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人,帮我们重新开始,重新面向未来。

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

作者/陈雪

她与男友合开一家工作室,后来男友与工作室的会计外遇,她愤然离职,也搬出与男友合租的房子,突然面临失业、失恋以及没有地方住的窘境,她先借住好友家,屋子狭小,她借居客厅沙发,感觉自己给朋友添了麻烦,赶紧找房子,与前男友有债务关系,也无力去索讨,五年青春,竟换来一场空,刚开始她会在夜间哭泣,必须喝酒才能入睡,最初她昼伏夜出,晨昏颠倒,生活没有任何秩序,好像日子里只剩下哭泣、吃东西、喝酒,后来都觉得自己成了废人,她开始逼自己去公园跑步。

早晨的公园里,有各种各样的运动人士,像她这种孤独的跑者也很多,她读书时是学校田径队,擅长跑步,毕业后早就荒废了,开始跑起来,是好友送她一双阿迪达斯球鞋,“跑起来吧,什么烦恼都会抛在脑后的。”好友的卡片上那样写着。那是她29岁生日礼物。

最初几天,跑不到三公里,回家双腿就废了。休息了几日再出发,还是跑两天就得躺两天。后来她发现不能停,每天从一公里两公里慢慢增加,跑到五公里就停止,不管多累,都去跑,沿着公园外缘跑一圈就是一公里,当她双脚舞动起来,确实感受到身体多年来累积的辛苦、伤害、压力、疼痛、委屈,都随着身上飙出的汗水滑落,沿着发梢甩出,飘散在空气里,那不能说是很愉快的过程,饱含着肉体上的疼痛以及精神上的疲惫,但是只要坚持跑下去,有一个时间点,会感觉到超越,超越肉体的局限,以及超越自己对自己的想象,就五公里,她给自己的期待,每天五公里的人生,跑完回家洗个澡,她慢慢把自己重建起来,开始找工作。

她很快就找到新的工作,在一家咖啡店上班,她大学毕业就做过的工作,如今依然得心应手,咖啡店有同事知道她在找房子,介绍了一个出租房,房子很小,得搭很远的车,她租下了。

跑步的时候,可以忘却很多烦恼,在咖啡店忙碌的时候,也能暂时忘却烦忧,唯有在地铁上摇摇晃晃的半小时里,很多悲伤的事会浮现心头。 认识那个男子,就是在回家那段摇摇晃晃的地铁上。 只是巧遇,男子晚她几站上车,却与她一同下车,车站人多,搭上同一班车,又在同一个位置,纯属巧合,是男子先来搭讪她,她礼貌地回应,男子说,“你是不是在咖啡店工作?”她点点头,“星辰咖啡?”男子问,她说是的。 是啊,星辰咖啡,老板酷爱梵高的画作,星辰,故有此名。

她是早上十点到晚上八点的班,工时很长,男子是做什么工作待到这个时间呢?她没问。 走出地铁站,男子问,你住附近吗?她警戒地迟疑不语,男子说,这附近也有家咖啡店很好,要不要一起去? 有时人溺在水中,会有人伸来一根柳枝条,男子的邀约,就像好友的球鞋,是一根柳枝条。问题是要不要接?

“但我肚子饿了,晚饭还没吃。”她回答。“咖啡店有好吃的三明治。也可以尝一尝。”男子说。 失恋后,她很长时间怀疑自己,正如所有被外遇分手的人一样,因为不被选择,或说,因为被放弃,也放弃了对自己的珍惜。男子对她的邀约令她起疑,她都忘了自己也曾经是好看到会让路人上前搭讪的女子。 试试无妨。 他们在咖啡店里吃吃喝喝,畅谈到了十二点咖啡店打烊。他们留下联络方式后互相道别。

第二天,男子就出现星辰咖啡。 男子以前在时尚杂志工作,后来成了自由写作者,出过书,有自己的公众号,也帮各个媒体写稿,他说自己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什么好吃好玩好耍的东西,都是他要报道的项目。长得很端正的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没道理还没娶妻,但他说没有,“还没遇见对的人。”有点陈腔滥调,但他说起来颇有真心。

“或许一个人生活就已经够精彩的了。不用刻意寻找伴侣。”他说。那是在夜间咖啡店,吃着三明治的时候。“那你为何邀我一起?”她问。 “第一次在咖啡店时,看到你在做咖啡,专注的神情特别动人。”他说。 “我们当朋友就好。”她说,“我刚经历一段很惨的恋爱,现在身心俱疲。” 男子笑笑,“当然是朋友,我本来也没有其他用意。”

接下来的日子,真像复健疗伤,男子每周来星辰咖啡两次,他们一周会在地铁站偶遇几次,走一小段路,然后各自回家,在咖啡店时各忙各的,只偶尔交换会心的微笑,回家路途上陪伴彼此一段,有时会一起去吃个消夜,有时就在附近散步,月夜清朗的日子,就在附近多走几圈。谁也没约谁回家,没有牵手、拥抱,或任何进一步行动,散步、聊天、吃点小吃,偶有一两次去小酒馆喝酒。

她依然每天去跑步,半年后报名了马拉松比赛,跑半马,他在终点站等她,精疲力竭到达终点时,他俩忍不住激动拥抱。 她渐渐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他,却感觉不出他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意思,想问,又怕破坏了彼此目前稳定的关系。

渐渐她知道更多男人的心事,他不婚是因为被未婚妻悔婚,那伤口已经结疤,但一碰就痛。他怀疑自己可能更适合单身,但也不表示他就没情感需求。 一个人跑步,两个人散步,她慢慢体会到自己似乎更适合现在的状态,过去的她,生活重心都在男友身上,除了工作,就是爱情,除了跟男人散步,她也常约朋友见面,让身体保持在走动或跑动的状态,感觉伤痛逐渐轻盈起来了。

分别的那天,男人说,要到外地去工作了,“恢复成上班族。”他说,“以后不能常常一起散步了。”

“谢谢你,这段时间一起走路的感觉很好。”她说。 “当初觉得你看起来好悲伤,我原想陪你走过这一段,没想到我自己收获反而很多。是跟你聊着聊着,我才觉得自己可以回去公司上班了。”他笑笑说。 “我也觉得这一段路走下来,好像终于从黑暗走到了光明。”她说。

“有一天会再相遇,再一起散步吧!”他说。 “对啊,有机会再一起散步吧。”她说。 有些人的出现,不是要拯救你,或者带给你幸福,彼此相陪一段,在路途上,重新看见自己,重新回到生活里,当你找回了自信,未来有各种可能。 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 都好。

责任编辑:颗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