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大陆都是岛屿,没有什么不同。

杀死一个图书管理员

作者/栗鹿

“有一个故事,无论我写或不写,它都已经存在。这个故事,始于任何方向,通往所有终点。无论人们是否阅读,它都已经被理解。”

——数月前,田西在某个深夜醒来,下意识拿起枕边的手机,点开朋友圈的红点,看到了孔维刚刚发布的这条信息,时间显示为:1分钟前。很快,困意再次袭来,田西来不及思考就睡着了。第二天,孔维没有来上班,凌晨的信息也被删除。几天后,单位的领导接到孔维父亲打来的电话才得知,她竟然毫无征兆地失踪了。

孔维在湿地保护区担任图书馆唯一的图书管理员。图书馆深不可测,有点“无限”的意味,据说宇宙的目的就蕴藏其中。图书馆的建筑资金由未透露姓名的海外企业家提供,选址完成后很快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瑞士人设计。图书馆的天花板呈环形,书本被完美嵌入,只要没有人借阅就不会掉下来。整个图书馆的藏书由26个英文字母分类,和大丽花的花瓣一样,每个分类的书籍数量都是漂亮的斐波那契数列,可惜没有人亲自点算过。这些书籍布满了灰尘和污渍,内容涉及诸多遗失的精美数学公式以及未完成的可能成为杰作的作家手稿,几乎没有人借阅。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建这样一个图书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花钱养这样一个图书管理员,他们私下怀疑孔维和上面领导的关系。

每次经过图书馆,田西总能看见孔维伏在案上涂涂写写。在这样一个广阔的空间里,光线的折射肆意妄为,形成了许多几何阴影。

孔维的行踪成谜,警方没有任何线索。整个湿地保护区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流言,自杀、情杀、劫杀,诸多猜测不绝于耳。而大多数人还是认为,孔维死于溺水,毕竟原岛上类似的意外并不稀奇。总之在大多数人心中,这个年轻的女孩已经不在人世。

孔维的失踪,成了田西的心事。他发誓在很久以前已经认识孔维,那时他只有八岁。二十年前,田西的父母被派遣至原岛湿地保护区搞鸟类研究工作,从此便在这里定居。在开往原岛的车客渡上,田西第一次见到咸水。他走上甲板,船只像醉汉一样跌跌撞撞地腾在浪花上,慢慢钻进血红的日落。不知为何,他觉得他的整个生命也一同栽进了这片血红的日落里。岛屿开始变形,很快它就不再是一片遥远的岛屿,反而更接近大陆。

“所有的大陆都是岛屿,没有什么不同。”一个女人如是说。她穿着剪裁丰富的复古风衣,涂着血红色的唇膏,就像最后一束日落的光。他暗中记住了女人的脸庞:眉眼平静,嘴唇丰厚,隐约透着性感。当二十年后他在保护区见到孔维,他确定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变老,无法知道。

不久以后,保护区迎来了一位新同事。大家的关注点很快从孔维的失踪变成对翟北的种种好奇,热点转换几乎不留任何承上启下的余地。

有人说翟北在原岛当地的中学毕业,大学期间随家人一起移民至美国。在原岛,还有不少亲戚脉络;还有人声称曾经目睹翟北潜入图书馆,他拿着一个手电筒,爬上梯子,试图去够天花板上的藏书,可惜梯子不够长。很有可能所有的梯子都不够长。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同事们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体验:当他们与田西或者翟北之间的任何一个对话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显然,他们的容貌、神情、音质乃至个人经历并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田西的头发很短,因此不需要遵循任何发型章法,处理起来十分随意。他平时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衣品方面无功无过,倒也干净整洁。虽然他热衷文学和音乐,但这方面的文艺气质并没有反映在他的外貌上。在同事看来田西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宅男,加之他长期空窗,很多人坚定地认为他是一个同性恋。值得一提的是,田西非常肯定自己不是同性恋,但他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一个异性恋。在他短暂的二十四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有和女性交往过,也没有同她们性交的原始冲动。

而翟北,则是一个走到哪里都熠熠生辉的人,除了漂亮的履历之外,他是那种仅靠颜值和身材便能征服女性的人;他还有理想,虽然很少有人对他的具体理想感兴趣。事实上同事们对这位青年才俊的到来,都抱着一种怀疑论的态度,总觉得他此行目的不纯,当然这种怀疑不是毫无理由。翟北目前仍就读于美国的麻省理工大学物理系,他的导师是著名的物理学家杰昆·金斯伯格,如果对量子力学有兴趣的话,可以在BBC拍摄的各种纪录片中看到这位英俊、严谨、幽默的科学家。受到杰昆的推荐,前年暑假翟北来到位于伊利诺州巴达维亚草原的费米实验室做实习生,顺便开始撰写他那篇探究“何谓现实”的毕业论文。在费米实验室,质子和反质子的高速碰撞每秒都要进行一千多万次,除了有机会发现更小的粒子,也随时可能制造出无名的宇宙和黑洞。由于资历尚浅,翟北只能做些资料的记录和分析工作,就和田西现在做的差不多。但谁都知道,这份工作对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物理学研究者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两年后翟北就单方面宣布了退出的消息。杰昆对翟北非常失望,从那以后他们就不再私下联络。在即将毕业之际,翟北通过网上报名,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原岛的志愿者工作。由于研究领域南辕北辙,加上突如其来的一桩命案,阴谋论甚嚣尘上。

由此可见,唯一可以把两人联系起来的,仿佛只剩下相同的性别和相仿的年纪。正因如此,大家都非常默契地认为这是种错觉,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这就造成了一个相当有趣的局面:田西和翟北都不曾有过同自己对话接触的机会,所以他们当然无法察觉到这种不可名状的“似曾相识”。加上大家都没有把这个感觉说出来的冲动,这种“相像”变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事情,直到有人说出来,它才可能成为事实。

翟北到达保护区后,没有立刻投入研究工作,他似乎对混乱的潮汐状态不感兴趣。他终日泡在图书馆里,仿佛他是专门被请来顶替孔维的工作。翟北的行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保护区的领导曾多次找他谈话,却都被硬生生搪塞过去——原岛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个图书馆里。

很快,警方调查发现,孔维和翟北之间曾经有一段秘密的恋情。翟北解释说,他们是网上认识的,从未见过面。在他来原岛之前,他们已经分手,没有任何纠葛。警方查阅了孔维的个人计算机和邮件信息,证明了这一点:翟北并没有加害孔维的动机。更重要的是,孔维现在生死未卜,不可妄下定论,但同事们已经认定就是翟北杀死了孔维。

午夜,潮水拍过杉树林,匆匆低入水草中。猫头鹰、红蝙蝠藏身枝桠间,伺机捕捉卑微的底栖生物。一群白鹭掠过,在水面投下漆黑的影子,仿佛被割去了分身。

田西驾驶一艘小皮艇,在逐渐退却的洪水里潜行。他早已熟悉了关于漆黑的一切,夜晚越浓郁,感官越灵敏。在微弱的探照灯下,潮水显出稠稠的赤色。这种色彩是由熟透的杉树叶以及淹死的红螯相手蟹调和而成,像一锅发霉的汤,散发着成熟的腥味。每到秋季,原岛都笼罩在一股神秘的潮汐力之下,沿岸地区会迎来长达数周的洪水。就连高大的水杉也难以幸免,它们被拦腰浸泡在污浊的水中,直至腐烂。

洪水一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并不遵循任何规律,溺死事件时有发生,这也是人们猜测孔维死于意外的缘由。让科研人员头疼的是,似乎任何物理法则都无法解释这种小范围的潮汐混乱现象,有效的预报也无从谈及。这两年,赤潮更加凶猛,肆意污染着内河水,政府无奈之下只好关闭水闸。于是内河成了死水,无法进行循环自净。不消一个礼拜,所有的自来水都会发臭,不能饮用。因此,沿岸的居民纷纷搬离至十公里以外,这里成了人迹罕至的荒原地带。

几年前,田西来到湿地保护区管理处工作。由于没有合适的岗位,领导就让他做潮汐预报员。之前,田西从未听说过这项职业,身边的人们也对此一无所知。潮汐预报员就像是天真的杜撰一样,听上去不是一份正经职业。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潮汐预报的严肃性,并确定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和字面上没有出入。洪水期间,他每天都要和同事一起做潮汐调查,直到深夜才能下班。虽然无法准确算出每日的潮涨潮落,他还是要用公式把原本的潮汐时间算出来,再与洪水期间的潮汐状况作对比,最后将数值交给科研人员进行研究。当洪水泛滥的时候,这项工作就变得困难重重。潮汐使海浪变得诡异而迅猛,脆弱的皮艇随时都会倾覆。另外,水域中错综复杂的礁石分布也增加了驾驶的难度,作为团队中唯一的本地人,田西自告奋勇成了掌舵的“船长”。

这天,平日里和田西一起做调查的两名同事恰好都请了假,为了不耽误研究的进程,翟北被领导安排和田西一起值班。为此,田西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忐忑,自从翟北来到单位以后,他们除了用“Hello”打招呼,说“再见”告别之外,没有其他交流。在翟北心里,也隐隐存在着这种同感。显然他们之间还来不及形成任何嫌隙和偏见,但是彼此的隔阂似乎与生俱来。就像隔了一个宇宙似的,所有的物理法都无法适用于对方的世界——即使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也不能进行任何交流。起风了,不时有焦脆的落叶被刮到小艇上,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话题。

“这里的秋天好像特别长。”

“你才来多久,就有这种感觉了?”

“确实不久。”

“不过你来了以后,说不定我就要换岗位了。”

“为什么?”

“原岛的秘密很快就会被你揭开吧。”

“我倒也这么希望。”

又是一阵沉默。皮艇不断向着黑暗进发,驶入沉默的更深处。对于这样冗长、静谧、孤寂的夜晚,两人都似乎抱有某种期待。

“你知道那个失踪的女孩吧。”短暂停顿之后,翟北继续说道:“和我说说她吧。”

“难道不是你杀了她?”田西反问。

“如果她死了,我根本没必要留在案发地,早就逃之夭夭了。”翟北说。

“倒也是,不过我和她不熟,说不出个所以然。”田西道。

“对她完全不感兴趣?”翟北继续追问。

“其实我和单位里的同事关系都挺淡的,私下里没有联络。在这个地方,孔维是唯一让我有探索欲的人,不过从来没有机会靠近她的生活。”

“喜欢她?”

“没有到那个层面。”田西肯定地回答。“她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人。”田西脸上掠过一丝很快被斑斓的树影掩盖的悲伤。关于那条关键线索——深夜“朋友圈”,田西始终没有提及。因为他无法确定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也不理解这段话的意义所在,虽然他清楚地记得这条消息的每一个字(这一点令他十分惊讶)。除了那层淡淡的同事关系,他确实对孔维一无所知。

 “你在美国都研究些什么?”田西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机构,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今天,他忽然有了那么一点兴趣,也可以说是为必然的冷场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出口。

“现实。我们研究什么是现实。”

“研究出来了吗?”

“还差得很远,那些推断都太过复杂,不像真理。”

“那真理应该是什么样?”

“十分简洁易懂,并且充满美感。不过我们得先搞清楚什么是现实的最小组成部分,才会有头绪。”

“你的意思是,现实是一种物质?”

“对,就像这片叶子。”翟北顺手捡起一片落叶,轻轻一捏,叶子清脆地碎裂了,在秋风里散发着植物独特的味道。“如果现实是真实存在的,它就会像树叶一样,可以被捏碎。”

田西对这样的比喻束手无策,不过翟北刚才的话却给了他另一种启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对话让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就发生过。我们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说过同样的话。”

“你觉得一切都在重复发生?”翟北问。

“就像一个紧闭的圆环,我不知道如何表达,反正我们走不出去。”

“一切都被写好了。”翟北说,“我们的研究方向完全错了。”

“怎么错了?”田西问。

沉默片刻后,翟北毫无征兆地谈起了自己的私事:“我父亲得了一种怪病。他觉得,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别人假扮的。”

“包括你吗?”田西问。

“嗯,可以说是精神上的绝症。在我父亲的世界里,现实是另一种样子。即使现代医学可以在他的大脑里找出那个异常的神经元,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认为现实是什么?”

“我父亲直怀疑自己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他的命运不可抗辩,他所作的所有决定都早已被决定。于是他放弃了所有抗辩。你知道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吗?就连这种放弃也是注定的一部分。于是他陷入了一个怪圈,陷入了永恒的痛苦。”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有这种症状。”

“去年,我们学院拥有了自己的量子计算机。那是一种遵循量子力学规律进行高速数学和逻辑运算、存储及处理量子信息的物理装置。”翟北继续说,“有了量子计算机,我们实现了一种超能运算。简单来说,它可以在不知道问题的时候,就给出答案。持续的研究颠覆了我的世界观,我疯狂地沉迷于量子计算。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我们发现宇宙的目的就蕴藏在孔维管理的图书馆里。多年前,这个图书馆还不成气候,如今它已经成为了一个精妙的装置,随时可以决定这个世界的命运。”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只有我们俩在一处时,世界才会露出破绽。”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一切都被写好了。你可以把她想象成一个写小说的人,我们都是她一时兴起的创作。她根据自己的成长经历塑造了‘你’,后来她又否定了这种创作方式。所以她用一些支离破碎的阅读经验和知识储备创造了‘我’。我们本来不可能有机会同时出现,但她犯了一个错误。她缺席得太久,这个世界开始自己生长,变得不可控。”

“那你此行的目的呢?”

“杀死孔维。”翟北神情坦然,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写小说的人?”

“我刚才已经说过,这个世界即将被她毁灭,没有人能阻止她。”

“你的意思是……她是神?”

虽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但仿佛还有更深的地方。

“类似吧,至于她具体是什么,还无从知晓。就像三维世界的智慧人类永远无法理解高维世界的几何图案。她在历史上现身不多,但无一例外都引起了轰动,不过最后都被抹去了,不留一点痕迹,我利用量子系统才找到了一点线索。”

“二十世纪中叶,她身处苏联。为了对抗政府的文化封禁,她曾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大批青年志愿者收集医院用剩的X光盘,用来刻录违禁摇滚乐,并在旧货市场贴上‘猎奇之物’的标签低价出售。由于这些光盘的封面大多都是人体骷髅,所以被称为‘骨碟’。很快骨碟举国畅销,一些政府官员也开始私下里收藏限量版‘骨碟’,在召妓或者吸毒时助兴播放,引起当局不满。散播骨碟的青年们大多被捕,而她却逃脱了制裁——据说这个中国女人凭空消失了,政府派遣的特工调查了几十年也没有取得任何有用情报。如今利用量子系统才知晓了这段往事,一些珍贵的‘骨碟’至今仍被收藏在图书馆中,其中甚至包含了从未被创作出来的作品。”

“还有证据显示,二十世纪后叶,她来到了秘鲁纳斯卡荒原,那里正举办一场盛大的New Age主题音乐会。现场拉起了可以给金字塔当雨罩的巨型投影,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涌入会场,互相交换神秘的目光。作为世界最负盛名的平衡大师和热场嘉宾,孔维将为二十万观众展示从未公开过的表演。她用指尖轻轻竖起一根天鹅羽毛,接着在羽毛尖上搭起了一副完整的翼手龙骨架,整个过程耗时一个小时零一分钟,表演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差错也没有多余的粉饰。最令人惊叹的是,这不象是经验所得,而是更接近神迹。从此她被奉为偶像,巡回演出从撒哈拉沙漠开到了中国长城。后来……她与摩洛哥王储默罕默德相恋,在下个世纪到来之前分手告终。”

在翟北的述说中,孔维的形象如浪潮一样渐次汹涌,扑面而来。

“她现在在哪里?”

“她应该就在图书馆,不过那里的构造太过复杂,暂时还找不到她。”

“她知道你要来杀她?”

翟北摇了摇头说:“无从知道。或许她还在犹豫之中。犹豫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田西忽然觉得日复一日的工作失去了意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黑夜凝滞了,没有变得更深沉。第一次来到原岛的那个傍晚变得更具体:那个女人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并预言五年后他的父母将死于一场诡谲的龙卷风。之后的日子里,他度日如年,每天都活在恐惧中,直到预言成真。此刻他确定他所承受的痛苦,全都来自这个女人。

“怎么样才能找到她?”

“她躲进了一个秘密的办公室里,而通向办公室的阶梯很难走,我至今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

……

说起来,这一夜的潮水十分蹊跷。他们很不走运,由于潮水退得太快,皮艇搁浅在礁石间,动弹不得。很快,雾气腾腾地笼上来,周遭模糊成一片,田西立即打开探照灯,紧张地寻找着翟北。

“别着急,我没事。”翟北握住了田西正在晃动的手。

“听好了,我数一、二、三,一起用力划桨!”田西在黑暗中指挥着。

两人七手八脚地挥起桨,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划。皮艇卡得死死的。

“如果实在动不了,我们就走回去好了。”

“待着别动,现在下船等于送死。”田西深知浸泡了半个月的陆地如同沼泽。另外,谁都不知道潮水会不会卷土重来。慌乱中,水面像煮开了一样,发出咕咕的声音。蓦地,地面震动起来,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什么声音?”

“大概是涨潮。”

“不会吧,涨潮应该没有那么快。”

翟北看起来很焦虑,危险正浩浩荡荡地涌来,似乎可以嗅到死亡的气味。虽然不可置信,但两人心里都明白八成是遇上了海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没有人说破——这时候弃船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在绝望中做着最后的努力。

“划呀,不要放弃。系紧救生衣。”田西继续鼓励着,但明显底气不足。这些礁石显得冰冷、无情,它困住他们,就像困住自己。

“放弃吧。”翟北的声音在狂怒的自然界中显得很微弱,“太迟了。”

田西好像明白了什么,绝望的表情缓和下来,眼中闪着释然的光。

“犹豫结束了吗?”

渐渐地,世界变得异常宁静,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田西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翟北却不见踪影。田西惊奇地发现,当皮艇被吸入旋涡的时候,周围不是水,而是无数扭曲的影像,就像断片的电影那样。旋涡直接通向图书馆,他看到一串美丽的阶梯像蛇一样延展开来,在阶梯的尽头,他窥见了孔维的身影。

神就那样柔软地伏在案前,明亮得像世上唯一的光。忽然,一个强烈的念头油然而生,他想起身上携带着一捆应急绳,只要力度掌握得够好,十分钟之内就能置人死地。他义无反顾地攀上阶梯,奇怪的是阶梯好像越走越多,像是无限似的——秘密的办公室看起来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到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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