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他为什么像个傻子一样幻想被拯救?他不关心人类,只在乎你啊。

打开的方式不对

作者/王元

科学研究基于同一法则,即一切事物的产生取决于自然规律,这也适用于人们的行动。

——相对论创立者菲克博士


起:盒子

宇航中心负责人老杜差点跟儿子打起来,起因是一只盒子。

那只盒子孤零零漂浮在近地轨道,太空垃圾清理者将其捕获,准备按照既定流程销毁,盒体发出一则纠缠不清的信号,表面红灯规律跳跃。过往几年的工作经验帮助他做出判断,将盒子收入内舱,带回地表,交付宇航中心负责人处理。按理说,他本不可能直接与老杜交流,二者级别相差太多;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之前不是还发生过人们根据一个小孩的预言向天狼星发射载人飞船的笑话吗?灾愆正在环伺恒星系统,但最初的紧张和混乱挨过之后,反而呈现出一派秩序井然,至少没有那么多野蛮的暴力事件。对于这场灭世,一部分人视而不见,兢兢业业钉在工作岗位上,好像一切都没有和不会发生,他们被称为认真派;一部分人放飞自我,徘徊在法律的边缘,充分展现自身的恶与腐,他们被称为享乐派。真正寻求出路的人不多,老杜是其中一员。

老杜看到盒子就觉得不一般,他是业务部门升上去的骨干,不像空降的领导那么制式,只知道形而上的口号与建设。特殊时期,老杜分外敏感,对盒子进行各种检测,同位素追踪显示,此物不属于这个星球。老杜兴奋了,召集相关部门开会,研究盒子的由来。会上,老杜激情万丈,直言这个盒子就像启示,当人类面临覆灭的危险,一些高阶文明不再袖手旁观,但鉴于某种不可言说的保密条款,他们(所谓高阶人)只能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予以援手。我对此不置可否,认为老杜是“被拯救妄想症”,说:“有这么重峦叠嶂的想象力,你怎么不写科幻小说呢?”

“谁通知你参会的?这里都是主管,轮不到你说话。”

“我是中心最好的驾驶员,有权了解情况。”

“看你狂妄自大的样子。”

“看不惯啊,打我啊?”

然后,老杜就跳上桌子,气势汹汹想要打我。如果不是我职位卑微坐在长桌末端,而老杜在奔袭过程中被沿途各级领导牵绊,我们俩一定闹剧收场。我承认自己忤逆,他也得检讨导致父子罅隙的所作所为。

众人都说:“老杜算了。”

也有人说:“多大点事。”

还有人起哄:“动手啊,别口述了!”

我懒得搭理他们嗡嗡的聒噪,眼睛盯着漂浮在半空的盒子。盒子本身没有动力系统(至少目前尚未确定),升空的助力来自包裹盒子的泡泡。通过一定角度,就能看到泡泡边缘流溢着彩色的光。

承:爆炸

理论物理学界存在一个普遍的信念:自然定律一定是以某种方式根植于信息之中。

这句话就写在我们学院的影壁之上,每次看到,我都会思考一些大而无当的问题,比如有没有完全适用于宇宙的自然定律,简单说就是大统一理论是否存在?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是否在宇宙的某处和谐友好地交织在一起,等待人们发现?比如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算不算自然定律,为什么我们越爱的人,往往越容易相互伤害?

这个观点一直影响着我的学术研究,以至于当我看到盒子,首先考虑它的出现是否符合自然定律。一只本不属于我们星球的盒子,被何人制造,又是如何闯入我们的世界和视界?细细想来,疑点重重。

以防万一,破译小组清空了宇航中心的工作人员,只留下一些必要的存在,维持中心正常运转。破译小组负责人外号老赚。他总是把赚钱养家不容易挂在嘴边,久而久之,我们就叫他老赚。他跟老杜是同学,跟我是兄弟,上次开会撺掇我跟老杜干仗的就是老赚。屏幕前方,一些政要和各界巨擘正在全神贯注地关注进展。老杜在为他们解读镜头里的种种。他的脸上此刻一定铺满诧异与不安,当他看到我出现在实验室。老赚朝摄像头比了一个不雅的手势,我能想象屏幕那头的遗憾和议论。老杜也会一边冒汗,一边解释,这只不过是老赚提醒他们一切正常的手势,不必介怀。

盒子周身通黑、密封,一体成型,看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表面除了一盏不断闪烁的红灯,别无他物。野蛮拆分是最便捷的方法,可以尝试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激光切割、等离子软化、死亡射线溶解。如果盒子本身只是一种包装,损坏并不可惜,但如果盒子是个假象呢?这也许不是盒子,而是物体原来模样。这种存在方式就很特别,科技水平明显与我们不在同一层面。我突然有一个想法,盒子可能来自未来。也许我们当中有人逃离灾愆,在其他星球或者飞船上安营扎寨,千百万年过去,科技突飞猛进,人类的后代发明了时间穿越技术,并且找到应付灾愆的方法,通过这种方式投递到过去。我摇摇脑袋,极力把这个想法甩出去,再往下发展,我就会误入老杜的窠臼和步老杜的后尘。我可不想被人诟病,你跟你爸真像!

不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们只能自救。也许,这只是一枚奇异的炸弹,我们除了面对自然灾害,还要应付未知打击。

盒子仍在向外发送信息,这成为破译的关键。

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等待破译结果,老杜破门而入。

“你怎么进来了?”他劈头盖脸问道。又指责老赚,“你怎么批准他进来了?简直胡闹!”

“我为什么不能来?”

“这里危险。你没看到通知吗?所有非必要人员撤离中心!”

“所以我才申请过来。我知道自己的专业知识没什么实际帮助,但身边站立一个同伴,至少能让他们感觉温暖吧,不然他们会品尝被抛弃的凄凉。”

老杜一下子偃旗息鼓,我挑中了他的软肋。

我没跟老杜大吵一架,我们俩早度过这种需要投入磅礴情感和词语的阶段。冷漠和反讽成为我的常规武器,另外就是适当地把自己置于某种险情之中,让他担心,让他害怕,让他的心跳加速,供氧不足。

我拒绝离开。

他也留下来。

很好,如果盒子发生爆炸,把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也是一个不错的人生结局。事实证明,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盒子并没有什么不妥和不雅之处。天擦黑了,我就在实验室门外打地铺,老杜也不返家,双眼直勾勾盯着我。他不下地,就搬了一把椅子坐眠。研究人员破译出所有内容花费整整两天,我跟老杜守了两天,上层得知,反而对老杜不怕牺牲的精神提出嘉奖,允诺他盒子事件落下帷幕,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再上一个台阶。到了老杜这个级别,往前蹭一小步都不容易,何况一个台阶。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们父子恩怨暂且不提,破译的内容让人惊奇;破译的内容暂且不提,单是文本的措辞方式就让人惊奇:讯息排列方式跟我们的语言如出一辙。不同星球,不同物种,不同文明,这种凑巧简直匪夷所思。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老杜迅速组织了第二次会议,他真的很喜欢开会,与会者跟上次大致相同,个别部门主管倒戈享乐派,“有没有这种可能?灾愆的确发生,但是人类没有被完全毁灭,我们部署的一些措施起了效果,地下伊甸园也好,太阳帆小岛也好,庇佑了一群幸运儿,他们活下来,不但延续了文明的香火,还在遥远的未来发现更为高超的技术,可以消灭灾愆,并且通过盒子传递给他们的祖先,也就是我们。盒子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一件跨越了时空的包裹。”

我心里很不爽,果然想到一起了,但没关系,我准备了反击的理论,“想法很美好,但站不住脚。你会回到过去拯救恐龙文明吗?别忘了,蜻蜓效应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也许会把他们全部抹去。”

“人们可不都像你一样自私。”

“你有什么脸跟我说自私?”

“开会呢。私人恩怨,私下解决。”老赚提醒我们。

“好,不谈人性,就唠科学。试想一下,如果未来的子孙搭救了现在的我们,消灭灾愆,到了他们那个年代,就不会再有灾愆这回事,也就不会寻求解决之道,那么,到底是谁想出这个方法?没有人,凭空出现!自然定律一定是以某种方式根植于信息之中,原谅我愚昧,解释不清这个无中生有的信息悖论。”

“我——你——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老杜气急败坏,又要动手。

众人纷纷说:“老杜算了。”

也有人劝:“多大点事。”

老赚这次没跟着掺和,倒让我有点分神和意外。他自顾自轻声说道:“根据盒子中的信息还原出一个恒星系统,共有八颗卫星在各自椭圆的轨道之上运行,其中第三颗卫星被特别标注,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展示文明的证据,比如不同的语言(共计55种,55种语言汇成一句话:坐标暴露给你们了,快来侵略我们啊,音乐,绘画,方程式。数学果然是宇宙通用的语言,这些方程式除了参数有所出入,大体可辨。”

所有人都被盒子中的信息震得瞠目结舌,一些人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开玩笑吧,”刚刚劝老杜冷静的人们都不淡定了,“这不是来自宇宙深处其他文明的盒子,根本就是我们自己的造物。我们也在探测器上装载过泄露自身信息的铜碟,哪个文明还没年轻过。”

我们的恒星系统也有八颗卫星,而我们恰好位于距离恒星第三的位置。如果这不是恶作剧和乌龙,唯一解释就是盒子来自与我们相同的镜像文明。

会场一片安静,老赚趁机掀起最后一层涛浪,他们翻录了盒子深处藏匿的一段视频,投影到长桌之上。一艘巨大无比的飞船,船体成乌贼状,背后耸起数条棱线,其间寄居着许多小型登陆艇。船身闪烁着不计其数的光点,远远望去,就像一片飞驰的星空。

飞船极速行驶,很快出现一片虚无。这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巨型飞船栽入黑球,就像一粒沙子投入日食沙漠。影像到此结束,全息投影一片黑暗,如同飘在桌面上方的一片乌云,空气中也充满粘滞的潮湿,让人感到闷热。我正想出去透口气,好好消化一下这些内容,画面再次出现,飞船从黑球中破茧而出,但是很快便遭遇不可知的攻击,船体发生摇摆。最开始只是剧烈地颤抖,披挂在身上的登陆艇被甩出去,像一朵朵烟花,升起,炸开,陨落。伤害很快蔓延到整艘飞船,如同一场地震在船内爆发,飞船表面炸开一道道裂缝,看上去类似曼德布洛特集合,那是一种复杂而美丽的分形。最后,整艘飞船轰然爆炸,瞬间化为一团空中燃烧的烈火,发出生前最后一声怒吼。

飞船的残骸在坠落过程中解体,最后只剩下盒子。它经历漫长的游荡,孤零零漂浮至近地轨道,又经历漫长的公转,太空垃圾清理者将其捕获,准备按照既定流程销毁之,它发出一则纠缠不清的信号,表面红灯规律跳跃,影像与实物重叠。

大家久久不语,只有饿瘪的肚子发出此起彼伏的抗议。

转:通道

这意味着平行宇宙的假说成立,并且两个相邻宇宙之间有一条可以往来的通道。毫无疑问,飞船一头扎入的黑球就是黑洞,前来支援的工程部门计算出黑洞质量,大约等于四百万个太阳,与银心的黑洞相当。

人们猜测,邻宇宙的飞船正是通过黑洞进入我们的世界,因为某种目前尚未探明的原因发生爆炸。我们的天体物理早已证明,两个距离数十光年的黑洞,其内部可以通过虫洞相连。通道的确存在,连接着与我们文明程度不相上下的恒星系统,这点发现就足以让人们喜出望外,互相击掌、拥抱、流泪,反而患有“被拯救妄想症”的老杜愁眉不展。从我们这个宇宙的银心进入邻宇宙的银心,进而移民到该行星,看起来非常疯狂,却是目前唯一可以真正避开灾愆的可行之计。

“至少比往天狼星发射载人飞船靠谱——宇宙之神的神祗就在那里,飞船上的童男童女都是祭品,用以祈求神明的恩泽与宽恕。那个被宣传有着通灵神力的小孩只是被一些不法机构包装出来捞钱的诈骗机器吧。”中午,我跟老赚在食堂用餐。

“特殊时期嘛,人们在崩溃之后就会相信一些怪力乱神。”我说,“我总觉得盒子也是一个阴谋。你看,就算我们宇宙跟盒子宇宙性质相仿,演化出两个双胞胎文明的概率有多大?太小了,偏偏让我们撞上。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一切都是盒子文明自导自演的诡计,目的就是引我们上钩。”

“听上去的确不可能,但是发生了。那个叫腾格尔的哲学家不是说过吗,存在即合理。就算一亿分之一的概率,偏偏赶上一了。”

“根本不是这样,你不能用小概率事件解释这个问题,你要拨开现象,看本质。”

“本质,好。我提个不成熟的问题:他们处心积虑,目的何在?”

“很明显啊,他们想要侵略我们。”我一拍脑袋,“糟糕,两个宇宙这么雷同,该不会盒子文明也遭遇灾愆,才想着到我们的宇宙避难?”

“我看你比你爸的想象力还要重峦叠嶂。”

“他不是我爸!”我正色道。

老赚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深深叹口气,说:“我觉得他们穿越黑洞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它就在那。”

“要不,我分你一点想象力?”我揶揄老赚,这根本就是敷衍了事。

“正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尝试,更加义无反顾。回想一下我们的文明史吧,哪一次技术突破不是伴随着血的教训,有的是几个人的血,有的是几百万人的血。科研就像爬山,为什么要去爬山?因为山就在那!就算我们没有遭遇灾愆,科学的先驱者们也会前赴后继,视死如归。”

我被他一席话说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平日里粗糙无比的老赚还有这样简洁又深刻的思想。

“你之前不是问我信息破译的事吗?”老赚喝两口汤,接着说,“我们找到了理论支持。其实我上次会议已经提及,如果你仔细听的话一定还记得关于参数的问题。通过大量的数据,我们发现了二者之间的规律。两个文明之间的壁垒就像一道防火墙,我们通过引入计算复杂性将其攻克,结果发现对方的语言、音乐与我们如出一辙,基本没花费多少时间就捋顺了,反倒是数学有些麻烦。麻烦不是说二者多么迥异,而是似是而非,公式的计算方法相同,但参数出入很大,需要一系列换算,才能达成统一。后来我们发现,其实这些公式与我们宇宙并无二致,只是表达不同。简单说,就是我们打开的方式不对,其实是一回事,比如甜心和孩他娘。说到孩他娘,赚钱养家不容易啊。”

“成年人的世界,哪儿有容易两个字。”我随口诌了一句鸡汤。

“这还不是最激动人心的发现。”老赚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小说家,不停制造悬念,又在最紧张的时刻,适当缓冲,“你听说过反德西特空间吗?”

“听说过,刚刚。”

“我们的理论物理学家对这个空间探索已久,该空间跟实际空间相对应,在某一区域中很复杂的计算,在另一区域中往往变得简单。在反德西特空间中完成的计算,可以将结果变换到实际空间。我们推测,邻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反德西特空间。”

有时候现实远比想象力更加重峦叠嶂,不用绞尽脑汁,如实记述就是一篇科幻小说。

老赚说完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知道接下来没什么好话,“有件事,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们?”

“我现在代表宇航中心的领导层,不包括你父亲,我们希望你能为文明的生存做出贡献。我们准备派遣一艘宇宙飞船进入银心,而你是中心最好的驾驶员。我必须告诉你,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单向行程。就像你之前说的信息悖论一样,我们需要面对的也是这样一个局面。我们这个宇宙的飞船,到了另外一个宇宙,就会被毁灭,但在我们的宇宙根本无法制作出适应另外一个宇宙的飞船。这也许就是针对平行宇宙的一种保护措施。”

“那为什么还要送死?”

“我们对于另外一个宇宙所知甚少,那些信息都是一些文化和理论,我们需要更为具体的环境参考,空气中的含氧量、水、重力……等到我们足够了解,一定可以制造出能够在两个宇宙之间共存的飞船。那个没有分解的盒子就是证明,只是我们一时半刻无法破解,就算破解,也来不及制造新型飞船。”老赚看着我说,“当然,你有权拒绝。”

“不,我答应。”

合:爸爸

计划很简单,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密。对公众保密,这趟冒险会产生很多开销,而且并不保证见效;对宇航中心负责人保密,我跟他们说老杜才不会拦着我,但以防万一,还是把他支出去。

我坐在飞船上,一切准备就绪。

耳朵里传来老赚的声音,“有什么想说的吗?”

“就是遗言呗,不用这么遮遮掩掩。”我说,“我其实挺开心的,哥们就要成为被全人类铭记的英雄了,羡慕吧?”

“是,羡慕。”

“希望我这个祭品的口感能让神明满意。”

“它会吃得非常开心,骨头都不吐。”老赚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了,那个跟我们一样的星球叫什么呢,我得给人打个招呼。”

“我之前没告诉你吗?它的名字叫做地球。”

“地球你好,我来狩猎你了。”我说完切断通话。没必要煽情,在文明的生死存亡面前,个人的生离死别毫无悲壮可言。我在心里温习自己的任务,驾驶飞船,进入银心,泡泡能保护飞船不被黑洞的潮汐力撕碎,却无法修正另一宇宙的参数。飞船毁灭之前,会向地球发射数万枚探针,在探针被分解之前,搜集的数据会传回盒子。没什么可说的,这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航行。我可是执行过宇航中心排名第二艰难任务的、最好的驾驶员。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准备点火,脖颈处突然遭遇撞击,我挣扎着回头,看见老杜模糊的身影,不等我开口,就晕了过去。

我醒来之后在宇航中心,守在我旁边的是老赚。

“老杜呢?”我坐起来,“他是不是安排其他人自杀了?”

“别说那么难听,那是舍生取义。”

“我就知道他是个自私的人。我要去找他。”我站起来。

“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其实你算不上宇航中心最好的驾驶员,老杜才是。”

他再一次擅作主张!

当年我还小,老杜和我母亲一起出任务,那是宇航中心排名第一艰难的任务,他们配合默契,扫清事故,但是飞船也遭遇不测,氧气泄漏,只够一人返程所需。在这种情况下,老杜把我母亲扔到了冰冷的宇宙,自己完好无损地作为英雄回到家乡;荣归故里,加官晋爵。从一个优秀的驾驶员堕落为宇航中心负责人。

我的整个童年,不断有人阴阳怪气地跟我说:你爸爸杀了你的妈妈。我无法容忍他的贪生怕死,换做是我,一定会把这个活命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妻子。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形象和担当。为此,我们几乎断绝父子关系,我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如果两个人中必有一死,人们一定会争先恐后抢夺那个死亡名额。可是他没有。现在,我才明白他的选择。妈妈凋零了生命,他却要用余生忍受失去至爱的折磨。死还不简单吗,活着才是最艰难的任务。这种道理讲不清楚,也不存在感同身受,只有亲历才能明白。这么多年,我对于父爱的打开方式都错了。

“为什么这次活下来的是我?”我嘴硬道。

“因为他是你爸爸!”

“他这么做只是想让我原谅他吧?”

“他根本不需要你原谅,他需要你活着!”老赚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关系,父子之间的感情总是非常复杂,而且不对等。等你有了孩子,才能体会。你以为他为什么像个傻子一样幻想被拯救?他不关心人类,只在乎你啊。”

“爸爸。”半晌,我说。

盒子再次被打捞,我不确定里面装的是不是拯救文明的锦囊妙计,但我知道,里面包含了一个父亲对儿子沉重又无言的爱,像一座山。

责任编辑:陈允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