可走,也就有了路。

忘了我是谁

作者/王云超

如果你失去了方向,不妨回到原点。
 
我忘了这话谁说的,印象里出自某个“爱摇帮”人士的嘴巴。“爱摇帮”,也就是地下音乐杂志《我爱摇滚乐》的老编辑群。很长一段时间,这伙子人的形象并不好,邋遢、懒散、玩世不恭、眼高手慢,不过偶尔也说出一些动人的话。
 
我也说出过动人的话,例如:
 
最浪漫的事情是“豁出去”,对于多数善良人士来说,豁出去,至少证明动了真情,或者被逼得无路可走,无路可走,也就有了路。
 
这些话贴上“文艺青年”的标签很适合,因为现实生活中的“豁出去”,往往得不到理解,更谈不上浪漫。
 
一年前,朋友介绍了个姑娘,我乘坐地铁前去相亲。
 
双方聊开后,姑娘问:“能问个私人问题吗?”我说:“你问。”“过去十年里,你一共喜欢过几个女人?”“您指的喜欢是?”“就是有感觉的啊。”“我算一下啊,一,二……五个吧。”“要不说你们男人花心呢,十年你就爱五个!”“她们但凡有一个人爱我,我就不会爱这么多了。”“你挺失败的啊。”“是啊,要不怎么沦落到来跟你相亲呢。”
 
归来后,发现姑娘把我拉黑。我坐在窗前静静想了一会儿,她长得挺漂亮的,挣得也比我多。
 
我就是这么个二百五,以前天天“豁出去”,现在偶尔“豁出去”,每次“豁出去”,都招来“混蛋”的美誉。
 
2016年5月2日,北京城凄风苦雨,我背包打伞出门,一小时后来到CBD某商场B1,在一处专业回收电子产品的柜台前卖掉了八成新的iPhone6和九成新的iPad Air2。此举创收4000块大洋,整个过程,我宛若少女邂逅流行歌星般面红心跳,幸福、冲动溢于言表。
 
一小时后,回到通州梨园,于苏宁易购买1000元国产大屏手机一部。论成像质量,它自然跟苹果、三星这类高端玩意儿没得比,系统流畅度也存在差距,打开应用等半天,玩个游戏烫破脸。没关系,我非拍摄族,也基本不玩游戏,1000元的国产手机,对付我这样的人足够了,何况我依然创收3000块大洋,3000块,够我还一个月的房贷,外加吃6包风干牛肉。
 
我们这一代学设计出身的人,称得上第一代果粉。2003年,河北师大传播学院教学机房的电脑统一置换为iMac G3,走进机房的孩子们瞪大眼睛,仿佛邂逅外星机器,这玩意儿,外形、画质、系统、音质,美得令人窒息。自此,iMac成为每一位设计生的终极理想,八年后,这份理想中增添iPhone、iPad、MacBook。后来,乔布斯过世,苹果重回庸人时代,其科技创新越发乏力,产品设计越发低级,直到有一天,大白条爬上iPhone背壳,摄像头高高凸起,丑得令人窒息。
 
民用电子市场过去十年间的变化,像极了这个国度过去一百年间的变化。起初,西方势力凭借傲人科技与巨大生产力,轻松瓜分中国,连台湾、香港这些被帝国主义包养的二毛子都分到一笔羹,接着,山寨时代来临,中国人靠着粗枝大叶的神经和厚若城墙的脸皮参与盗版抄袭,然后,资本主义世界危机频发,破产,并购,消失,一个个品牌倒下,一段段传奇结束,山寨出专利的中国人伺机杀出回马枪。
 
我告诉拆解我手机的那个小伙子:如果你是个唯美主义者,对色彩、系统仍存在偏执,还是推荐你买苹果电脑,但手机就不一定了,全世界任何一家手机厂商,在处理一体化金属机身与信号接收这个层面,都摆脱不了对于“丑”的妥协。
 
所以,这段分手,不是钱的问题,即使突然冒出个傻瓜往我银行卡里打一千万,我依然会做同样的事情。事实上,舍iPhone新购低端国产机这样的举动,朋友圈并不新鲜,我的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都赶在我前面,这些人里有月入数万的设计界白领,有电视台上班的时尚女性,有开着宝马招摇过市的企业高管,当然,他们也都超过了三十岁。
 
我们爱一个人,或一样东西,会包容,会奉献,包容愈发沉重,奉献变为羞耻,我们面露狰狞,火速离去。
 
我离去得太快,事先约好吃饭的记者朋友失去联系,两部手机间存在约一个小时的空窗期,他冒着雨赶到CBD,寻不到我身影,冒雨赶回去,这个朋友同样来自“爱摇帮”。
 
他表示不怪我,我表示自己很没义气,他问我国产手机用着怎么样,我说一千块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
 
同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一个叫知乎的网站,这也是新手机上与众多老朋友谈论的第一个话题。我的老朋友们几乎都是知乎迷,我这个非知乎迷显得格外突兀。
 
我告诉他们,我没装知乎应用,以后也不准备装,我上得太少,每次都忘记密码。
 
不上知乎的原因,跟不再使用苹果手机的原因差不多,都是一个“累”字。知乎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累”,本来极其简单的一个问题,答者洋洋洒洒上千字,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知识都植入进去,给人的错觉是:全中国所有郁郁不得志的知识分子都挤进了知乎。
 
举个例子,有人问:同样被日本殖民过,为什么大部分韩国人恨日本,而大部分台湾人爱日本?知乎回答者们会用历史、地理、文化、国际环境、种族性格等多角度分析,直到把你分析得晕头转向,你依然想不通这他妈到底为什么。同样的问题如果出现在百度曼联吧,网友可能就一句话:亲爹又穷又土又蛮横,强奸母亲的男人又富又洋又给糖吃,要不要重新认爹?
 
相比之下,你更喜欢哪个回答?我当然更喜欢第二个,网络资讯高度发达的今天,最有价值的不是真相,而是如何将这个真相讲得动人。这有个形象的比喻,你追求一个女孩儿,跟她谈整整一天的文学、哲学、美学,最后让她笑起来的,只是个随口说出的生活小笑话。
 
很多人不会讲笑话了,不管我们增添了多少见识与学问,生活里,我们是一群无趣的人。
 
2016年5月11日,发生了件有趣的事,一位老同事陪同闺蜜前去宾馆捉奸。她得意洋洋,志在必得,发一堆即时性照片,时不时还来段解说。看得出来,这是精心策划过的行动,女主角女配角分工明确,塞给宾馆管理方的钱也有整有零。
 
最后发来的照片中,除了有跪在地上的男主角,还有一张床单蒙脸的小三。老同事说小三根本不敢反抗,靠在床边让闺蜜一通抽。
 
“有必要做这么绝吗?两口子以后还得相处,给对方留几分薄面,也能给以后的夫妻感情留出点空间。”
 
“谁要跟他过?这么做就是为了离婚,房子车子什么他都甭想动。我姐们儿够苦了,十几岁跟他到现在,为了供房子,孩子都没敢要,现在脸都让这渣男给丢尽了,他工作单位没我姐们儿好,挣得也没我姐们儿多……”
 
“你真是个傻瓜。”她最后补充。
 
根据某网站的一项调查,40岁后的捉奸,很少闹到离婚,因为离婚的代价过大,事后必有一方作出妥协与牺牲。40岁前的捉奸,大多危及婚姻,因为双方都有再婚的资本,闹得越凶,分手费得到的越多。
 
一个月前,通州北苑,跟老同事吃饭,晚十点,走回地铁站,目睹大街上捉奸。双方三十来岁,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知性打扮,男士大吵大闹,拼命摆脱女方,女方忍气吞声,分明拉不住还强拉。
 
路人纷纷围观,现场初步判断,女士上了别人的车,被男士抓了现行。
 
男士再次甩开女士的手,带着哭腔大叫:“走!”
 
狭义上,爱情分两种,一种是荷尔蒙式的爱情,一种是社会式的爱情,荷尔蒙式的爱情布满冲动与无知,社会式的爱情充斥算计与条件。如果成长就是迈向精明的一段路程,那精明到最后,我们就不再需要爱情,我们只需要一份财产,以及众人面前的一份尊严。
 
“走!”
 
这声悲壮的男士哭腔在我脑海里激荡了一个月,一个月内,每次听到这个字,我都心肝乱颤。
 
我们真的得到尊严了吗?我们手抓最高科技含量的电子产品,登录最知性的网站,用社会式的爱情观衡量一个个仰慕者,最后得到的只是宾馆里的一场闹剧或大街上的一段丑态。
 
我们的成长呢?成长的确使我们这一代变得精明,精明之后的我们似乎离幸福越来越远。二十岁前,我们信奉伟大的社会主义价值观,一句“解放台湾”让我们心潮澎湃,一个少女的笑容让我们春梦连连;二十岁后,美帝成为我们心目中的灯塔,自由主义言论成为博学的标志,也成为忽悠姑娘上床的手段;三十岁后,再没有了灯塔,再没有了价值观,男人、女人、政客、商贾,统统是这个星球上的病毒,我们甘心为之妥协与牺牲的,只剩下了金钱。
 
灯红酒绿中,每个人都在摔倒,别人也许在背后推了你一把,但你并非无辜,你和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同属于一个圈圈,一个圈圈,一种规则,成功者,失败者,主角,配角,构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或者,你豁出去,丢掉所有正在迷恋的、向往的、纠缠的、为之神伤的,去看看乌云上面是什么颜色,去看看你穿上衣服前是个什么样的混蛋。
 
准备挑个日子跟“爱摇帮”再吃顿饭。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