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像孩子一样较劲每一颗球,原来大家都没有长大。

山外有山

作者/张一山

2018年2月27日凌晨,正与我的伙伴们分享着在意大利的成果——我的处女作《山外有山》翻着厚重的样本,每张照片都会带我回到意大利那快乐而难得的十天,但同时又很踌躇。安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对我说,除了写下感受,还需为我们共同完成的“大片”做序,我欣然接受,却几次欲写又罢……

我倒不是一个做事拖拉的人,只是对我来说,出书是一件严肃的事,和表演一样,容不得有半点懈怠。之前会有一些相关人士找来问我要不要出本书,我一直是婉拒状态,因为对出书还是会心怀敬畏,你的事、你的想法、观点是否值得被印在纸上,多少棵树为你变成纸张,而你又会浪费多少人的时间。同时,我又不是一个擅长码字的人,写几段话还成,唯一写字最多的那段日子,还要追溯到初中时的课堂上——把数学作业本上写满了情诗和情歌,大概够出一本诗集和几张唱片,需要注意的是,当时并没有对象,写的内容也没有章法,为了押韵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然故事的结局都不美好,甚至凄惨,大概与我与生俱来的“悲情”有关。那时正值青春发育与对世界懵懂的交汇时段,也许写出来就能为荷尔蒙找到一些归宿。后来得知祖辈父辈年轻时也喜欢吟诗赋词,这一点我应该是有些基因遗传。

这次意大利之旅前,我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近年都是马不停蹄地工作,能睡一个饱觉都极为奢华,而旅行更是久远的事,我是个恋家的人,不拍戏的时候就想回北京,呆在家里陪家人。我的经纪人张山说,这次咱就是出来玩的,一边休养生息一边重温自由——自由啊自由,若为自由故,干啥我都行。张山还说,咱玩到哪儿拍到哪儿,什么舒服穿什么,拍成啥都行,咱就拍最真实的状态。听完以上几项,我持怀疑态度说,抓紧。

就这样,我们一行十九人落地意大利,乘着一台巴士,从罗马的天使堡到托斯卡纳的半山球场,大家一路欢声笑语。LiangZi老师的一台便携式音箱使巴士车成了移动KTV,大家纷纷摩拳擦掌地拿出自己的代表曲目,从hiphop到中国风,从北京龙井到李宗盛,我坐在最后一排,唱着“越过山丘才知道你在等候”,俨然相信了这次真的就是出来玩的。然后便有了这本写真和我的一些感受。

说出来怕显得矫情,我身体里常住着一个念旧的老人:他从夏日炎炎的新街口出发,哼着李宗盛的《伤心地铁》和王杰的《安妮》,他穿着白色背心,骨瘦如柴,步履矫健,从新街口到西单可以不走大马路,只需几个胡同便能抵达,这条路怎么走只有他和少数人知道。那时燕京啤酒还都是两块五的大绿棒子,三五小伙伴几十块钱可以在路边烤串吃到打嗝。那时手机只能发短信和打电话,每月电话的分钟数还得算计着打,电话里说好下午两点在朝阳公园哪个场儿打球,人就一定会在两点都到齐。对他来说,情义和责任是最重要的,只要认定了的,那就是大半辈子的事。

这次的旅行让我再次找回儿时的自由。那时的我更喜欢跟堂哥、堂姐以及他们的哥们儿、姐妹儿一起玩儿,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后面。我喜欢跟比自己岁数大的人在一起,因为他们总是能给我带来新鲜的见识。大概这是源于我对成人世界的好奇心吧,总想快点长大,看看成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还好他们并没有觉得我是个累赘,去哪儿都像游戏打怪带个宠物似的带着我。他们去哪儿,我就跟在旁边看着,这对于我来讲也是一种满足。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我现在不拍戏的时候也特别愿意在家待着,跟父母一起吃饭,跟父母一起去会朋友,只要是父亲和他朋友的饭局,我基本都不会落下。因为我认为自己拍戏之余的时间并不多,希望能够多跟家人在一起,而且能多听听他们那个年代的事情,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父母和他们的朋友都是很有经历的人,在各自的领域都非常出色,所以我能够听到很多自己原先不知道的事情,这样我就会特别开心。听大人们聊天儿,聊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情,我觉得这对于我而言其实也是一种财富,换句话说,在塑造角色的时候,也许能派上用场。但是,我更多的是享受那个聆听的过程,这对于我来讲是一种学习。

小时候,我经常会和小伙伴儿们一起在胡同里玩耍,游戏种类虽然和现在手机里的比起来屈指可数,但欢乐程度是今时今日所有游戏难以匹敌的。现在我仍然觉得这些游戏项目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回忆,它们的群众基础扎实,有着申请“非遗”的良好基因,文献中虽未曾有翔实记载,但像武林绝学一样传承了几代人,这些游戏是:警察抓小偷、弹玻璃球儿、拍洋画儿、扔沙包、踢锅儿、我们都是木头人、过家家等,甚至跳皮筋我也会参与。小学后半程赛段,女同学的发育都挂了S挡,几乎隔天就能长高半米,而男同学连手刹都没放下,但即使是当时的高度,我也可以“飞檐走壁去去就来”,让站在一旁腰身姣好、身高安了马达的女同学们很是瞠目。“弹玻璃球儿”是我曾一度称霸新街口十岁组以下朋友圈的杀手锏。这是一个北方小孩几乎都会玩的传统项目,只是规则在各地稍有不同,但夺冠方式只有一个:依靠食指与大拇指的默契配合,精准地将自己的球碰到对方的球。获胜结果是对方的球给你。那时爸妈给的零用钱不多,我并没有多的资金去买玻璃球儿。确立“球圣”江湖地位的历程我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会儿卖一种巨大桶的波力海苔,我在一个食欲良好的热天午后,买了一大桶并一口气吃光,然后抱着空桶出门,问小伙伴儿借了一颗玻璃球儿。夕阳落下的时候,我抱着满满一桶玻璃球儿回家吃饭。妈妈问我怎么弄来这么多。我说凭实力……

记得是在2001年夏天,那年我9岁。中央电视台里播着一条新闻,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先生在莫斯科宣布:北京成为2008年奥运会主办城市。话音一落,我和同在四合院一起观看新闻的哥哥姐姐顿时热血沸腾。这条新闻像炮捻子似的,瞬间点燃了所有人,仿佛是火山喷发、核弹爆炸、三峡泄洪、陈真腿劈“东亚病夫”的招牌、小悟空突变超级赛亚人、赛车从P挡直接挂到S挡。我们迅速发现四合院的空间已无法承载我们高涨的情绪,哥哥姐姐随即带着我冲出院门。一出门,发现左邻右舍的人都好似燃烧着小宇宙般游走在街头,身披国旗,头绑红带,奔走相告,喜极而泣,所有人瞬间成为一家人。

路上我们路过西四的“延吉冷面”,这是老北京人平日爱吃的一家馆子,冷面和腊肉尤其著名。那天老板不收钱,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童叟无欺。

不知不觉,我随哥哥姐姐们从新街口走到了天安门广场,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广场人巨多,举国欢庆的热烈气氛感染着在场的所有人,这是属于中国人的光辉时刻。夜里三四点的时候,大家还在那里,聊着,亢奋着,我好几个小时没喝水,直到遇到一位警察叔叔,他开车带我到一个比较远的店里买水,然后再开车给我送回原地,当时感觉那位警察叔叔好亲切。直到此时人群都未见消散,仍然喧嚣着,欢腾着。感觉没多久,天开始亮了,国旗护卫队战士英姿飒爽的身影出现在天安门广场上,开始升旗,每个人口中都唱着国歌。

升旗结束,哥哥姐姐带我往家走,本来说一起徒步回去,结果我走着走着就睡着了,还好一旁的姐姐身手不凡,一把把我扶住了,直接把我抱上出租车送到家。妈妈说你赶紧睡吧,我一脱鞋,袜子的脚后跟竟然被磨出了两个大窟窿。你就说这一晚上走了多少路啊!这一宿啊,都在走,这袜子都磨没了。

我可能确实有点复古,有点像一个活在当代的隔代人。我的手机里只有两个社交软件,没有游戏,没有任何支付软件,从不网上购物,出门带现金,大概也就是吃饭打车花钱。我不追什么时下流行的事物,对于大家所追捧的限量版和潮流,我总是慢半拍。初中的时候,我还穿着打补丁的袜子上学,这是妈妈对我的一种特别好的教育,而爸爸给予我的更多的是“修内”,修内方能获得人生精髓。现在看来,“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是父母指导我建立了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们没有刻意,只是在成长的岁月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能走到今天这步,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思维方式,与父母给我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写到这里,想起来那些天的开心事好多。还记得在托斯卡纳,我们晚饭前会集结在酒店的超大泳池里进行水球比赛,每队九人,男女搭配,分前、中、后场,率先将球掷入球门的队伍即可得分。刚开场时,大家还稍有承让,比分刚要拉开,每个人就像变了身似的:有咬人的,有抱着不放的,有袭击对手“布衣遮挡处”的,有把对方头按在水里的,有三个人骑在对方一人身上令其无法浮出水面的。大家都陆续拿出看家的本领,一时间浪花四射,惊叫连连。有时安保会入场叫停比赛,我们便在水中安静地进行慢走接力比赛(中华民族民间游戏博大精深,随时随地便能诞生新的游戏项目)。可惜那颗橘色的水球我没有带回北京。酒店居然还设有乒乓球场地,可见中意友谊地久一样浓,那些天我们打了好多场乒乓球——十一颗球,谁输谁下。拥有武术功底的我赤着上身反复侧身抢拉,还是丢了几次赛点,我们像孩子一样较劲每一颗球,原来大家都没有长大。我可能是太久没这样自由放肆地玩了,瞬间回到了儿时放学后的快乐时光。杀青那晚大家都喝多了,也许是因为相见甚欢,也许是因为第二天就要分开,也许是在国内紧绷的情绪在这里得到了释放。这大概也是我近些年来最自由、最放松的日子。我们一起完成了一场旅行和一部作品,一起共度了最美的时光。

最后,我想感谢下陪我多年的几位,毕竟男人之间的感情很难口头表达,都体现在事儿上。也许若干个十年后,我们鬓角斑白,颧骨高挂,也许已经没法儿在酒店摔跤了,也许很大声说话对方才能听到,也许几个人酒喝半斤就得换茶,但我们依然风骨未变,遇到不平的事依然会挺身而出,眼角的褶皱中是我们大半辈子的默契和彼此的依靠。也许那天,我们还会站在梵蒂冈广场的斑马线上,我说,诶,你记得那年秋天在意大利拍写真吗,咱们在泳池里打水球打到别人不敢下池,喝酒喝到那谁谁裸奔,喝到那谁谁在他屁兜儿里找到丢失的手机。我们在大巴车上唱《山丘》,唱《寂寞的恋人啊》,唱“多么痛的领悟,你曾是我的全部”,你沙哑地打断我说,不对,我们那天在大巴上唱的是《再见》,唱的是“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接下来的故事,希望你尽可能地多看图,少看字,就当它是一本连环画吧。毕竟我不是知名大学文学系的毕业生,更不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学者,我只是一个演员,一个致力于不让观众“太过于失望”的文艺工作者,如果看到这儿,你还能继续下去的话,那么你的选择是对的,我会在里面等你。

写真讲究的是真,做人亦是这样。

张一山

献给厚爱我这么久的你

2018.2.27

责任编辑:金子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