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是被一种致命的饥渴感所困扰。

看不见的房客

作者/张玲玲

他敲墙板的时候我才知道隔壁住了一个男人,年轻的单身男人,否则他不会像被激怒一样,用力敲着我的墙板,叫我小声一些,墙上的白石灰因此簌簌往下掉。

起先我有些愕然,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我的左隔壁正在做爱,床和墙壁撞击的声音,以及女人的呻吟在寂静的黑沉沉的夜晚,分外叫人瞩目,分外叫人脸红。我本来应该大声回应他说,那个人不是我,要找麻烦找他们去。不是我,是217。但是我还是什么也没说。怯弱和羞愧阻挡了我接下来的话。我看了下手机,凌晨一点,我能够理解他的暴怒。

很奇怪的是,明明我更接近,却什么也没听见。我甚至不知道217住了什么人,住了几个。也许跟自己一直以来的习惯相关:对一切都充耳不闻,只顾自己。没有被他的敲击声吵到之前,我正躺在床上假装自己在读一本书,翻着书页,可事实是什么也没看进去,我打算再翻两页就睡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总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看看到底有没有人给我留言,去看看朋友在朋友圈写下了什么。

我想我其实迫切渴望一种交流,不管这种交流粗暴的还是间接的,真实的或者是伪装的。和任何人说任何话都成。但和多数正处于生活的艰难时刻式的开头不同,我其实觉得眼下的生活处于一种相对理想的状态里面:理想的独身,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收拾房子,拆掉了电视机,可以有更长时间坐在地毯上读书甚至写东西,不用做饭。生活还算略有盈余。工作上也没那么多迫不及待的困扰。我提醒自己说不要夸大自己内在的痛苦,要时时刻刻做出一副热情昂扬、努力坚强而不是令人讨厌的无病呻吟的模样,对自己说,算了吧,这点痛苦不会有人同情你。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有一度时间,我以为我隔壁空置,跟这里少部分房间一样。负责销售的男孩子说,有一家公司承包了这一层给自己的员工作为福利房,但是半年之后,这家公司就倒闭了,余下这一层闲置在这边,员工们没来得及出现就消失了,然后他说,你运气很好。房间都是崭新的。

我之前看过几套都不算十分满意,市区多是老宅,价格高昂,还得和老鼠杂处,但是再远一点的,上班来不及。也有一些不那么远也不那么近的小高层公寓,被房东布置出花里胡哨的模样,光是处理起来都很麻烦,然后我找到了这里,足够干净整洁,颜色也很少。

他敲过墙板之后,我才意识到,这里的墙壁实在太过脆薄如纸,造价的极尽节省也是这里价格低廉的原因,只要足够仔细,甚至能够听见隔壁滴滴调着空调温度的电子声。假如有人有心窥探你的生活,其实等于一无所蔽,只是没有人对你的生活感兴趣罢了。

走廊一般五十米长,两侧都是房间,没有窗户,走廊顶灯常年亮着。这里的结构设计更像是一个迷宫,虽然标注着房号,但是如果不熟悉很容易走丢。搬进来三个月,我还是只能沿着原先了解到的道路摸索到自己的公寓,不敢贸然开拓新的。之前有一次因为取快递的原因,换了一部上楼的电梯,结果兜了半小时才找到,好像自己的屋子凭空消失了一样。

屋子再走出去一些,是一片废弃的建筑工地。两米高的铁丝网把我们的小区和那片被破碎四散的石块以及长满荒草的地块隔绝起来。据说这里原先有一座大楼,但是被拆走了,新的却迟迟没建起来。也许夏季太热让建筑工地不得不停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样炎热的夏季了。6月,7月,8月,平均温度都在三十五到四十度之间,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有高温警报的推送消息。我们只遇到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雷雨:夜间发生,夜间消失,迅捷无比,第二天依旧是热得发烫的大晴天,踩在反光的沥青公路上,不管人还是公路仿佛都会随时融化,让人疑心雨水还没来得及落下便已蒸发消失。有时候傍晚低垂的星云以及天气预报,会带来一些希望——一场台风会降临,把2017年的夏季和酷暑统统带走。

我通常把空调打得极低,从来不开窗户,也不拉开窗帘。冷气得以长时间保留。从室外几乎冒着白烟的天气里回来,哪怕上完一天班之后,也会有如坠冰窖之感,然后我便盖着冬季的被子,好像被某种安全完整的寒冷包裹。一到夏天,我总觉得事情会发生某些变化,情感上的或者际遇上的,意味着关系的动荡和行将结束,但冬天则意味着落雪,辽远以及新的开始。

意义都是我自行附加的——我在夏季刚刚开始的时候搬回上海,但我的男友还是执意留在江苏。虽然都没有明确说出口,但是在去上海之前,其实我们都非常清楚,分开只是迟早的事情。我回到上海,但是具体做什么却没什么打算,找到一份工作便来上班。来之前,我想的都是一些意象化的的事物,不管是法国梧桐还是成片的老房子,抑或是浓油赤酱的软烂食物,因为没有,所以全部变成了遥远梦幻般的存在。但是回到这里之后,或许因为总是身处郊区的缘故,我觉得自己距离这城市,仍然存在着确定的隔阂,依然没法真正彻底地把自己抛掷于其中。它和我记忆里的城市有别,产生了类似胶片上的重曝效果,一部分是可以对照的,另外一部分则仿佛虚构的和拓下来的一样。

独处的时候,因为多数时间都不得不保持静默,只能听歌,不管坐在单人沙发还是地毯上,听多了都能随时都能睡去,醒过来时候通常凌晨两点、三点,再起来洗漱。有时候洗漱完还能继续睡下去,但有时候再也睡不着,失眠到天亮,再去上班。白色音响上的蓝色电子数字会提示当下的时间。但搬过来之后,它一直在偷偷走表,会比实际时间快半小时。过了一段时间,它比正常时间足足快了四十五分钟,一觉醒来,往往给人一种时光如梭、白云苍狗的错觉,但是再过一会儿,等我真正清醒过来之后,就会意识到,距离刚才看到的时间还早得很,你可以再做一些事情,你又获得了多出来的时间,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之后,忽然醒过来,感到生存的侥幸一样。但感受的边界总会被打破,并不是总能清晰分开。时间变得混沌,仿佛某一类足以吞啮自己的疾病。

伴随着失眠而来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剧烈头疼,除了不停吃止痛药之外并没什么别的办法。我感到自己似乎处于某种悬崖的边缘,稍一失足就会跌落下去。

周末的时候情况会更加糟糕一些。因为没有时间约束,则更加没有规划。通常我一天叫一到两次外卖,但是食物的数量和种类都会很多,远远超过一个人所需,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是被一种致命的饥渴感所困扰,对于周围的一切都觉得不满足,但等真的拿到手,又很快丧失了兴趣。


他敲过墙壁之后,我开始好奇邻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曾经关掉音响,想听听隔壁到底在做什么。但是右边往往声息全无,左边则偶尔会传来打电话的声音,谈论的对象包括足球和女人,语速很快。慢慢的,我开始意识到,217也是一个人,那晚只是一次偶然的结果,多数时间,他得和我一样,想办法消磨所有的孤寂时光。我撞见过他打开半扇门,伸出一只手臂接过外送员手里的打包袋,便很快把门关上;我也撞见过他早晨出门,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一定会跟我相反的,坚定不移地选坐E电梯。

我下定决心遇到219的房客后,我得跟他说清楚,他听到的声音不是我,我也不会这样大叫,但是我又觉得,如果真的面对面可能什么也说不出。219始终房门紧闭。即便我每次开门时候,故意延迟进门时间,盼望着一次不期而遇,但却从来没有见他出现过。连一只多余的垃圾袋和纸壳箱也不曾看见过。相反的,我倒是撞见几次别人家大门洞开,电饭锅和小桌板都散落在一起,显现出一个廉价租地应该有的模样。

更多我能听到的声音来自于楼上,也可能来自楼下。好像有人不断打翻家具,或者在公寓里面尝试跑步一样,而我对于辨别声音的方向总是迟钝不灵敏,总是搞错来源。

男朋友在手机里问我近况如何,以及隔壁住了什么人,我告诉他,因为左隔壁的原因,我差点被右隔壁误解。他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他又问,那楼上是谁,我说,说不知道,真的,除了听到一些咚咚声,其实什么也没听出来,然后我笑着跟他说,大概住了一群不停打洞的地鼠吧。他发了大笑的表情,我等了一会儿,他没再说话,我们的聊天也就戛然而止了。我有时候会在深夜写信给他,但他看完也像这样,没有任何回应。因为总是无法见面,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其实和一个AI机器人恋爱和现在也没什么本质区别。至于他,虽然没说,内心大概会以为我属于那类满腹牢骚的作者,写着不入流的东西,既改不了自己的生活,也对世人提供不了什么实质的帮助。

我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这个从未蒙面的邻居——他说“小声点”的时候,没有儿化音,但也不能因此判断他不是北方人,不过尾音收口比较窄小,看起来更像南方人。在我一厢情愿的想象里面,他是一个体型偏瘦,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皮肤微黑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当然也可能只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小胖子。凌晨的时候我总是在清醒和睡眠的边缘,亦真亦幻之间,听到按密码的声音,想着也许是他进门。这些声音是视觉化的,像是蓝色的星星或者萤之光一样。他做着什么样的工作不得而知。有几次在电梯里面,我看见一些人,总觉得某个可能是他,但是他们往往要么去了错误的楼层,要么去了错误的房间,没有一次和我一起走到相同的路上。我甚至忍不住打开了软件位置,快速翻了一下周围的人。大概有七八个人主动跟我打了招呼,但没有一个人像是他。为了避免麻烦,我很快删掉了位置。

搜捕必然是徒劳的。我终于打算不再去管隔壁到底住了谁,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依旧每天晚上打开音箱听歌,好像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一样。


那天我进门的时候意识到不对劲。推开之后,我发现房门压根没关上。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我身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总疑心有人进过我房间。东西都没有丢失,可是它们的位置也许发生了一些轻微的移动和变化,地板上有分不清来源的灰色污渍。我不断检查房间角落,不能判断到底自己的问题,还是真的有人进过房间——这个想法足以叫我发疯。

我也不知道自己内在的那根弦是什么时候崩掉的——约束自己的那一根,和世界相连接的部分,细弱还是存在着——忽然崩掉了。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也许是双层遮光窗帘的作用,让人可以过一种昼夜颠倒的生活。我一直在想自己怎么还没死,为什么每天早上还得醒过来,像我这样的人,本质上是一无是处的,既没有人喜欢,也不会喜欢其他人,我更加不喜欢我自己,自私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经过一些浅薄的关系,以为自己对情感存有期待,但是其实什么也没有,跟把手伸进一只胀气的塑料袋一样,什么也抓不住。我打开窗帘,指望着能够像理查德·福特在《隐私》里写的那样,在漆黑寒冷的屋子里面看见窗外房子有一束橘黄色的光,照见一个身材瘦削的妙龄少女的影子,引入一点罪恶的不洁的爱和希望。哪怕最后他意识到,那个少女不过是来自于中国的老妪罢了,也不会降低短暂希望带来的微弱呼救的可能——但是我什么也没能看见,打开窗帘,能够看见的永远只有一小块砂石铺出来的四方天井,天井里面摆着的两三张藤椅,以及紧闭的窗户,蜂巢一样密密麻麻的空调外机。天气太热,电费太昂贵,谁都不舍得让冷气泄露出去。再仔细看,可以注意到空调外机上晾晒着几双脏球鞋,但是从来没见有人把它们收进去,好像从世界诞生伊始,就已经孤零零在这边,跟此刻的我一样,早早被人遗忘。

总之——那个早上,我打开台灯,这点橘色的光能够照亮的只有我自己,甚至点不亮卧室到客厅的距离。一米六的黑框立镜扩大了整个房间的空间,但是不管转到哪个角度,都只能照到自己。从头到尾,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跟朋友们在微信上聊天,好像那一点手机的沟通能带来一些什么似的,其实他们既不了解我,再刻薄一点说,我也懒得真正了解他们。我觉得不管哪段关系都没劲透顶,乏味透顶,至于我自己以及真正呈现出来的,更加如是。我坐在床沿边上发了一会呆,然后我走到衣架边上,找到一条裙子上的红色丝质腰带,抻了抻它的柔韧度,唯恐断裂只是摔断脊椎和腿,然后把丝带绑在楼梯的钢制扶手上,打了一个圆结。

我一个朋友跟我说,如果真的要自杀,还是自缢更好。他那段时间一直在做非正常死亡研究以及调查,并且出了一本书籍,但销量普通。我们在北方郊区的一个烧烤摊上聊乡村女性的自杀率以及自杀方式,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打算活下去的话,可以选自缢,至少临死的时候还有快感。

我们说了很多话都不记得了,但是这句话却一直留了下来,我不知道在途经满是褶皱的大脑皮层时候,某些记忆的烙印是否产生了轻微的扭曲和变化。可能他也并不是那样的意思。我仔细回想了下,确定他说的是快感无疑。但是快感的真实度却可堪质疑。我坐在地板上,把头伸进丝带结里面,如果我愿意的话,只要试一下,可能就能体会到。空调没关,假如我死了的话,25度左右的温度可以保持尸体不那么快腐烂。我坐在地板上,试了几次,还没能悬空,左隔壁忽然响起来一句声音,也许有人在打电话,他清楚无误地说,滚蛋。

是那个晚上的声音。声音消失了。但是我确定自己听到了他说了一句,滚蛋。

好像这句话忽然让我清醒了过来。我发现自己还没洗漱和化妆。一个声音在对我说,这样的死法太难堪了,还有,尽量不要麻烦到别人,如果这里被人发现有人自杀,房子估计就租不出去了。对于无论哪个层面的人来说,都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这里的销售,保洁,管理员都会被困扰到,还会给其他入住者带来阴影。不管怎样,都不能麻烦到别人啊。我谨小慎微地活到今天,不去泄露幽暗细微的情绪,无非不希望给别人添麻烦罢了。


我哭了起来,过了半小时,终于发消息给男朋友,说自己刚刚尝试自杀,但是没来得及实行,他愣了一下,手机那边沉默了一会。谈论自杀多少有些叫人觉得羞耻,何况是一次压根没有付诸实践的失败的自杀,多数人在漫长的一生里面,多少都会有几次自杀的经历,觉得某一刻活不下去,看见任意一条河流、一座楼就想跳下去。这个想法真是再正常不过。跟人说出去,只是徒增嘲笑和烦恼罢了,你没法跟别人解释说,你克服了多少困难才熬过了这些刺刀一样的时刻,才有勇气像讲一个负心的前男友,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一样说给他听。

我想他大概会以为我只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获取他的关心罢了,希望他过来看看我。我们的关系没有出路,大家都放弃了努力的希望,但是又因为懒惰,没找到更加合适的所以勉力维持着。我说,自己太懦弱了,不管做什么都没法成功,实在太想死掉了,怎么办呢。他打了语音电话过来,但是我一个接一个全部摁掉。他发消息来说,我这样的做法都快令他暴怒了,如果我真的觉得自己脑子有病,为什么不去看看医生,何必这样无谓的耗着。就他个人而言,他不了解也没法去做什么,甚至连一个有效的建议也压根给不出。我说,我信不过医生,我谁都信不过,我只信你。

他说话方式一直这样,简单直接,不加判断。其实也是,怎么说呢,一种相处的方式吧。我从来都没觉得他了解我,但是我一直都会去不断找他。情侣相处方式有千万种,如果我再找一个跟我一样的人,也许会因为相互理解而更加糟糕。我宁愿自己从没跟他说过,增加他对我性格缺陷的判断,加速我们关系的衰亡。但无论如何,最危险的一刻已经过去了。我还是得去弥合之前的断裂所在,弥合我们必将倾塌的关系。我接了电话,郑重向他道歉,并且告诉他我应该是爱他的。他哽咽着说,不管怎样,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当我自私也好,我就是想你活着。

我觉得终于不那么难受了。不至于任由跟着霉菌,跟着生活一起腐败,每一次都试图跳起来,但是还没抬腿就失去了力气。但却不是因为他说的那番话,而是总有一个细细的声音说,不管怎样都不要麻烦别人啊。

住在219的男人也许始终都无法知道他曾以某种古怪的方式拯救了我,某个瞬间将我从某一类自溺的泥沼里面拯救出来,连我男友也没意识到——不是他说的那些话,而是隔壁一个看不见的房客。也许这个拯救是短暂的,但是我不就是靠着一点又一点瞬间的延迟,到了今天吗。这些虚妄的微不足道的希望,像是蛛网一样,以各种方式羁绊着你,在你最想跌入的时候,还留有余地。


我打起精神化妆,准备上班,眼圈有些重,但多打几层粉就可以不那么显著,没有不可遮盖的朽坏。傍晚时分,我把一包零食挂在了他的门扶手上,表示隐秘微小的感谢。如果他出门拿东西,我会听见。我关掉了音箱,并且将手机调成静音,一直注意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始终没有响起。然后我便睡着了。一直睡到天亮。醒来时候,已经七点半,再一想,表快了四十五分钟,但已经是难得的一个好觉,第二天醒来觉得精神很好,困扰已久的失眠和头疼仿佛会消失。也许会遇到一场久违的大雨,让气温下降几度。一切都像是会好起来。

我锁门时候发现那袋食物不见了,心里顿时感到宽慰。但是走到楼梯口,正好看见一辆蓝色的保洁手推车,推车扶手上,毫无意外的,挂着我那袋零食包。

他大概出差了,我想,但是等了一周,也没再听见隔壁房门响起来。又等了三天,依然没有。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当时把房子推销给我的那个男孩,问他隔壁住着什么样的人,他说,当时经手这间房子的不是他,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帮我查一查,然后他又问,有什么必要的事情吗?是隔壁养了宠物打扰到我还是其他纠纷?如果出现这样的问题,可以向物业直接投诉,没有关系。我发现着实有些无从说起,不管哪一桩事情,一旦述之于口,都分外叫人尴尬。

我还是把看不见的219房客说给了男友听。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大概出现了幻觉,而后又问我,是不是真的独处时候太多,还是这段时间药物吃太多了,可以少吃一些,药总会搞坏你的脑子,有时候药物也会叫你睡不着,你应该多吃蔬菜,多锻炼身体。听起来都是不错的建议。他又说,也许隔壁从来没有任何人,也没人说过话,只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我想了一想,没有反驳。他又说,如果真的有必要,他可以过来看我一次,看看我到底什么情况,上次事情之后,他一直不那么放心。我说算了,你这么忙。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坚持的意思。但我是能够感受他的情谊的。我确定自己能。

责任编辑:卫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