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错误中,我们会见到真正的自我。

穿过每个身体的风

作者/苏更生

诺顿,你好呀。最近秋风一路从北向南疾行,我住的城市已经冷下来了。晚上走在街上,风吹得人打寒颤,还没真的冷下来,街边摊贩的生意依然火热,但是秋意已经覆盖了整座城市,提醒着人们,漫长的冬天就要来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任何一个冬天。在极寒的街头冻得凑手,紧紧躲在自己的大衣里,稍微让人觉得心安。冬天来了,万物归于寂静,我又可以安静下来。我脑袋里的声音实在太吵了,转得根本停不下来,急需极寒冻住它,让它好好休息。人们在夏日里匆匆忙忙,在寒冬里休息,我是该找个时间休息了。

诺顿先生,住在城市里的人,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忙,时间都分成小块,只有在严冬的时候,人们才会渴望有完整的时间呆在一起,毕竟外面那么冷,什么事都即将收尾,还出门干什么呢?我总是这样,把自己的生活逼入某个死角,必须费大力气才能解决。特别是冬天快来的时候,几乎忙得要跳起来。我也知道这种生活不对劲,但是还是停不下来。

或许是城市过于庞大,如果停下来,人失去了坐标,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城市里,没什么比空闲更可怕了,特别是我住的城市,地铁上没有一个老人和小孩,只有青年人,有的抖擞,有的疲惫,在车门开合的时刻,走进来,挤下去。有时候我也很困惑,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这里,远离了家人,在陌生的城市定居。我们要学会一个人看病,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度过漫长失眠的夜晚。不过还好,冬天就要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冬天才是我的故乡,只有冬天的时候,心才完全踏实。

在寒风里,在大雪里,在每条结冰的河流之上,季节统治了城市,而不是生活。人们必须尊重温度,尊重时节,在这个时候歇息下来,感觉就像回到了家,喝上一杯热茶,跳动得过于激烈的心脏缓和下来,等待着一切重新开始。

有时候我也想,这不是季节的错,这是我的过失,让城市的节奏占据了我的生活,而放弃了种种感受。诺顿先生,有本很出名的书写过,现代人普遍焦虑,在焦虑的驱使下,人们急迫地想要抓住一切,更快更好更强,永不停歇。总有人更勤奋,总有人更聪明,城市生活被划分出等级,每个人都要向上爬。当然了,焦虑从也不是毫无意义,某种意义上,是焦虑保证了我们像永动机。我偶尔会赞许这种焦虑,因为我还没有停下来,所以才会焦虑,为感到焦虑而觉得满足。

只是我实在太累了,诺顿先生,我已经不止一次地跟您说,城市生活像台永远发动的机器,人一旦步入其中,就会忍不住成为机器的螺丝钉,跟着机器旋转,这种生活既让人着迷,又让人害怕。着迷的是,我们是城市的一分子,是机器的一部分,害怕的是,我们只是被裹挟前行,而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

以前我为了这个问题踟蹰不前,后来我才想清楚,人类根本没有自我。所谓的自我,不过是各种文化交织下得到的合集,人人都是不同文化的合集,只是交汇的大小有区别,仅此而已。你热爱的,是文化的一部分,你憎恶的,还是文化的一部分,爱和恨早被文化框定出来,我们看似聪敏的大脑只是完成了某些选项。所谓的自我,不过就是A和B的区别,把26个字母排列组合殆尽,也不过如此。

我想这不是某种悲观,诺顿先生,自我本来就是商业的产物,人们为了细分消费市场,为灵魂打出的标签。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的灵魂上打着忙碌的都市人,也没什么可抱怨。人从来都不是因为自己而活着的,出生不是自我选择,死亡更不是。但我依然相信,在生死之间,即便是在套餐选择之间,我们还会有些不一样,是某个出错的概率,是某种总结的漏洞,在这些错误中,我们会见到真正的自我。

不是类似于动物的那种,也不是更接近文明的那种,而是人性的缝隙里,无法被驯服,无法被教化的那种东西。我偶尔把它当成固执,是知道前路茫然而依然保持镇定的勇气和决心。我喜欢这种东西,把它当做人生的锚,不管行驶在任何地方,心中的锚是安定的,沉稳的,那么即便随着城市的巨轮日夜旋转,也不会失去方向。

有时候方向比行动更重要。诺顿先生,冬天是人们好好弄清方向的季节,当万物都回到寂静里,人也应该是这样,回到身体里,褪去烈火般的欲望,让寒冷清醒大脑,让我们回到理智和情感的缝隙之中,不仅找寻答案,也找寻问题。诺顿先生,冬天的风会穿过每个人的身体,直到我们发出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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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更生

责任编辑:金子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