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目送她找到自己的幸福,看来是时候结束一个人的战争了。

老城春天的八年

作者/周维格

1

周晓飞把车开到临时停车的小胡同,摁灭车前的绿色载客灯,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零钱,加上几张整的,算了算,约摸着有上千块。他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及时行乐,存钱那种庸俗又累的活,他像鬼神一样敬而远之。

凌晨一点,周晓飞就和几个朋友在街上的大排档喝酒,点的菜不多,都是夜场大排档的抢手货,类似猪腰子,猪肚一样的下水。卤完之后再串起来烤,配上啤酒那股子鲜劲儿,算是人生的一小高潮了。

周晓飞当过兵,三年,虽然没真正上过战场,但是也接触过不少生离死别,久经沙场磨炼,早已经刀枪不入了。只是后来在执行任务中受了伤,不得不提前退役分配到海滨城市做起了片警。这些年在警局里算得上是战功赫赫了,正准备升迁的节骨眼上,周晓飞醉酒跟人打了一架,让他从一个准警官,成了现在的出租车司机。

“要不是当年喝多了酒,老子现在就步履升天了......”

这件事成了最有意思的谈资,逢醉必谈,一帮人像看小电影一样眼都不眨一下。周晓飞嘴上说:“无所谓,做人得往前看,过去的事就当是一泡尿,尿完就舒服了。”大家都清楚,他这是纯属死要面子活受罪,自打从部队退役之后,人生锋芒毕褪,再也提不起精气神。

酒毕,凌晨两点,周晓飞从大排档出来,身上一股猪腰子的骚味,一个饱嗝差点没把自己给熏死。步行来到星光洗脚城,这条街光是带“洗脚”俩字的就十几家,每逢夜灯初上,从各种水泥笼子里逃出的人类在里面寻求新的释放。

吴润嘉正收拾东西下班,一个人站在灯牌下,踩着红色的高跟鞋撅着屁股往下拉着卷叶门。周晓飞突然从后面蹦出来,吓了她一跳。

“吴姐,你干嘛吓这么厉害,也不看看这地方曾经是谁的片区,安全着呢。”

吴润嘉抬眼看了看周晓飞,才慢慢缓了口气。但眼神里迸发出一丝嫌弃,想当年周晓飞也算是各家商户积极献礼的对象。而如今万千光芒毕褪,隐居生活的深处为,通俗而忙碌,既不追求层次感,也不追求优越,就这么通俗,一个凡人。

周晓飞一直管吴润嘉叫姐,当然并不是从年龄上算的。而是周晓飞管谁都叫姐,下句话便附送一个招牌式微笑。姑娘们伸手不打笑脸人,索性欣然接受,并乐此不彼。

“没看到我刚下班吗,这么晚找我干嘛?找我喝酒可没空啊,捏脚就请明天来吧,本店新来的姑娘,人美,技术好。”

“吴姐,你这话怎么听上去那么别扭呢,虽然老板换成了你,难道这姑娘还能换手艺?”

吴润嘉白了他一眼,双手环抱着胸:“你能换职业,姑娘们就不能换手艺啊,还不是生活所迫嘛,我们干的是合法的生意,凭什么头上还顶着不干不净的帽子,我该啊?要是我再年轻几岁,哪个男人要看得上我,我也从良了。”

“我看得上啊。”

“你?”

周晓飞绕着吴润嘉转了一圈,使劲憋住了跳到喉咙的酒嗝:“我怎么了?也是单身未婚的优秀男青年,当过兵,得过三等军功章,破获大小案件不计其数,当警察那会,没少有街坊邻居要把他们的女儿许配给我,不相信我可以,群众的眼光总是雪亮的吧。”

吴润嘉把头转向另一边:“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当年再怎么英雄,现在活得像个孙子似的,哪个姑娘看得上你。”

周晓飞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吴润嘉在一旁浑身起鸡皮疙瘩。

九月的海滨小城已经入秋了,吴润嘉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嘴唇上像是抹了一层晶莹的唇膏,在路灯下影影绰绰。正当他忽然停止笑声,凝注她脸庞的中三角部位时,吴润嘉轻咳了一声,踏着高跟鞋转身消失在灯光下,留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

周晓飞望着前面幽暗的胡同,对自己冷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在手心磕了磕,撕掉透明的封条纸,点上,一团白气在光束下冉冉升起。八年了,这个背影依旧走得那么决然。

2

时间回到八年前的春天,老城济南。

周晓飞刚过了二十二岁生日,吴润嘉刚满二十。

大学那会,周晓飞和吴润嘉并不住校,而是住在校外的公寓楼,凭学生证可以打折,算水电一个月五百。早晨的太阳从地上爬到楼顶,周晓飞每天早起,买好早餐挂在吴润嘉的门口,“咚咚”敲了几下门,等到里面摩挲脚步的声音,他才跑着逃开。

生煎、灌饼、肉夹馍,甚至新疆的大馕,配上些肉麻的早安心语,这是周晓飞三十岁以后,乃至未来的所有时间里,唯一没有任何遗憾的事情。

青春期的暗恋就是这么无可救药,自信地以为给了她全世界所有的美好。当你怀揣着这份美好,费尽心力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会惊奇的看着你:咦,你怎么在这?等她转身走远时,青春才赋予了青春的意义。

直到大学毕业前夕,周晓飞跟同学聚会,喝大了,一个人拽着楼梯扶手往上爬,像一个纸糊的不倒翁,他停在五楼门前抡起胳膊敲门。

门打开,吴润嘉穿着粉色的睡裙出现在他面前,周晓飞艰难地抬起眼皮,等看清眼前的人的面孔时,酒意消失了大半,他努力平稳住身子,尴尬地跟她打了一个招呼。

吴润嘉去厨房给他倒水,他用手梳理自己蓬乱的头发。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邂逅,吴润嘉后来决定留校做辅导员,同时考取教师资格证,过两年回老家小城任教,或许能在工作的过程中遇到一个差不多先生,然后结婚,在当地买一个两室或三室的房子,再攒点钱,生一个孩子。一年旅两到三次游,过一辈子小城女教师的平凡生活。

她明白,一辈子两个人,不是仅靠爱情就能维持了的。除了小别新欢的异性相吸,还有诸多琐碎的刻意。但凡过了不惑之年还能执子之手的人,除了男欢女爱的天性,更多的是默契,大到世界人生观,小到饭菜的咸淡。还有互相理解的委屈和深知彼此的小脾气,兜兜转转,其实这就是圆满。

这是吴润嘉当时的心境,平凡而美好。

最后因为周晓飞而改变她后来的一切。

3

清晨一大早,周晓飞就出车了,开着老式的大众桑塔纳在街上转悠。这个点,街上最多的就是出门买菜的老太太们,退休后的生活闲得没劲,逛菜市场成了每天的最大消遣。

他开车转到星光洗脚城,停在门口的车位上,打开收音机,车内很快烟雾缭绕起来。中间有人拍着车门问,“师傅,门前街走吗?”周晓飞夹着烟冲外面摇摇手,随后把车窗摇了起来。

中午十二点,吴润嘉出来吃饭,周晓飞一脚油门开到她的面前,露出一副笑脸,“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吴润嘉拒绝道:“你怎么又来了,肚子正饿着呢,不去。”

周晓飞干脆从车上下来,帮她打开车,绅士地伸手垫在门上,“我们就是去吃个饭,位子都订好了。”

吴润嘉笑笑,“呦,是什么高级地方啊,还用订位子,那我倒要去看看。”

周晓飞扳下“空车”牌,一路畅通无阻。电台上依旧平缓地流淌着音乐,“很多事情,可以想通,可以看破,然而却不能放下,不能忘记。那么就算不能放下,不能忘记,你也可以不再提及,不再想起....”

吴润嘉面无表情,眼睛看着大路中央,二十分钟后,停在一家田园主题餐厅前。

服务员引导他们坐在一个南瓜桌子那里,周围都是西瓜、黄瓜、萝卜这样的桌布。刚好再过几天就是万圣节,店里的服务员都戴上了橙色的卡通名牌。头顶的橙色灯泡发着淡淡的金光。

吴润嘉忙着对周围拍照,最后摄像头对准了周晓飞,说:“笑笑。”

他冲她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她说:“真丑。”

周晓飞翻开手机,在QQ空间里找到一张五年前的照片,拿给她看。她瞥了一眼,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机,随后淡淡地笑了。很像清晨稀薄的阳光。她笑了,意思就是无所谓了。

那时吴润嘉刚刚离开久居五年的大学城,初次来到烟台时自拍的一张照片,背后是海。

“你从哪弄的?”

“你空间,相册密码是你生日,我一猜就对了,所以我可以进去的。”

她憋了他一眼。

当年吴润嘉留在大学做辅导员的时候,周晓飞也留在那里找了一份工作,依旧住在那里,一个五楼,一个六楼,学生证到了有效期,房租涨了两成,水电也涨了不少。他们开始不断地偶遇,在楼梯转角处,在晚饭餐馆里,在公园散步时,都能互相碰到对方。

那时,吴润嘉养了一只狗,卷毛泰迪。两人以狗为话题,开始不计时地促膝长谈。剧情发展半年后,吴润嘉的室友回了老家结婚,而辅导员的工资十分有限,两人决定搬到一块,同居一个屋檐下,房租对半。

在吴润嘉的生日那晚,周晓飞在楼下花店买了一捧玫瑰花,搓成零散的花瓣,在客厅摆成一个爱心。又在超市买了十米的小彩灯,沿承重墙挂满一圈。最后从冰箱拿出蛋糕,那是他在蛋糕店自己做的,用牛奶拌上了蟹黄酱,闻起来有股大海的清新。

吴润嘉下班回家,扶着墙换上拖鞋,准备摁亮房间的开关时。墙上的彩灯随着音乐的节奏亮了起来,周晓飞捧着蛋糕出现在她眼前,蛋糕上写了三个字,“我爱你”。

吴润嘉眼里禽着泪水,许了一个愿,吹灭蜡烛,一刀把“我爱你”的“爱”切成了两半。

餐厅内。

菜已经上齐了,都是一些店里刚推出的应景菜,南瓜牛腩、牛奶蟹黄粥、牛肉双拼,还有一个鱿鱼披萨。吴润嘉拿起刀子在一块牛腩肉上反复摩擦。周晓飞看着她的眼睛,也许两个人都想到了同一个事情。

周晓飞问她:“你还记得那次生日吗?没想到我发明的新鲜搭配,现在已经流行到餐厅了。”

吴润嘉吃了一块牛腩:“不记得,我生日过得多了,山珍海味都吃过,哪能每次都记住。”

“其实,我想知道你那天许的什么愿?当时你已经感动得不行了,应该是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这样类似的话吧。”

吴润嘉白了他一眼:“少在这臭美,当时你就那么自我感觉良好?那时我就不应该答应你!”

周晓飞哈哈笑了:“你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吴润嘉坐直了身子,放下刀叉,把大腿上的手包也丢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他说:“我记得又怎样。我那时就是想和你平凡地在一起,不是没实现吗?正好,这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愿望。”

他们在出租房内过完生日,没多久,吴润嘉考到了教师资格证,准备回家做一个小学老师。周晓飞就是她的那位差不多先生。

如她愿望所说,想要一辈子平凡地走下去,继续吴润嘉大学毕业前的人生规划。但是周晓飞却在吴润嘉人生即将启程的时候离开了。年轻气盛的周晓飞说,他不想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他给吴润嘉留了一封信,放在她每天早晨醒来关闹钟的柜子上。他便去当兵入伍了,一走三年。

周晓飞不辞而别后,吴润嘉伤心之余,也曾反省过自己,觉得自己太自私,不应该只考虑自己的人生规划,忽略了对方的感受。她把所有的过错归根于自己,这是感情中最大的软肋。以至于周晓飞在月底给她打电话时,吴润嘉接到后,不但没有憎恨,还在电话里对他说了对不起。

意义在于,知道最终会被原谅,所以说了对不起,而真正不会原谅的人,会轻描淡写说一句,没关系。

4

吴润嘉好像没有心思去吃眼前的美食,用勺子挖了一勺牛奶蟹黄粥,再放下,又挖了一勺,再放下,粥已经变成了一碗烂泥。

或许,吴润嘉已经不在乎那些陈谷子烂麻子的事儿了。她最近两年仿佛变了一个人,彻底改变了当初的心性,这是从一个女生到女人的蜕变。

剩下的日子不是将生活过成诗,而是将日子回归简单平凡。赡养父母,团结同事,照顾家庭,存钱大计,保养自己......每件事都是刺激神经的大事,这是成熟女性应该思考,而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周晓飞当兵的那三年,吴润嘉做了一名人民教师。

从24到27,短短几载,仿佛以后的日子都是风烛残年,她把身体奉献给了教育,把心给了周晓飞。她在电话里跟周晓飞不止说过一次我等你,她便这么做了,推掉了家里人给他安排的所有饭局相亲活动,她加班在学校批改作业,辅导学生各科成绩,争取全校优秀教师的评称,每一样都做到最好。

周晓飞当兵第二年,刚过春节,举国还沉浸在喜庆的海洋时,自以为成熟到将事物看透的周晓飞,在他伟大的认知促使下,他给吴润嘉写过一封信,意思就是分手吧,别等我了。

吴润嘉也给他回了一封,意思是我同意,那就这样吧。

过完那个春节,大年初二,父母旧事重提,婉言劝说吴润嘉该找一个正经的对象,她答应了。

每天都有媒人领着各款男人来给吴润嘉欣赏。第一眼看得上的,互留电话,约个时间去外面吃个饭,聊聊天,人口普查式地问一下各自情况。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吴润嘉认识了另一个男人,说话儒雅,戴着一副500度的眼镜,在一家中学教书,综合条件达到了她父母的预期。

吃完饭回家,爸妈问她怎么样,她说还行。对于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是婚后的生活一直不温不火,反而越过越累,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他打起呼噜,脑海里浮现周晓飞的影子。

原以为结过婚,时间会抚平一切。但是这样的婚姻生活,反而使他陷入一种罪恶感。这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你完全没有放弃前者的时候,别急着去迎接后者,欲速则不达。

于是同年圣诞节,她提出离婚,对方听过吴润嘉离婚的理由,没有咆哮,也没有吵闹,他表示理解吴润嘉的做法,理智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她知道,这辈子她欠了这个男人。

过了圣诞节,吴润嘉匆匆收拾行李,去了北方,还要找一个靠海的地方,在那里一个人过新年。北方靠海的城市不多,大连的冬天太冷,青岛太浮躁,索性到了烟台。一个三线城市,有海鲜,有啤酒,有人情味。

她不想继续做教师,在烟台的市区做起了洗脚城的学徒,一天白班,一天夜班。昼夜颠倒,让她喜欢上了这种工作。既能在白天享受美景,也能在夜晚欣赏夜色。一年后慢慢地做了领班,再过半年做起了经理,开了分店,自己做起了店长。年龄逼近三十,日子有了新的希望,忙碌与享受并存。

5

吴润嘉手里的勺子停了下来,看着混成一摊的蟹黄烂泥,如果再放一夜,就会发出难闻的腥臭味,变成苍蝇蚊子的最爱。

她问周晓飞,“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在烟台最喜欢去哪吗?”
周晓飞皱起眉头准备思考,下意识地从兜里抽出一根烟,忽然看到墙上的禁烟标志,又放在了桌子上。

“从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心怀诗意,你的内心永远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公主,应该喜欢去海边,或者公园散步。”

吴润嘉笑笑,这个笑容神秘莫测。

“我现在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永远’,多像一个咒语,永远在一起、永远爱你、永远等你……这样的咒语,专门用来召唤分离、变心、背叛和怀疑,我深有感触。”

的确,她以前喜欢站在沙滩上看浪花翻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砂砾慢慢沉淀,一层接着一层。不过,那只是过去。

吴润嘉在离婚后,在来烟台的火车上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这辈子就这样随波逐流吧。在烟台半年后,没想到周晓飞也出现在了这个城市。

她问自己:世界那么大,城市那么多,两个人那么渺小,偏偏就这么不死不休,到底是什么意思。

答案是:各有彼此啊。

6

田园餐厅吃过饭,周晓飞开着车送她回去。路上车流稀少,绿灯畅通。

吴润嘉下车,回头望了一眼车窗里的周晓飞。没说话,却比任何话都有分量。

周晓飞今天提前收工,把车子停在小区,把座椅放倒,整个人平躺下去。就这样睡了一觉,外面天色渐渐变暗,他决定要去找吴润嘉摊牌,求婚。

周晓飞信息上说是约她一起看电影,一个好莱坞导演的新剧,一票难求。她答应了,他们坐在电影厅外的休息区,一人买了一份哈根达斯。他想起在大学的时候,冰淇淋三块一个,第二个半价,刚好5块钱买两个。

周晓飞说:“我以为你不会出来跟我看电影。”

吴润嘉问她:“为什么?”

周晓飞说:“毕竟你以前那么......那么......恨我。”

吴润嘉冷笑:“以前傻,现在又不傻,看个电影而已,还省了几十块钱。”

周晓飞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势利了?像菜市场的阿姨。”

吴润嘉笑笑:“你知道捏半小时的脚花多少钱吗?不到四十,我得忍受半小时的脚臭味,才能看一场电影,没有人是想变势利的,你说是吧。”

周晓飞点点头,这和他开车是一个道理。经常有乘客为了一点零头跟他争辩。

他戴着3D眼镜,眼神不停地看向她的方向,胳膊有意无意地靠近她的身体,她没有任何反应,配合荧幕上的剧情发展,脸上展现出不同的表情。就这么徘徊到了电影结束,大家陆续散场,在电影院外的休息区,周晓飞开口说:“你以后怎么打算?”

这话把吴润嘉问住了,她说:“我这样挺好的,年底准备出国,我最近都在学英语,还报了一个班。”

“出国?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哈哈,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要看那个国家是否容忍我了。”

周晓飞思考了半天,最后蹦出一句话:“那你出国小心点,外面可没有国内这么安全。”

他送吴润嘉上了出租车,然后一个人走在各色灯牌下的小道上,路过一家陕西凉皮店,他走进去,要了一碗凉皮,一个肉夹馍。他记得上大学那会儿,没少给吴润嘉送肉夹馍,这么一想,自己得有好多年没吃过了。

“肥的不要,最好是精瘦的,少放点汁。”

“好嘞!”

肉夹馍放在盘子里端了上来,散发出一股肉香,尤其是在饥肠辘辘的晚上,没有什么可以比拟这份温暖。他一口咬进去,味道顺着喉咙溜进胃里。很久没有这种满足感了。

他没想到吴润嘉会走得这么快,第二天傍晚,吴润嘉在机场给他发信息:飞机再过半小时就飞了,祝你goog luck。

收到信息的时候,周晓飞正在微波炉热饭,一分钟还没有转完,他就拿了出来,一口咬下去,馒头噎到了喉咙。咳嗽了几声,把眼泪都逼了出来。

他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切回到三年前,偷偷离开吴润嘉的时候,他坐在新兵入伍的火车上,回望远去的白杨,心情如出一辙。他也回了一句话,“good luck”。

7

等到吴润嘉回国,已经是两年后,他一大早赶去烟台接机。

周晓飞在机场外等了两个小时,看她从机场出来,同行的还有一个老外,这一年,他时常从她的微博中获知她生活轨迹,办理工作签证,中餐厅打工,交了新男友,一切都看在眼里。

许久未见,吴润嘉尴尬地笑笑,上了他的车。车子早已经不是以前的车了,换了新款的朗逸,但是开起来不如上一个桑塔纳顺手,人都是这样,旧的时候想要新的,新的来了,又开始怀念旧的。

车子路过她以前工作过的星光洗脚城,换了新的装潢。中途老外下车上厕所,吴润嘉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还是一个人?”

周晓飞把头扭向一边,嘴里笑笑:“怎么可能啊,我一个大男人,还缺小姑娘啊,去年已经结婚了,再过三个月,就要当爸爸了。”

吴润嘉眼睛里露出光芒,看得出来是真的为他感到幸福:“没想到这么快啊,真好,为你感到幸福。早知道你都快当爸爸了,我们就不会这么尴尬了,哈哈。”

周晓飞从后视镜里也看到了自己的笑容。

老外上完厕所回来,周晓飞把他们送到了住处,又帮他们把行李搬到六楼,才开车回去。

宽广的街面上只有一个汽车的背影,周晓飞把车开到了出租公司,步行回家。

终于目送她找到自己的幸福,看来是时候结束一个人的战争了。

于是在网上订了一张去济南的飞机票,这年春天,可以很坦然了。

如果问自己,放弃一个喜欢很久的人是什么感觉?从精心巧遇到刻意回避,过五关斩六将,穷尽一生,就是让自己的心平稳落地。只可惜那个从校园牵手的单纯女孩,那个喜欢挂着脖子的傻傻丫头,“嘭”的一声,从心坎滑落,从此你们是你们,各自是各自。

责任编辑:专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