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命中最大的痛苦,一个人深爱另外一个人,却无法与之共同生活。

白玫瑰的三年花期

作者/小林

1

每天经过这条商业街,她从来没注意到这有家花店。

这条街地处北京东五环之外,算不上破败,也并不繁华,总是千篇一律地,毫无新鲜事发生。街上最热闹的是两家便利店,位于街两头,店内总是在早晚高峰期挤满了人。除此之外,有家按摩店,每到晚上就充斥着粉色灯光,向里头窥探,连墙纸也是粉色的,几个女人经常穿着一字肩或超短裙,挑衅地露出巨大的胸脯,有几次她们干脆搬出沙发,睡在隔廊上,好像在展览诱人的睡姿,这下你可以看清,她们的眼影也是粉色的了。按摩店旁是一家摩托车店,占地面积是按摩店的5倍,却冷清得很,老板是一个小伙子(大约是小伙子),总是扭着身子把脸埋进车轱辘里,从未看清过他的长相……但这条街上什么时候开了家花店?她陡然想起来,有几次下班,地铁口有位女生,挎着花篮,专挑饱满的白玫瑰问她,要花吗?不需要。她惯性地嘴唇微抿,像拒绝大多数街头营销一样,礼貌地回绝。卖花女孩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可以送人。她没有理会,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去了便利店解决晚餐。

12月中旬,便利店早早扮上了圣诞氛围,长筒袜,糖果树……她点了一份牛肉快餐,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不止一次,她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解决晚餐。由于里外温差,透明橱窗上覆盖着一层雾气,从坐下来那一刻起,她不自觉地回想起卖花女孩的话,脑子里开始搜索,送给谁?独自北漂了半年,除了工作,就是每周末琴行认识的几个朋友,但仅是琴技切磋。同学?毕业后就靠节日群发的祝福维持联系。或是父母?从她不顾母亲的强烈反对,毅然踏上去往北京的火车那一刻起,她就不敢想。她忘不了母亲全身发抖地问她,你一个不知世道艰险的小女孩去北京干什么?你无亲无故,是为了他?在母亲眼里,她仍是、永远都是个小女孩,可二十四岁的她因为长期失眠,作息紊乱,脸上的胶原蛋白在消失,诸如眼角纹的某种衰老开始崛起,某些年轻的、富于朝气的东西正在迅速萎缩,并渐渐离她远去。等等,刚刚提到了他!那个人?她在雾气中写出了一个名字——李怀。写完又赶紧擦掉了,好像生怕别人看见,就像看见她的痛苦那样。

就在这时,透过擦掉的雾气她似乎看到了卖花女孩,是她。已经是深夜十点了,零下十三度的街道早剩寥落几人,她也许是卖花女孩的最后一批潜在顾客了吧。她想叫住卖花女孩,询问白玫瑰的价格。于是快速扒完最后几口饭,冲出便利店,卖花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早上九点,离上班打卡还有30分钟,坐地铁到公司只需20分钟,她计划用10分钟去便利店解决早餐。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家不起眼的花店,在冷清的摩托车店旁,占地面积大约10平米,门口角落堆着不易察觉的枯叶。橱窗一半用绿色帘子挡住,透过另一半橱窗,可以看见里面大小堆叠的植物生命,像一个秘密花园散发着生机,看起来不像新开张的。让她想想,这里以前是一个中年男人经营手机壳之类的小店,什么时候被花店替代的?竟然全然不知。惊喜之余她走了进去,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卖花女孩,卖花女孩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年纪,她似乎也记得她,她们的目光对视着,有一瞬间的沉默。

我想了解一下白玫瑰。她有点不自然地说道。

卖花女孩转过身,从一堆鲜花里捧出一束白玫瑰,花瓣开合度刚好,既不张扬,也不内敛,上面沾有几滴水滴,像清晨的诱人露珠。枝条上硬挺着许多刺,大约卖花女孩还没来得及处理。卖花女孩说,这是早上六点刚到的,最新鲜的。你准备送人吗?

她接着问,有什么含义吗?我是说……像花语之类的。

卖花女孩数了数手上的花,总共16朵,她脱口而出,不被注意的爱。

她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想,就圣诞节当天,订一束白玫瑰送给一个朋友,可以吗?她兀自喃喃,是他的生日。

卖花女孩接着问,几朵?

就16朵吧。

说完卖花女孩拿过来一张表单,并说道,来填一下信息。

她填了收花人,李先生,继而写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写到送花人信息时,她慌张地说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是我送的花。

你想匿名?

对,就是匿名。她又补充地说道,如果他问起来,你就避开关于我的一切,当然,或许他早就把我忘了。

卖花女孩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说了句,好。

对了,我想请您帮我在卡片上写句生日快乐。无需落款,这四个字就够了。

放心吧,会按照您说的办。

她这才安心地付完钱,总共198元。

这时卖花女孩说道,花不仅可以送人,也可以送给自己。

她疑惑地重复了卖花女孩的话,送给自己?接着就读破了卖花女孩想让她再买一束的骗局,说了句圣诞快乐。准备推门去地铁站。

她看了一眼时间,刚好过去10分钟。卖花女孩叫住了她,我想偷偷留一个您的姓名和电话,我不会告知任何人。便于通知您,白玫瑰送到了收件人本人那。

她走了过去,写下了姓名阿珍以及电话号码。

这件事依然令阿珍接下来几天都很高兴。除了默默无闻地完成工作,她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整宿地失眠?一心一意想着自杀?沉浸式的失望与拯救之中夹缝生存?如今,她终于又能联系上李怀了。她无数次幻想李怀打开门,收到花的情形,幻想他是如何从短暂的惊愕立马联想到昔日的爱人。就像熄灭的火又重燃热度,是某种清脆的断裂又开始架起桥梁,她从未如此期盼过一个节日的到来。

她又梦见李怀了。她梦见李怀就在她身旁,眼神疲惫地看着她,他伸出手,想给她一个阔别已久的拥抱,在确认了一切真实之后,阿珍倾动身子去抱他,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她甚至可以闻见,从他脖子里散发出的熟悉气味,就在他们几乎相拥的那一刻,阿珍差点脱口而出:李怀,我好想你。就在那一刻,他就遁形般不见了。阿珍醒来后满脸都是热泪,她读不懂梦里面李怀眼里到底是哪种疲惫。她觉得这是某种重逢的暗示。可别人说,梦都是反的。

那天下班后阿珍又去找了卖花女孩。卖花女孩独自坐在花店里盘弄着花,圣诞节要到了,这意味着会有大量的人买花,她得提前做好准备工作。看到阿珍,她熟络地打起了招呼,阿珍,你来了。

反正回去我也睡不着,想来找你聊聊天。

没事的时候常来。卖花女孩微笑着。

我想跟你说我最近做了一个梦。说完阿珍就问,你说这梦会是反的吗?

卖花女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们是怎么分开的?她们的关系看起来似乎又进了一步。很明显,这时阿珍把卖花女孩完全当做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他出轨了。阿珍回答道,眼里闪过一丝暗淡,由此打开了话匣子:

是在我们同居之后。起初,我充满热情按照既定想象布置我们的家,我在阳台上安置了一个花架,上面摆着数十盆多肉小植物,我们经常会给植物浇水。我在置物架上买了两条小金鱼,并将那束枯萎的白玫瑰变成装饰品,插在花瓶上,我是说,他以前送过我一束白玫瑰。他是个吃货。从那之后,我每天早起去买菜,只为挑最新鲜的食材,每天看美食节目,做好饭等他下班回家。我深谙同居久了,当初的热情总有一天不复存在,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但不知道从哪个糟糕的日子开始,也许是我们确定婚期之后,我们发现彼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包容,总是有这样的那样的小矛盾,上升到爱和不爱的高度上。直到有天半夜,我肚子痛,那天晚上没有一丁点月光,我伸手摸到他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三点,我借着他手机的光去了厕所,当时我突发奇想,这个完全属于我的男人,我们之间坦诚相见,毫无隐瞒可言,正是因为我这么想,我打开了他的微信,看到了一些为之颤抖的东西……我选择原谅了他,但从那之后,他的手机就像梦魇一样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我没有办法忽视每一声来消息提示音。最终他忍无可忍,像疯了一样怒吼着说我看他的隐私。

我是说,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你明白吗?就像《伪装成独白的爱情》里女主独白的那样,这是生命中最大的痛苦,一个人深爱另外一个人,却无法与之共同生活。

说到这里阿珍的情绪依然不能平静,卖花女孩递了纸巾和热水过去。你是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卖花女孩准备说点别的什么。

去年冬天。就是圣诞节那天,我特地挑的日子。在人来人往的北京西站,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是我第一次来大城市,我们坐出租车,一路上,我把头挨着窗户,想好好地认识北京,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和通畅的马路并没有吓坏我,我被某种无法言说的喜悦笼罩着。他把我接去他家,在北五环,一个两居室的房子,他让我换上准备好的粉色睡衣和拖鞋,他还从卧室里抱出一束白玫瑰,并说道,欢迎回家。那时我还没有毕业,是一个不知航向的小女孩,我只知道,自己喜欢那件粉色的睡衣和拖鞋,也喜欢那束从卧室出场的白玫瑰。说来奇怪,我以前并不喜欢粉色。我掩饰住喜悦故而挑剔地问他,为什么是白玫瑰,怎么不是红玫瑰?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来脱我的衣服,把我抱进了卧室。说到这里阿珍有点害羞地笑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听到这里,卖花女孩就此不敢妄评什么,她安慰性地抚了抚阿珍的肩膀,就像一位亲密无间的好朋友那样。

你呢?阿珍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转而问卖花女孩,你是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卖花女孩转身给一束满天星喷营养液,并说道,我来北京十年了,我十四岁就开始卖花了,卖了十年。我一点也不喜欢卖花,就想找个有钱人嫁了。说完两人在寂静的夜色中笑出了声。

圣诞节伴随着新一波的冷空气到来了。那天公司提前下了班,阿珍下午就收到了卖花女孩的短信,说花已经送到了收件人本人那。阿珍下班走进了地铁站,在北京密密麻麻的环线地图上,从东五环到北五环,一个大写的“L”的距离,她又像往常一样,看着那个“L”形状开始发呆。她甚至想亲自去对他说,生日快乐四个字。最终她去了花店,试图打探更多的消息。说来奇怪,自从上次阿珍和卖花女孩的对话之后,她们之间好像默认对方是彼此的密友,是非同于一般的店主和顾客的关系。她推门进去,卖花女孩在节日那天看起来忙坏了,地上剩弃着一堆长短不一的花杆和叶子,卖花女孩抬起头,熟络地打招呼,阿珍。

阿珍走过去帮忙。花送到了?她再次确认地问道。

送到了,是他本人收的。

那他有没有说些别的话?

他问花是谁送的,我回答他,我不知道。他接着问,买花的人长什么样……我回答了好几个不知道。他忽然不问了,说了句谢谢。卖花女孩转过头说,我猜他已经想到你了。

阿珍迫切地拉住卖花女孩的胳膊问,就这样?没有什么后续吗?

没了。

这时阿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翻出李怀的朋友圈,显示非朋友最多可见十张照片。她果然看见了最新的一条是关于白玫瑰的,惊喜之余,阿珍推了下卖花女孩,说,你看,配图正是今天送去的16支白玫瑰,李怀在朋友圈说,谁送的,吱个声。在阿珍眼里,这是一种回应。一种想念的信号。卖花女孩也为阿珍高兴。


2

从那之后,阿珍经常去花店,她像半个店员,熟络地帮卖花女孩干活。她们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有一次她们又谈到了李怀,这次是卖花女孩先提起的。她问阿珍,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旅游。那时我们在云南的旅途上,他好奇我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独自出游,他主动成为了我的小伙伴。一路上陪着我吃喝玩乐,给我拍照,我们在短短几天内,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在大理的旅社,那天我们赶在黄昏之前到达大理,就在旅社的阁楼上,我们看着天空一点点变暗,和大理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头,我们在阁楼坐到天黑,忽然他拉起我的手,钻去热闹的人群里。就是在那天,穿过拥挤的人潮,我们的手依然紧紧地拉在一起。

阿珍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回忆自己的青春时代一样,语气从容。事实上,阿珍的生活的确一点一点在变好,她没有再整晚的失眠,也没有频繁地做噩梦。或者说是,她越来越能够接受李怀离开的事实,从而开始另一种崭新的生活。她没有自杀,身体也没有因此垮掉,反而开始尝试新的一切。这可能得益于自我拯救,也有可能是因为卖花女孩耐心的倾听。

那你还会想他吗?卖花女孩接着问。

按理来说我们的事情都过去了。准确地说,是在毕业的那个夏天,我收到李怀从北京寄来的五个纸箱。箱子拆开,全是我的衣物,其中包括那件粉色睡衣和粉色拖鞋,睡衣是绒面料,看起来沾了许多灰。但我清楚,那灰不是别的,正是白玫瑰的花朵枯萎风干之后,大约是运输途中颠簸,才成了灰,是爱情的骨灰。从那之后,大家都说我像变了一个人。剪短发,打耳钉,一个人去爬山,或是半夜的时候忽然大叫,诸如此类的事情,连我自己也怀疑,精神恍惚的状态和多次想自杀,是不是抑郁症。毕业的那个晚上,我去了操场跑道,最后一次拨通了那个备注着老公的电话,电话没有接通,我先挂了。那晚我一边跑步一边嚎啕大哭了三个小时,后来嗓子哭得好痛。我不知道那个夏天具体是怎么结束的。

说到这里,阿珍笑了笑。也许笑的是当时自己有点狼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梦吗?梦见了李怀那次。

卖花女孩点了点头。

事实上,从那之后我几乎每周频繁地梦见他。直到现在,我依然会从梦里惊醒。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当我时常走过街角,大风掀起灰尘,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炒栗子香,我喜欢吃栗子,那时候李怀总是剥好热乎的栗子,一半塞到我嘴里,而今走在寒风呼啸的街上,看着陌生情侣亲昵的样子,心里还在想着,差一点就嫁给了他。虽然现在只有母亲才会跟我谈起婚姻,从相亲到属相匹配,再到星座运势。

卖花女孩接着问,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阿珍脱口就开始讲,好像对她来说记忆深刻:从发现他出轨之后,我们吵过无数次架。每次都是因为一点小事。每一次我不停地哭,因为我毫无办法,我们彼此都觉得没有比那更糟糕的了。最后一次吵架,还是因为手机。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他给我看他的游戏新换的皮肤,我接过他的手机,这时那个女孩给他发来了消息,问他在干嘛。我把手机递给他,他继续玩游戏,但那一刻我们之间某种斗争又开始了。我说你微信来消息了你怎么不看?他说我的微信来消息了关你什么事。我说是,与我不相干,你也与我不相干吗?那个晚上我们又吵架了,我拿着被子,睡到了沙发上,事实上好久我都没有睡着。天快亮的时候,他走出卧室的声音惊醒了我。他把我抱回卧室的床上,把我枕在他怀里,紧紧地搂住我,像我刚来北京的时候那样。我小声说,我吵累了,他说他也是。我紧紧地抱住他,他也抱我更紧了,就这样什么话也不说。不知过了多久,他说,不如分开吧。我一下子哭得更凶了,我说我离不开他。第二天晚上,他下班回来的时候,我清理好了衣物,我说我回学校处理毕业的事情,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冷静。他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平静得就像早上各自去上班一样,那竟成为了我们最后一别。

说完阿珍笑了笑,似乎蕴藏着无限的遗憾。卖花女孩并没有安慰的意思,而是试图说,其实……

其实什么?阿珍问卖花女孩,你谈过恋爱吗?

卖花女孩把话憋了回去,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阿珍打趣地问道。

卖花女孩似乎有点勉为其难地说,不太好形容。

阿珍拉着卖花女孩的手说道,总之,是你治愈了我。是你让我在北京这个城市没有迷失自己,显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但是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3

阿珍后来由于工作变动搬走了,从东五环搬到西三环,后来又搬到北五环。临行前与卖花女孩告别,阿珍去了互联网行业以后工作变得越来越忙,长期加班熬夜,作息紊乱,使二十五岁的阿珍看起来像三十五岁,和卖花女孩的联系也变得越来越少。这期间母亲从未停止过和她讨论婚姻问题,以相亲来拯救她糟糕的生活,有几次母亲对她的抗拒发脾气,她也对母亲发脾气。唯一不同的是,阿珍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李怀所在的那一站地铁,透过窗户望去,可以看见他们曾经同居过的那栋楼。

地铁到站的时候,阿珍不是没有幻想过,戴上口罩去楼底下那家咖啡厅,或许可以见到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但仅是止于构想,地铁虽然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但是上班和房租是她如今的生活,无可厚非的是她已经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不管她愿不愿意,没有选择的,过上了一种总之与他毫无关联的生活。他一定也开始了新的生活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个冬天没有往年那么冷酷,没有风的时候,太阳照得一切格外温暖,围巾裹紧的脖子上渗出细密的汗。某天,地铁的人潮中有一个人喊,圣诞节又快到了。引得大家纷纷侧目,阿珍就这样看到了李怀。她试想过他们无数次巧遇的情景,可能是五年后十年后,彼此成为了战无不胜的中年人,偶遇年轻时的恋人就像看到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甚至想一起喝酒。可他们就在两年后的地铁站遇到了,阿珍慌张地低下头,想避开这突如其来的偶遇,她甚至懊恼地想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洗头。

好久不见。李怀熟悉的声音传来,大方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阿珍不得不抬起头,其实在低头的瞬间,眼睛就脆弱地发热发湿,又略带失礼地笑着回应他,好巧。

他还是那个样子,穿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看起来陌生和熟悉交织。

你一直在北京吗?过得怎么样?李怀的表现看起来很自然,这说明在他心里,他们之间早就过去了。这一点刺痛了阿珍。

阿珍自然明白,但是当局的时候还是无法态度自然地接受这一切。她低下头,说了句挺好的,就说自己赶时间,想赶紧结束这场偶遇,提前一步开溜。

李怀也没有多聊的意思。末了又问,对了,是不是你匿名送我的白玫瑰?

不,不是。阿珍脱口否认。

说来奇怪,每年我生日都会收到一束白玫瑰,我问了我所有的朋友,他们都说不是。

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白玫瑰的事情。阿珍再次否认道。

如果是你的话……我们的事情早就过去了,我们都应该另觅新欢,开始新的生活,如果不是你,自然很好。

说完像朋友告别那样。李怀说,那你忙去吧。

阿珍几乎是慌张地离开了偶遇现场,接着就靠着地铁站开始大哭。

从头到尾她只会哭。高兴的哭,激动的哭,痛苦的哭。以前李怀问她你怎么那么爱哭。最开始的时候,她一哭李怀就慌了,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她也像个小孩子,一点小手段她就开乐。后来她一哭李怀就烦,他说他烦透了动不动就需要哄的女人,他恨不得光棍一辈子也不会去惹一个爱哭的女人,再后来在她的哭声中两个人大声吵架。可如今她还是爱哭!

第二天,她跨越大半个北京城,去找了卖花女孩,她急于想把这场偶遇分享给她。花店在那条街道已是最显眼的了,面积扩大了三倍,风格重新装修,看起来再也不是以前的花店了。而卖花女孩看起来也不太一样,她穿着一件最新款的大衣,格外精神。看到阿珍来了似乎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阿珍蹦蹦跳跳地挪过去,我见到他了。

见到谁?

我前男友,李怀。

你们重新联系了?他主动联系你的?卖花女孩热切地问道。

我们在地铁站偶遇了。我很慌张,但我们并没有过多问候,他看起来自然而冷漠,他还问到匿名白玫瑰是不是我送的。

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不是。说到这里,阿珍对卖花女孩说,再订一束花吧,我想明天圣诞节的时候送给他,老方式,还是匿名,还是写生日快乐。

卖花女孩这时说,阿珍,你有没有想过放手?

放手?我没有放手吗。

我是说从心底真正地放下他,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送花给他不是对他抱有期待,你还不明白吗?我以为你会懂我。

卖花女孩没有再接话,说道,还有一周,我的花店就要转出去了,我要结婚了。

阿珍表示惊讶又惊喜,走过去抱了抱卖花女孩,为你开心。

那天他们的对话在莫名尴尬的氛围中结束。阿珍付完预订白玫瑰的钱,就离开了。

第二天,阿珍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在地铁站她没有再碰到李怀,也没有收到卖花女孩的短信,到了晚上,阿珍按捺不住又去翻了李怀的朋友圈,依然显示的是陌生人可见十张照片,最新的一条朋友圈晒的是和卖花女孩的合照,还有放在桌面的红玫瑰,红玫瑰上写着生日快乐的卡片。透过红玫瑰,可以见到窗台下阿珍买的花架还在,上面空空的,没有一盆多肉植物。李怀的配文是:惊喜,谢谢她送的红玫瑰。

接着,阿珍收到了一束白玫瑰,16朵。卡片上写着:对不起。没有落款。

责任编辑:梁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