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别病恹恹的!

乘病而去

作者/丁圣润

我妈说,丁圣涛得了抑郁症,重度的。你爸带去检查的。我说,没事的,我正在刷牙,要去上课,丁圣涛还小,得了抑郁症也不会像我姑那样,喝了四两白酒,一瓶杀虫剂和除草剂,吃了二十几粒安眠药,最后还割腕自杀的。丁圣涛也不喜欢喝白酒。平时好好疏导,给予安慰,多吃点药,就好了。她又说,我准备让丁圣涛休学,初中学习也不要紧,在家散散心。我说,妈,你真好,我也想回家休息,不想参加高考了。她说,去你妈的,你哪天不想休息,还有几个月,你收收心,准备考个好大学,让咱们丁家光宗耀祖。我说,好,不能再打电话了,你骂我的声音太大了,宿管阿姨都能听见了,要来没收我的手机了。她说,好,你手机也千万别被宿管没收了,那是花我钱买的。我说,挂了吧,挂了吧,去早读,今天要背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我妈说,李白啊,我知道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说,是的是的,是那个李白,挂了吧,我有点不耐烦了。她说,小崽子,你还不耐烦了?接着我就挂了。我和上铺的阿谷说,我弟得了重度抑郁症了,阿谷说,我听见了,牛逼啊。十四岁就重度抑郁症,长大了就艺术家了。毕加索、莫里哀、丁圣涛、德拉克洛瓦、索福克勒斯,读起来朗朗上口,没有违和感,好活。

我说,不早了,赶快走吧,穿上内裤,最他妈的讨厌你裸睡了。阿谷说,这样睡舒服,习惯了,小时候在妈妈被窝里也是这样的。我和阿谷就歪七扭八地出了宿舍大门,宿管阿姨说,每天都是你俩最晚去上课,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学生。爹娘辛苦挣钱让你来上课,你们就这个态度啊。我们说,谢谢阿姨教训,谢谢阿姨。今天太冷了,我们学习成绩很好,就是有赖床的毛病。那个,食堂还有早饭吗?阿姨说,有,食堂二楼靠左边,还有一家掉渣饼,邳州特色,两块钱一个,我男人开的。我们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我们这就去买个饼,然后去班里上课。阿姨说,走初中部再绕到高中部,直接过去会被副校长查迟到逮到。我们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我和阿谷在食堂买了掉渣饼,一人一个,一共四块,阿谷多要了个鸡腿,一共十块,刷阿谷的饭卡。阿谷说,鸡腿一个六块啊,太贵了,能退吗?卖饭的叔叔说,不能,快来刷卡,不然我就举报你们迟到。滴。一声。卡里余额还有五块钱。卖饭的叔叔又说,还剩五块钱了啊,便宜你一块钱再卖你一个鸡腿。阿谷说,不用了,不用了,叔叔。卖饭的叔叔说,不买就举报。滴。又一声。叔叔把鸡腿递给我。我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阿谷说,他妈的,夫妻俩合伙坑钱。我和阿谷穿过操场走到了初中部,我们身穿高中部的校服,在初中部闲逛。我们学校有小学,初中,高中,三个校区,在这块土地上,没有围栏遮挡住,高中生迟到就从初中部绕过去,初中生迟到就从高中部绕过去,小学生迟到就只能罚站,因为小学生胆小,胆小怎么成就大事啊?

阿谷正在啃鸡腿,一边啃一边嫌弃,这鸡腿肉老了,一点不嫩,不如肯德基的。我说,你还能想什么,快点走吧,争取八点到班里上课吧,语文老师还要检查背诵呢,我一点也没看。阿谷说,急什么,我会背,我偷偷背的,趁你昨天上课睡觉的时候。我说,你快把知识给我吐出来。这句话刚说完,我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哥。阿谷说,你看后面,你弟弟,艺术家。我瞪了阿谷一眼,向我弟说,丁圣涛,你怎么不上课?我弟说,散散心,反正马上休学了。我说,好啊,我这手里还有鸡腿,你吃吗?我弟说,不吃,不吃,这家鸡腿不好吃,外不酥里不嫩。阿谷说,你看看,和我的观点不谋而合,果然艺术家。我弟又说,你们怎么不上课啊?我和阿谷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候,对面走过来几个老师。其中一个很胖,有点像曾志伟。我弟说,那是我们初中部的副校长,正在查迟到呢。阿谷说,还好,还好,初中部的副校长,管不到我们。阿谷继续啃着鸡腿,把校服袖子用来擦嘴上的油。

副校长这时候走过来,指着阿谷说,你这个学生,不知道教学楼里不允许吃东西吗?阿谷说,你管不到我们,我们是高中生。副校长说,好啊,那我打电话给你们高中部的分管校长。阿谷说,对不起校长,我知道错了,我不能再被校长逮到了,我妈已经来学校三次了,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副校长说,变色龙?三秒钟的英雄?我给你机会,谁给我机会啊。接着掏手机准备打电话,他说,你们啊高中分管校长是谁啊?我说,是石林,光头的那个家伙,体育老师。副校长说,哦,是他啊,我和他关系不好,没他电话号码,不打了,原谅你们。阿谷说,谢谢校长,谢谢校长。

副校长说,你们抓紧点去上课,和初中生聊什么啊,这个孩子我认识啊,丁圣涛,他妈妈打电话给我了,准备休学。我说,谢谢校长,谢谢校长,他是我弟弟,我叫丁圣润,是他哥哥。

校长扬长而去,说,你们兄弟俩名字真好听。我们仨异口同声地说,谢谢校长,谢谢校长。副校长转头说,哎,叫大了,叫大了,是副的。我们仨又改口说,谢谢副校长,谢谢副校长。

我弟说,哥,你知道我得病了吧,重度抑郁症。我说,我知道,俺妈已经打电话给我了,她很担心你,都给你休学了。我弟说,唉,是的,我也舍不得离开学校,可是一待在这儿,就浑身难受。我说,你真的是我亲弟弟,我初中的时候也这样。我弟说,哥,要不咱们出去逛逛,我听咱妈说,你天天逃课。我说,别听咱妈放屁,我也是想好好学习的,可是今天遇见你了,就给自己放个假吧。阿谷说,我也去,我也不想上课。我说,行的,大家一起翻墙离开学校吧,我带路。我弟说,谢谢哥哥们,谢谢哥哥们。

  

我说,操场那儿的最深处有一个厕所,厕所的后面是一堵矮墙,再去搬一块空心砖垫在脚下,使劲一蹬就翻过去了。阿谷说,这就是个子高的好处,你们兄弟俩都比我高,我翻过去就很吃力。我说,你也别怕辛苦,这个鸡腿给你吃。阿谷说,谢谢,谢谢,这个本来就是我的鸡腿。我弟说,在厕所的门口,阿谷哥能吃得下去啊。阿谷说,可以的,可以的,别在厕所里面吃就行了。你们先爬,我给啃完。我弟说,那我就不客气,我就先爬一步了。我说,阿谷你看看我弟,这是他妈有抑郁症的样子吗,明显就是不想上学。阿谷说,即使这样,那也是艺术家,你小时候怎么没骗到你妈呢。我说,我觉得我妈更年期了,智商下降了。我弟说,不是的,咱妈还是很聪明的,我是真得抑郁症了,不过就是来得快去得快。我说,我算是见识了,不上课什么事情没有,一上课就是抑郁症。我弟说,那我要谢谢抑郁症了,谢谢抑郁症,谢谢抑郁症。

阿谷是最后一个翻过墙的,他骑在那面墙上很久,他说,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墙这么高啊。我弟说,你不会得了健忘症了吧,这墙本来就这么高。我说,别什么事情都扯上病,大家都没病,大家每天开开心心工作,匆匆忙忙地挤公交车地铁,哪有时间得病啊。你看,你班主任生过病吗?我弟说,真的是啊,我从来没见过我班主任生过病。阿谷说,对啊,咱们郭老师从来没得过病啊,你看他那胖样,肯定是三高症状。我说,谁说胖人就一定三高呢,你他妈的快下来吧。再僵持一会,门卫就过来了。

阿谷说,好,别急,我这就跳下来。你们兄弟俩接住我。我弟说,好的,阿谷哥,我接你,其实我一直喜欢你,你比我哥好,你当我亲哥多好啊。我说,好啊,原来我是外人啊,你以后叫丁圣润吧,我指着阿谷。阿谷说,不行,不行,不能换姓,就叫我侯圣润吧。我说,侯圣润你快点下来吧,厕所那儿似乎来人了,快点吧,抓到你就不是请家长那么简单了。阿谷说,我不敢跳。我弟说,我帮你。然后我弟一把就把他拉了下来。阿谷说,谢谢丁圣涛,谢谢丁圣涛。我说,别婆婆妈妈的了,想好了去哪儿玩吗。阿谷说,要不去网吧打游戏吧,男孩子逃课不都应该去网吧吗?我弟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一打游戏,抑郁症也会犯的。我说,是的,我弟弟不打游戏,我也不打游戏。阿谷说,这个县城太小了,我们去大城市吧。我丁圣润,带着我弟弟丁圣涛,和我们的好朋友侯圣润准备一起坐火车去大城市逛逛。郭老师总是说,我们生活的县城啊,太拘谨,屁大点的地方被一百四十四万人口蚕食着。你们一定要去大城市看一看啊。我们想到了这句话,所以,我们准备去看一看。

我弟说,你们郭老师教什么的啊?阿谷说,教什么的呢......我忘了。他碰了碰我胳膊,说,郭老师是教什么的呢?我说,我也忘记了,可能是音乐,也可能是数学,反正不是语文。我们是真的忘记了。我弟说,你们这是健忘症,我们都有病。


火车站在学校的北边,要先过一条地下通道,我们的耳朵里都窜进了汽车的低鸣。阿谷说,我贼讨厌这个声音,有一种潮湿感。我弟说,声音怎么会有潮湿感。阿谷说,我也不明白,在我心里就有一种黏稠的感觉,像鼻涕。我说,我吃过鼻涕,像果冻。阿谷说,你真是个憨种,你破坏氛围了。我弟说,也没有破坏氛围吧,前面那个要钱的乞丐才破坏氛围。我说,邳州有个女乞丐,从我小时候就乞讨,现在都要来了好几套房子了。阿谷说,牛逼啊,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说,是的,我弟也是抑郁症患者中的艺术家呢。我弟,哈哈哈,别这样说我,犯起病来还是很痛苦的。有一种粘稠感,但是不像鼻涕。阿谷说,那像什么啊?我弟说,像精液。我和阿谷说,嗨,小小年纪不学好,这方面却是一套又一套的啊。我弟说,我们初中生都知道。阿谷说,是的,也对,我们当时就是初中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我说,真的是一代比一代要早熟啊,像苦瓜一样,第二年的果实就是比第一年成熟得早。阿谷说,你小心一点,后面有车过来了。滴滴滴。几声。骑车过来的那个妇女说,你们三个不长眼啊,走路摇来摇去的。阿谷说,管你什么事情。我说,就是,就是,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我又不是你儿子。我弟说,她真像咱妈啊。

我说,别吓自己了,咱妈上班去了。阿谷说,看见吗,前面就要到火车站了,那旁边还有一家板面店,辣椒好吃,我和我前女友去吃过。我前女友最喜欢吃辣了,可我喜欢吃醋。我弟说,哥,你有女朋友吗?我说,没有,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性倾向了,似乎男女都能接受了。阿谷说,那你别对我有非分之想,我他妈的还天天在宿舍光身子呢。我说,我挺想感受一下同性之间的爱情的。阿谷说,有很多事情是没法体会的,我还想感受怀孕的感觉呢。我弟说,哥哥们,你们看,板面店倒闭了。阿谷说,我操,无人售货店,改成这玩意了啊。我说,这店挣钱,比板面店挣钱,欲望比面值钱。阿谷说,你这话说得真哲学,哲学家。你是哲学家,你弟是艺术家。你妈你爸挺幸运的。我说,去买车票吧,你少说几句话能死啊。阿谷说,让你弟去吧,我在这店铺门口回味一下,我想我的前女友了。我弟说,好的,哥哥们,把钱和身份证给我吧,一共要三十七块五。阿谷说,这空气里一股醋味。

阿谷说,你买了去哪儿的票啊?我弟说,随便买的,去徐州,坐到哪儿算哪儿,晚上再回来。我说,徐州也算大城市吗?屁大点地方。我弟说,比邳州大啊,徐州有八百八十万人口。阿谷说,你地理挺好的。我弟说,那当然啊,地理老师的女儿是我女朋友。我说,牛逼啊,谈恋爱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弟沉默。阿谷说,抑郁症不配谈恋爱,你那个不是爱情,瞎鸡巴玩,狗屁爱情。我弟说,地理是我唯一喜欢的科目。我想到大山大河去看一看,到非洲峡谷跳下去。我总在课堂上畅想。阿谷说,别畅想了,今天没法去非洲,今天只能去徐州,晚上回来还要上晚自习,班主任查到了可就麻烦了。我说,那今天班主任到底来不来学校呢。阿谷说,我们反正都出来了,管他来不来了,就是冲。我弟说,阿谷哥就是三秒英雄。我说,是的,大家都是一瞬间的英雄,英雄过后就会后悔了。阿谷说,阿基米德都没你哲学。我说,阿基米德是数学家,不是哲学家。阿谷说,我故意说错的,我就想让你纠正我。我弟说,你们真像两口子。阿谷说,好了,好了,大家少说几句吧,火车上卖水那么贵,口干舌燥又要喝水。列车员说,大家退到黄线后面,火车要进站了。我弟说,我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跳下去。我说,不要一瞬间的英雄,会后悔的。阿谷说,海子就会后悔。我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我知道他如果在这时代活着,就不会自杀。阿谷说,我觉得也是。我弟说,为什么,海子是谁啊。我说,因为他在死的时候肯定会想,网络该怎么报道我的死亡啊。他死亡的意义也会被网络篡改。阿谷说,哎呀,你连海子都不知道啊,你妈都知道李白。我弟说,那他是个诗人?我说,是的,是的,是个诗人,卧轨自杀的诗人。火车来了,你们俩注意退后。我弟说,那这样死多疼啊。

阿谷说,你们抑郁症不是活着比死亡更痛苦吗?我弟说,虽然我很痛苦,但是我还是想活着。我说,你真是个乐观的抑郁症患者,咱妈一定很欣慰的。我弟说,哈哈哈,刚刚那个列车员姐姐长得挺好看。阿谷说,牛逼,我也想看看。我说,牛逼,我也想看看。我弟说,人都挤在车厢门口呢,我们的短暂旅行要开始了。我说,每一趟的列车都像动物的迁徙。我弟说,我还在想那个列车员姐姐。阿谷说,我渴了,我想喝水了。


我弟说,靠窗的座位给我吧,我想睡觉。阿谷说,那你喝不喝水?我弟说,别买我的了,梦里喝。我说,你睡吧,五十四分钟的车程,不到一小时的睡眠都不算睡觉。阿谷说,这是谁规定的啊?我说,是鄙人规定的。阿谷说,滚吧你,列车员,给我来瓶可乐。列车员说,五块钱。阿谷说,你们铁路系统真鸡巴坑人,三块钱的可乐卖五块钱。列车员说,您爱要不要。阿谷说,要要要,我就是发个牢骚。我说,牢骚太盛防肠断。阿谷说,别整没用的,我根本不知道主席这句话什么意思,你他妈的给我付五块钱我就不发牢骚。我弟说,你们俩别吵了,打扰我睡觉了,这钱我出行了吧。阿谷说,谢谢弟弟,谢谢弟弟,不过这钱不能让弟弟出。我说,你歪着头看窗外试试,有一种飞车的感觉。阿谷说,我看见窗外田地里的草垛上有一个正在拉屎的屁股。我说,我还见过你的屁股。你听,前面有人唱歌。阿谷喝了一口可乐说,嗝。

“沧海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

记今朝。”

前座的大爷拿着一瓶白酒在唱歌。阿谷说,大爷真的是快意恩仇,一早上就喝白酒。我说,有一种夕阳西下,日薄西山的感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旁边的小姑娘说,妈妈,我想看小猪佩奇。

阿谷也躺在一边眯着眼,似乎很困。我对我自己说,田地里好多坟墓,一眨眼就能略过许多尸体,地里还有耕种的农民,爷爷奶奶咱爹咱娘也在工作,大家都很匆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阿谷说,你小声叽歪什么啊,能不能闭嘴。

我说,我在感伤,我也饿了。阿谷说,来不及感伤了,一会儿就到徐州了。我说,那咱们到了徐州去哪玩啊?吃什么?阿谷说,你不是刚吃过饭吗?哦哦哦,对,你没吃鸡腿。我不饿。咱们到了去爬山吧。我弟说,好啊,我也想去爬山,人往高处走嘛。我说,你不是睡着了吗。我弟说,醒了,被小猪佩奇的声音吵醒的。阿谷说,老祖宗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然后又劝咱们人要像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他妈的不是自相矛盾吗?我说,这就是阴阳。阿谷说,做人真难。我弟说,我一个初中生都觉得生活很难。旁边的叔叔说,你们几个小屁孩懂什么啊,我听你们废话一路了,都是吃饱撑的,回学校好好学习。阿谷说,叔叔你这口气真像我爹。我弟说,认贼作父。我说,哈哈哈哈哈哈。

科技的发展使得火车进站的汽笛声逐渐减少,现在很难听到汽笛声音了。阿谷说,今天真的巧了,你听。我说,别吵别吵,我睁大耳朵。我弟说,耳朵还能睁大啊。我还只是听见小猪佩奇的声音。阿谷说,我听错了,应该是车上人放屁的声音。广播里说,大家注意啦,徐州站到了,徐州是我国历史文化名城,有九朝帝王徐州籍之说。我说,你俩知道哪九个吗?阿谷说,反正没我。我弟说,哎呀,哥,别提这种问题,我抑郁症要犯了。阿谷说,你这个病真是太牛逼了,还能控制发作。我弟说,咱爹带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见到一个小学生,医生说,他一上课就发烧,一回家什么事情都没有。阿谷说,我猜这孩子他爹也觉得儿子牛逼。我说,牛逼,牛逼。我弟说,哈哈哈,我还没有到他那种程度呢。阿谷说,继续努力。

我弟说,我也饿了。我说,出站吧,去看看大城市。我弟说,距离邳州六十公里的大城市。阿谷说,少逼逼,吃顿好的,我还能吃。我们在车站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一家板面店。阿谷说,就吃板面啊。我说,将就一下吧,将就。我弟说,板面挺好的,我喜欢里面的卤蛋。阿谷说,我也喜欢卤蛋,我也喜欢吃醋,但是我想我前女友了。我弟说,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我说,呦嗬,小伙子,还知道王菲呢。我喜欢他老公。前老公。不对,前前老公。阿谷说,三碗大碗,多加辣椒,一碗多放醋。老板说,好嘞,喜欢吃醋的人都聪明。阿谷说,谢谢老板,谢谢老板,你们店人那么少,生意不是很好啊。老板说,火车站附近都宰客,大家都怕了。可我们家不宰客,我们本分,我们是十年老店。三碗大碗板面是吧,一共六十。阿谷说,二十块钱一碗啊。老板说,十年老店,味道好。

我们都吃了一碗十年老店里且没有任何味道的板面。阿谷说,这辣椒也不辣,这醋像可乐,甜味,这汤就是白开水。我弟说,阿谷哥,你没有吃出你前女友的味道吗?阿谷说,寡淡了。

我说,咱们也不能灰心啊,继续逛逛吧,我们刚到这个崭新的城市还没有一个小时呢。阿谷说,去云龙山吧。我说,这山名字怎么来的啊。我弟说,李云龙呗。

我弟说,李云龙攻打平安县城那段,我反复地看,我喜欢和尚,可是魏和尚死了。电视剧吧,你喜欢谁,谁就一定死。阿谷说,艺术家也喜欢看《亮剑》啊,我本以为都是大老粗看呢。我说,艺术家还嫖娼呢。那个福楼拜还钻进妓院写《情感教育》呢。我弟说,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阿谷说,看吧,前面就是云龙山了。我弟说,这山真矮,不到二百米。我说,再矮,跳下去也会死人。阿谷说,你们知道云龙山的婴跳崖灵异故事吗?我说,不知道。我弟说,不知道。阿谷说,我给你讲讲吧。就是一群死婴从山上跳...... 

我说,我们到山顶再听吧。阿谷说,去买票吧。我弟说,我去吧,你们两个懒种。我说,谢谢弟弟,谢谢弟弟。阿谷说,我还是想讲婴跳崖的故事。我说,憋着。像憋尿一样。附近的一个导游说,大家看见了吗,这是徐州的著名景区云龙山,云龙山是因为山上的云龙山书院得名的。山上还有放鹤亭,苏轼在这写过放鹤亭记。阿谷说,真该让你弟弟听听。我弟说,哥,完了,今天星期一,全国的景点都休整,不开放。导游说,哦,我刚刚得到消息,云龙山今天休整,不开放,那么我们去下一个景点吧,就是对面的徐州市博物馆。阿谷说,博物馆也不开放啊,就会坑些老头老太太。还夕阳红旅行团呢。我弟说,那我们去哪儿啊?阿谷说,我不知道。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们三个人从属于自己的城市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吃了一碗板面,却不知道去哪儿。从徐州市博物馆又出来的那个导游说,叔叔阿姨们,不好意思啊,我们旅行社刚成立,对带团还不太熟悉,忘了星期一所有的景点休整了。大家回宾馆休息吧,大家明天再开始新的旅行吧。夕阳红的旅行成员说,没事的,没事的,小姑娘,我们回宾馆搓麻将。导游说,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我弟说,听,谁的手机响了。阿谷说,你的。我说,哦,是我的啊,我没有感觉到。我妈在电话里说,你弟不见了。我说,在我旁边呢。我弟说,妈,我在这呢。我妈说,吓死我了,我正在想怎么请假去找你弟弟呢。我说,你请假那么麻烦啊,我们都逃课。我妈说,你现在能接电话,你那边下课了啊?我说,是的,是啊,我弟现在正在我们班,阿谷正在和他玩。阿谷说,是的,阿姨,我们刚下课,老师讲了李白、海子、阿基米德、福楼拜、九朝帝王徐州籍、苏轼等等。我妈说,那你们好好学习吧,努力高考,考上大学就轻松了。我还要上班呢,你看我这样没文化的就只知道李白呢。挂了吧。我说,好,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我弟说,我不想说话了,我觉得我抑郁症要犯了。阿谷说,我和你哥那么健忘,真想把健忘症传染给你啊,让你忘记伤心的事情啊。我说,大城市也挺操蛋的啊。

路边一个洒水车驶过,水流四散,放着歌曲。

“欢乐女神,

圣洁美丽,

灿烂光芒照大地,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

来到你的圣殿里里,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

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辉照耀下面,

人们团结成兄弟。”

阿谷说,洒水车换歌了啊,不是兰花草了。我说,你把婴跳崖的故事讲了吧,让我们乐呵乐呵。我弟沉默,他的嘴角在动,有想说话的欲望。阿谷说,别病恹恹的,洒水车都比我们欢乐。我说,既然咱们不知道去哪儿,就先追上洒水车吧。追上欢乐。

我弟是第一个先跑的,他喘着粗气,脖颈的青筋鼓起,越过夕阳红旅行团的成员们,跟在洒水车的后面,浑身湿润。

阿谷也跑起来,他说,洒水车的鸣笛声好像火车汽笛,呜呜呜,也像人的哭泣。

我没有说话,我只想追上他们。

夕阳红旅行团的一个老太太说,你们看,年轻的身体就是好,哪像我们这些老年人啊,全身都是病。

责任编辑:疯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