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还在一起时,错过的那些动物,送走的那些动物。

可我无能为力

作者/杜梨

决定收养小虎的那个冬日,我和温温坐在小丽都面包坊里,小丽都号称是“房山人自己的面包坊”,随着市场发展,也慢慢洋气了起来,连味多美这样开遍京城的企业都在房山甘拜下风。

我们坐在星城的小丽都二楼,吃唱片机面包,喝着拿铁和奶茶。窗外的空气特别差,北京一到冬天总是这样,阴沉沉的,不怎么出太阳,房山的味道比市区更重,挨着燕山余脉的化工厂冒着呼呼的白烟,在无风的天肆意向上喷发。

那几年我总是从海淀五路居坐上六号线,到白石桥南换乘九号线坐到终点站郭公庄,再从郭公庄坐到房山线的尽头,再从那边倒公交车到星城去找温温玩儿,每次都得坐两个多小时,坐得屁股都要凹进身体里,无穷无尽的旅途几乎耗干了我。

夏天车厢很冷,我很怕冷,而冬天房山线的座位很温暖,我很高兴,但温温觉得它们烫屁股。房山线是高架城铁,除了站台的空中轨道均无护栏,有些地方轨道又是大转弯,每次坐到良乡大学城那站,我都怕车在高速中一扭身子,摔得粉身碎骨。这些都发生在燕房线开通之前。

说回那个冬日。

温温是个温柔的燕山男孩,留着细碎的短发,看起来脖子上像长了个菠萝脑袋,活泼且机灵。他巧克力色的手指在屏幕上乱划,突然说,“哎你知道吗?房山有个小动物收容所,我听说是个大爷自己弄的,咱们可以去看看,帮帮流浪的小动物。” 

他说着给我搜出来地址,我看见温温眼睛里放出少年探险家的光芒,晶晶透亮,每当温温有主意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有碎钻的光芒透出来。

我每次都被这股光芒所折服,和温温在一起,每天的生活都很新鲜。

“那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啊?” 我迫不及待地问。

“咱们现在就可以去啊。” 说着温温就给那边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情况,那边的人听上去很欢迎,说清了地址之后,我和温温就坐公交上路了,我们那时都没有工作。

北京市公交车温温学生价花4毛钱就行,我得花1块,这让我心里很不平衡,我们在公交车上被甩得飘来荡去撞在栏杆上,触手可及的贫穷总让我们感觉特别无力。

我们正以无力的自己,去见一些更无力的动物。

到了良乡的某个公交站,我们被公交车吐出来,下车就是一道长街,都是低矮的底商,街的对面又是一家小丽都面包房,我们沿着灰扑扑的红砖墙走,从有些烟火气的底商边上,走到寂静的黄草丛,在草丛中有张牙舞爪的破铁丝网,前面有个铁丝门。

这时狗叫声像烧开的水,咕嘟咕嘟此起彼伏。我们俩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知道快到了,脚步略加快了些。

突然一只大狼狗向着我们冲过来,我吓了一跳,圆滚滚的,黑背黄腿,蹭到我身边,热情地摇尾巴,我摸了摸它的背,大狗很有分寸感,也不乱舔,乖乖地把背留给我,耳边只听一声唤:“歪了歪!歪了歪!”

抬起头来,前面的院门口站着一位大爷,圆寸有白发,脸上虽然疲惫,但还是高兴,穿着厚棉服和工装裤,冲我们打招呼,“来啦?还挺好找的吧?” 

歪了歪恋恋不舍地走到他身边,回头还看看我们。

眼角瞥见一绺白,扭头一看,一只白猫扒在旁边墙的铁丝网上,有些害怕地缩着爪子。

大爷带我们走进院儿里,几间小平房组成了一套小院子,是他自己的房子。狭窄的走廊,小小的院落,手边两旁的房子里,都是犬只,往前的砖房里,一间是人住的客厅,一间是有两个门的猫房。

犬声鼎沸,我和温温被大爷带进犬舍,扑面而来是一股狗的体味和尿骚味儿,甜腥令人窒息。屋里阴暗,架满了铁笼子,小狗尖利的叫声和呜咽声不绝于耳,每个笼子下面都有托盘,小狗们的排泄物都散落在盘子里,我们就在那里见到了很多长相普通的小狗。

黑狗,黄狗,白狗,大多都是普通的短毛田园犬,它们表情雀跃,都向我们狂吠,小白牙呲在笼子边上,黏黏糊糊的热情从笼中溢出。大爷介绍说,这些都是路边捡的小流浪狗,或者是别人抱来说,让他帮忙看几天,就再也没回来过的,更有直接把小狗扔在他家大门口,连声儿都不敢出,他听到狗叫跑出去,才看见地上的小狗,这种事情太多了,他数都数不过来。

从小狗的屋子里钻出来,我们又去了背后那间巨大的砖房,那个砖房里盛满了猫咪,光线非常差,整个屋子简直像一碗猫粥,里面咕嘟咕嘟蒸煮着的,都是长毛短毛,各色的猫咪。

屋子不通风,猫咪的骚气聚在一起很重,我们一走进去,无数双冒着渴望的小圆眼睛,蓝的绿的,痴痴地从地上圆脸庞和尖脸蛋上望上来,我们的心都被喵喵声蒸软了,简直不知望向哪只猫好了。

它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我们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猫团锦簇。窗户上也布上了铁丝网,有的猫咪爪子小心地抓在上面,回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我们。

仔细地观察猫咪们的脸,我们发现猫咪们在流眼泪,有很深的泪痕,有的还吸溜着鼻涕,抬起粉色的鼻头,带点希望,但是更多的是绝望地看着我。我们被猫咪团团围住,热浪在心中翻滚,从未见过如此热情的猫咪,但是已经开始觉得古怪了,这里几乎密不透风,风吹不出去,也吹不进来。

“大爷,这猫咪怎么都齐刷刷地流眼泪鼻涕啊?”

大爷发话了,“好多猫都得了鼻支和口支,我买了药都尽力治。”

“为什么不放它们出门透透气?猫咪不能进院儿吗?”

“我从来不让猫出这个屋,它们出去了就有再也不回来的,它们就在这个屋子里。”

“那能领养吗?”

“猫是一只都不能,狗可以。因为有的那个不负责的,猫又成流浪猫了,我一只都不让领养。”

“一只都不行?”

“一只都不行。”

大爷说,因为这些猫咪都病了,互相传染很快,他都批发了疫苗和注射药物冷藏在冰箱里,都自己抓猫给治。

“不能给猫放出来呆会儿吗?”

“在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可以把猫都赶到院子里,但也得有志愿者来的时候看着,不然猫会跑丢。”

大爷病态地执着于拯救那些流落街头的猫,把猫作为自己的收藏品,敦敦实实地藏进自己那间小砖房,他像收藏家那样病态地囤着整个北京城他力所能及的流浪猫,把它们关在那个屋子里,给它们一切,但拒绝给它们自由。

可猫是最需要自由的生物。

我和温温相互看了一眼,我们两个都很无奈,只能蹲在地上,帮大爷把那几吨的猫屎铲干净,两间屋里,只有两个猫厕所,猫咪只能排队上厕所,我们拧着鼻子工作,铲了很久很久,周围聚来了猫咪,蹬上走下。

这就是囤猫癖的猫监狱。温温把猫屎扔出去之后,大爷邀请我们去人坐的客厅里坐一会儿。

“辛苦了,你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什么?”

歪了歪是我见过最乖的狼狗了,他横在我腿上,分量很重,我安然享受着这份重量。

我们又把收养猫咪的议题放在了桌子上,大爷态度很坚决,绝对不同意,无论怎么说都不同意。

他说,“我这儿的流浪狗倒是可以送你们,如果不愿意养成体的,我这儿有一窝刚出窝的小狗,还有一窝,就剩一只了,你们要喜欢,今天就可以抱走。”

我和温温都沉默了。我们都是猫型人,都不喜欢狗,都喜欢猫。

我们不愿意领养小狗,但是不知为何,那天我们的心中都涌动着一股小孩儿常有的营救小动物的情怀,和想要即刻拥有一只小动物的热切心情。

虽然我的家里已经有好几只不同物种的动物了,但是人类的贪欲是无止境膨胀的,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当天似乎两人都被什么下达了使命,一定要从这混乱,腥气,无序的动物收容所里救出一些幼小的生命。

于是那天我抱了一只两条眉毛上有黄点,全身油黑的小黑狗,温温抱了一只小黄狗,这两种狗都是田园犬常见的模样,我们悄悄把小狗藏进各自的书包里,然后偷摸儿上了绿色的空调公交车。温湿的毛,软软的肋骨与心跳。

冬天天黑得早,我们坐在最后一排,被晃得晕来荡去,车后面的灯光已经亮起,车厢里人很多,我们生怕小狗们呜咽呜咽地叫起来,暴露了目标,我们当时连车都打不起。

可是我的小狗却非常乖,他一声也没吭,我的手指触到了它的口鼻,他温热的小狗绒毛在微微颤抖,他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舐我,我的心就被他的吻拖到深渊去了。

然后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我妈说,家里要来一只小狗了。

我妈就像所有广大的中国普通妇女一样,慷慨陈词地把我骂了一顿,说家里动物太多了,你要再敢带动物回来,你看你爸怎么收拾你。赶紧送回去,必须送回去!

我的心情瞬间冰冻,那种温度把我的孩童心性精确地切割成雪花最细的分枝,比所有失恋还要痛苦的感觉冰封了我的上半身,我慢慢地转过头,一字一顿地对温温说:“我妈不让,怎么说都不让。”

温温一下就泄气了,他是个温柔的男孩子,本来我们约定一人养一只小狗,但是我却没办法达成这个心愿了。

“那怎么办麦?我们只能把他送回去了。”

“可我不想,怎么办温温,我不想送小狗回去,你看那个地方,我真的不想。”

“那有什么办法啊麦?我们下站就下车,赶紧送回去吧。”

我和温温在下站下了车,我不知道是怀着怎样尴尬的心情又把小狗全部送了回去,我没能记住那只小狗的眼睛,我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他舔我时,柔软的小舌头。

我们回来以后,我垂头丧气地对着温温说,“我们只剩下一只小狗了。我多想有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啊。”

我看了看那只小黄狗,她有双棕色的眼睛,看起来比温温还要温柔。我非常喜欢动物偏棕的瞳孔,在光线照耀下,那一圈浅棕的光晕。

我说:“咱们就叫她棕棕吧。”

温温对于我一向都是顺从的,他是个很有主意的男孩子,但是他更喜欢我,所以一切都顺着我。

“好,那就叫棕棕。”

等我们送完小狗之后,臊眉搭眼地回到城里的家,把还有小狗味道的手伸给家里的三花猫,猫咪呈现出惊异的表情,她瞪大了眼睛,往我身后看,想找找哪里有陌生动物。

没有小狗,什么也没有。我半是失落,半是解脱。

妈妈回到家来,像猎鹰那般巡视一圈,“没带狗回来吧?”

“没有。” 我回到了屋子,不再跟她说话。

在台灯下,我一直出神,我问温温,“棕棕到家了吗?”

“我妈给改名了,叫小虎。”

“为什么啊?她明明是个小女孩。”

“我妈开始以为她是公的,所以就叫小虎了。后来才知道她是个小女孩,但是我爸说叫都叫了,就不改了。”

“好吧。” 我心里不悦,觉得太敷衍和潦草,但也没办法,那是人生的第无数次占有欲的脱格和对事态发展的无力控制,也是那天的第二次。

我说服自己,小虎这个名字是为了小狗的健康成长,才这么取的。

我养过很多动物,却从未养过狗,唯一一次离养狗最近的这次,也脱手了。

我将希望寄托在温温和小虎身上,温温和小虎的感情一直不错,小虎长得很快,很依赖他,每周五温温回家,无论多晚,小虎都守在他的床上等着他,一见到他就兴奋得不得了了,狂舔狂扑,让温温被北风吹僵的脸,重新活动起来。

温温弹琴的时候,小虎就用一双瞳仁很满的大眼睛看着他,这时候的小虎,是静止的小狗尾巴草,在温温的灰色床单上趴着,只有眼珠转来转去。

我想小虎一定和我一样很爱温温,用整颗心去爱。

但小虎的存在却并不招人喜欢,温温的妈妈一直不喜欢她,嫌她太闹了,每天遛狗也是件麻烦事,温温妈妈的身体不是很好,遛狗让她运动过量,导致身体不适,总是跟温温说,让他帮狗找一个人家,快点送走。

温温就像由一团惰性气体组成的软棉花,一面应承着,一面不作为。

这就导致了最终的爆发,一个周五,温温母亲终于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求温温把小虎送回那个流浪动物收容所,绝对不能再拖。

此时离我们收养小虎,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小虎从一只小奶狗长成了四肢修长,毛发金黄的漂亮的大姑娘,冬天早已消散在蒸腾的暑气里,夏天来了。

我妈很奇怪,说养了半年了都有感情了,怎么能说送走就送走?我可是舍不得,就算是中华田园犬也要留着啊。

我心烦意乱,连说不知道。

送走小虎那天,温温穿了一件灰色的Polo衫抱着小虎,小虎几乎挡住了他的上半身,与他脑袋齐高,小虎兴奋得像在雪地里跑了三圈,大眼睛里都是那种鹅毛大雪般茫然的快乐。

小虎见到我,高兴得直往我身上扑,哈哧哈哧的热舌头,不顾一切地凑到我脸边,她洁白的犬齿,长长的粉舌头,松松软软地耷拉下来,一切都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温温使劲摁着小虎,不让她乱动,顺便打了个车,我们坐进后面的时候费了点劲。

我说:“小虎太热情啦,怎么这么热情,好喜欢。”

温温的脸是黑的,他面无表情,鼻子吭了吭,“她就是傻,对谁都这样,她以为谁都是好人。”

“嗯。” 我摸了摸小虎的头,温温的心情很差,一直抱着小虎,不说话。

“小虎这样太容易被人欺负了,她太天真了,容易相信别人,在外面跟着别人跑。”

“嗯。”

小虎依然是那样茫然的样子,她趴在温温的肩头,大眼睛里的棕色晕染得很开。

我们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大爷的屋子,歪了歪依旧热情,这次谁都没有颜面再面对那位大爷了。

我们低着头,小虎一直试图挣脱温温的手,高高地在他腿上站立起来,但是都被温温摁下了,温温红了眼眶,一直重复:“小虎,别闹。”

大爷倒是很看得开,他见过这种情景太多次了,他说,“没事儿,我会给她留意好人家的,她不是流浪过的狗,好被人接走。你们也可以常来看它的。”

“嗯。好,那就麻烦您多留意了,一定给她找个好人家。”

小虎直到进了笼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再闹了,很乖很安静,只是直直地看着温温,温温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我问道,“我之前送回来的那只小狗呢,怎么样啦?”

“他妈妈得了细小,一窝全传染了,都死了。”

我曾经经历过很多次无能为力的时刻,幼时起床看见床边蹬腿的小鸡小鸭,往马桶里倒过整缸因缺氧而翻肚皮的金鱼和鲤鱼,荷兰猪死之前那个清晨唇下雪白的门牙,冬天往冻雪里埋进去的乌龟们,来年春天翻起的背甲,我似乎重新经历了这一些无力的瞬间。

小狗舌头舔在指尖的感觉鲜活地停留在指尖,我觉得我又背上了一些罪。

一种得到又被迫失去的痛苦总以动物的形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毛茸茸地触发我口唇期未满足的贪欲,不停地拥抱各种生命形式,无论是温血动物,还是冷血动物,都要从它们的身体里榨尽生命的汁水,拿它们的热情,天真,可爱,善良来丰沛自己黑暗的占有欲。

因为贫穷,失去的本身就是罪。

如果我没有把小狗放回去呢?这将是一个无解的,没有尽头的问题,平行宇宙也不可以。

“那,猫咪的病治好了吗?”

“别提了,这几天冰箱停电,一批疫苗都坏了,好几千都没了,哎。”

我和温温一分钱都没有,穷到心坎儿去了,只能捐助一些猫粮,来做做义工。

六月的那天,接连收到双重打击的我和温温双双在烈日下迅速失温,我们没有再看对方一眼,离开了那个充满不安的院子,那两座阴暗的狗屋,两座臊气的猫屋,互相约定,我们还会回去的。

我恨我妈妈,我知道温温也恨他妈妈。那只小狗会恨我吗?小虎会恨他吗?

就是从那天开始,我隐隐察觉,我和那位大爷,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是重度的囤物癖,极度的不安全感和欲望将动物自私地绑定在自己周围,但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他们。这是犯罪。

我和温温的吵架次数慢慢增多,太多的不愉快导致了我们身心俱疲,再次听到小虎的消息是一个周末,这时候我们才发觉,已经好久没有去看过小虎了。

听说小虎在那之后,再也没出过铁笼,无论是谁,用尽怎样的办法,她都不愿意出那个笼子了,所以一直也没有人领养成功。

我们又去看过一次小虎,连温温也无法把它叫出来,他伸手去抱她,她反复挣扎,几次下来,一无所获。

小虎再也没出过那个笼子。

后来我们都有了车,也上了班赚了钱,温温为了上班在城里租了房子,可是谁都没有再去过房山那个王大爷的流浪动物收容所,有些东西,断了一下就断了。

有次从酒仙桥东路骑车上班,刚在十字路口拐到将台路,就瞥见了一只两个月大的小狼狗躺在路上,细小的肠子从肚皮里汩汩流出来,被来往的车辆轧烂了,血就像睡莲洇开在沥青地上,那次我没有停下来,因为手里没有工具,也未能埋葬它。

我又想起有次开车,经过香山附近的街道,看见路上有只被撞死的白猫,其倒地姿态如睡去,左半边毛身子贴着柏油马路,手脚散散地瘫在左侧,朋友迅速打方向盘,避开了这只小猫,我们没能来得及抱走它安葬。

在英国读书的夏天,我和朋友一起埋过一只死去多日的北美灰松鼠,在维多利亚公园的西北处,给它的泥土上滚上了一个厚厚的石柱。在北京走路的冬天,我埋过一只死亡的家雀,给它埋在了深雪里,用冻土盖上,来年的矮冬青长得不错。

我想起有次早高峰,我在五环上开车,有段视野开阔,也比较畅通,能看见西山成群,心情奇佳,我往往平地加速去享受那段高速。每天早晨八点左右,总有一个灰喜鹊的家族,几只结队从北到南横穿五环去巡游觅食。

有天我刚开始加速,就差点撞上一只飞得很低的灰喜鹊,它是队里的最后一只,看到车冲过来明显歪了身子想要避开。

我家里就有只从小带大的灰喜鹊,我们俩感情深厚,睡觉也要一起,那段时间我刚去人大救了另一只被大喜鹊啄断翅膀的灰喜鹊,与这个物种颇有渊源。

我很庆幸,心脏突突跳,希望它下次能长记性。后来再经过,它们就飞得更高更快了。

流浪在城市中的动物最后都去哪儿了呢?是不是也有一座城市边缘的大象坟墓?

时间又过去好几年,我和温温在将要订婚的前夕分手了,他似乎藏着一个很深的秘密,但我无论怎么问他,他都不说,只是跟我重复一句话,他真的无能为力,没有办法。

有一件事,却反复盘桓在我的脑海中。

留学时候有一次,我和温温隔着时差吵得歇斯底里,他说,“你要离开我的话,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果仁儿了。”

那不是表面温顺的温温第一次发作,但是我没想到他会对我寄养在他家的小松鼠下手。

我异常错愕,把他骂了一顿,他立刻改口,“我瞎说的,我才不会杀了它,我爱我的松鼠。”

在小虎离开温温家的一年后,松鼠果仁儿死于胸腔发育不全所带来的暴毙,我哭得肝肠寸断。

温温又等了我一年,期待我回心转意,我想起他说的那句无能为力,没有回头。

现在的温温,依旧会拍下草丛里流浪的小猫,用自己的巧克力手指去戳白猫的面颊,发给我看。

而温温的妈妈买了一些品种猫,在家里进行繁育,他的妈妈还是希望生一些小猫,退休在家,赚一点小钱,我很能理解。

我又想起还在一起时,错过的那些动物,送走的那些动物。

想起这些,我就拿起手机发微信问温温,“你还去看过小虎吗?”

“没脸去。小虎没了咋办?”

“大爷说得真对,把动物送到这儿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回来看望过了。”

“去了能干什么?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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