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俩有事。

帮帮我,爱神

作者/蔡林轩

搬家师傅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从电梯里挤了出来,我搬着重重的箱子快速地挪动着步子。说它重,不是因为箱子本身,箱子就是那种淘宝卖的简易塑料箱,只是里边的书太多了,塞满了整整两箱,虽然大部分连拆都没拆。搬家的师傅很鸡贼,挑了两个看似很大却不沉的袋子,把最重的都留给了我。

屋子的客厅有点乱,比我之前来看房的时候还要乱一点。只是茶几上多了一个花瓶,里边插着几棵快不行的花花草草,看着花的品种式样,应该是从旁边天桥上买的。我把东西都挪进我的单间,搬家师傅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上。我非常讨厌别人坐我的床,但是我又不喜欢跟人当面翻脸,正犹豫着开不开口的时候,他先开口了。

“你这地儿还行,视野挺好。”

“嗯。”我心里憋着气,不耐烦地应付了一下。

“就是跟人合租,太不方便。”他翻了一下兜,掏出一包红盒的云烟。

“师傅,我这不方便抽烟,烟灰缸都没。”我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行吧,那我不抽,你把钱结了吧。”他站了起来,掏出手机。

我舒了一口气,利索地掏出手机扫他的二维码,但屏幕却余额不足。

“师傅,支付宝行吗?”

“支付宝我没开啊,都是微信。”

“我微信上就一百八十多块钱了,不够二百。”

“现金有吗?”

“没。”

空气沉默了半分钟。

“算了,你就给我转一百八吧,回头微信有钱了再给我转二十。”

“好,谢谢您了。”

我把钱转了过去,他收到钱就动身往外走了。我为了客气一下,也跟他往屋外送了一下。

“你们外地人在北京确实太辛苦,不容易。”

这话虽然一点毛病没有,但我听着真是不舒服,他刚出合租房大门我就狠狠把门关上了。客厅还有点我的零碎东西,我准备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这时旁边屋子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吊带裙,个子中等,身材稍显丰满的女孩走了出来。

“搬家动静不能小点啊,我粉丝都被你吵走了。”

这下我看清了她的脸,她脸上化了妆,长得还可以,尤其眼睛有点媚,但不风尘。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家里有人。”我开口道了歉。

她没再说话,看了我一眼就回屋了。我选这个房子有一个关键原因就是三室一厅的房子,只租出去了一间,这样人少一点。但我之前并不知道室友是什么样的,前两次中介带着来看房,家里都没人,今天是第一次打照面。看样子这个室友脾气是不太好,但算是个长得还行的异性,不好不坏吧。

我在屋里收拾着,隐约能听见隔壁房间的说话声。我不太喜欢做自己事情的时候被别人打扰,哪怕只是一点体力活儿。我连上蓝牙音箱,放起了音乐。这个音箱是我去年双十一买的,为了等它降价,我很长一段时间内用手机公放音乐,虽然这是我自己非常鄙视的行为。

收拾屋子收拾的我饥肠辘辘,我把从老房子里带来的没吃完的食物拿了出来,还有几个蔫了的西红柿,我把它们和厨具一起拿到了厨房。

厨房相当干净,但这种干净跟整洁一点没关系,因为压根就没什么东西,干净的缘故大概是因为基本就没人来,中介还会每个星期来打扫一下。打开冰箱,一股怪味扑面而来,就是那种像柿子放久了的臭味;冰箱也空荡荡的,只放着几包看起来过期很久的豆干、小菜,门上的槽格里放着一个鸡蛋。我拿起来端详了半天,觉得它应该还能吃。但是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吃了它,毕竟它的主人脾气不太好。犹豫了一分钟,鉴于外边酷热的天气,我决定先把它吃了再说。

西红柿鸡蛋面是我平时做得最多的,也间接成为我平时吃得最多的。哦不对,应该是平时吃得最多的间接导致了它成了我做的最多的。不过无所谓了,反正这个我做得还行。

我刷完碗之后去敲了敲室友的门,敲了好几声,门才打开。

“怎么了?”这个女孩的语气还是有点不耐烦。

“我吃了冰箱里的鸡蛋,过来跟你说一声。”

“冰箱里有鸡蛋?”

“对,还剩最后一个,天气实在太热了,我不想下去了买了就…..”

“哦,随便吃吧,不是我的。”她很快打断了我的话。

门又被关上了,我怔怔地站在那。

我的睡眠不太好,总是容易失眠,或者在半夜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今天又是这样,并且两个一起来了。夜里两点了,我还在床上翻来覆去,隔壁的说话声、楼下的车鸣声依然伴着我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声音开始变得若隐若现,我开始进入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状态,隔壁的声音和我混沌的梦交织在了一起,让人弄不清层次。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整个屋子特别安静,像换了个空间似的,就连窗外该有的早高峰的喧嚣都消失了,只有相隔很久的鸣笛声。

我下楼吃了个早饭,一碗馄饨一笼蒸饺,一共十五块钱,比我之前楼下的贵了两块。其实我平时很少吃早餐,因为根本起不来。而今天上午有个重要的会面。

我新写的小说集交到出版社一个多月了,负责的编辑挺喜欢的,递了上去,主编约了我今天见面。

我穿了一件有点皱巴的白色短袖衬衫,它平时在衣柜里挂着,应该是比较平整的,但这刚搬完家,我是从袋子里抽出来的,所以皱点也不足为奇。可虽然皱了点,但它已经是我为数不多的比较正式的衣服了。临走的时候我还喷了点香水,其实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因为这香水大概快过期了,我不想浪费,这是前女友留下来的。

我准时出现在主编的办公室里。这个主编之前见过一两次,但没什么深交,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的,有点秃顶,不胖不瘦,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我用恭维的眼神看着他,期盼着他能给我一些积极的回应。

“你这小说太不积极了。”他边看着电脑,边跟我说。

我不确定他是在看我的稿子还是别的其他什么东西。

“那您能不能给我提点修改意见。”我甚至带着点祈求的语气。

“你这个,不行。”他的语气很坚决。

“但是我之前的书都出版了啊?也是您这出的。我风格一直都是这样啊。”我解释着。

“内部层次还是不一样的。”

“内部层次?”

“对,内部层次。”

“我这小说哪他妈有内部层次?”

他抬头看了看我,露出了一点吃惊的表情,但又恢复了平静。

“那我就更没法出版了。”他继续看着屏幕说。

我坐在他那个有点塌了的沙发上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把眼前的水一口喝完了。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正要坐电梯下去,突然想到了之前负责的编辑,虽然心情沮丧但我还是出于礼貌过去打了个招呼。

她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结果,拉我去了楼梯间。

“你的小说写得挺好的,我很喜欢。”她点了根烟,然后递给我一根。

我平时是不抽烟的,她是知道的,但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偶尔抽一支,这个她是不知道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会接这根烟的,但我确实接了。

“最近出书都挺难的,上边查得严。”她继续安慰我。

“哎,算了,其实我觉得写得也确实不怎么样。”

“真的挺好的,我说的真心话。”

我轻轻抽了一口。

“要不你还是找个大学当个老师得了,博士也不能白读啊,稳定点挺好。”

“没有学校要我啊,北京的高校要么得海归,要么就得走后门,要么就是既要海归还得走后门。简历我没少投,通知我面试的就只有西藏,往返机票我都快买不起了。”

我的话把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我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失态,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要不你去中学,你这中文系的博士去当个中学语文老师肯定没问题。”

“算了吧,每天早上我起不来。”

我们关于工作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我能看得出来她其实想再多说两句,但是碍于我们并不算太熟的关系,她打住了。其实我觉她好像喜欢我,虽然我不太确定。

 

下了地铁,还需要穿过一两个天桥才能回到家。我在第一个天桥上看到了一个卖花的阿姨,我想着客厅的花儿快要枯了,应该再买一束。但又转眼一想,这个天桥离地铁站近,估计会卖得贵一点,下个天桥的估计便宜,于是我就径直朝下个天桥走去。但令我失望的是,下个天桥的花卖得还要贵两块钱,这让我产生了两难,我是不是该回上个天桥去买?但看着头上的太阳,我退却了,我决定买这个贵两块钱的,这个看起来似乎要新鲜一点。

我捧着花回了家,把茶几上的老花扔了,往花瓶里倒上新的水,还找出剪刀认真修剪起花儿来。此时大门被打开,我的那个室友手里也拿着一束花进了屋。她显然对我的举动吃了一惊,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收回眼神,回了自己房间。

花儿没有留下。

这个女孩还真是有点怪脾气,我心想。我继续插着花,听到她的屋子里传来轻轻的啜泣声,这让我有点疑惑,我想过去问问,但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遭遇,算了,也许是她在看剧呢。

插完花我懒得做饭了,我厌倦了天天吃西红柿鸡蛋面,我叫了个外卖,今天诸事不顺,更应该奢侈一点。

当外卖吃得正香的时候,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我边吃边去开门。室友女孩站在外边,眼妆有些花了。

“有烟吗?”

我翻了两个包,找出了半盒七星爆珠,递给她一根。

“有火吗?”

我又翻了翻抽屉,拿出一个打火机,走过去给她点上。

她抽了一口,眼神往我的房间里扫了一圈。

“你是做什么的?”她一手支着门框,一手叼着烟。

“写小说的。”

“作家?”

“谈不上。”

“写什么类型的。”

“瞎写的,没什么类型。”

“我也挺喜欢看小说的。”她吐了口烟继续说。

我看着她的烟灰快要掉地上了,于是拿起桌上一个空着的外卖盒子递了过去,她接过盒子,把烟灰弹了进去。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我问她。

“推理类的吧,反正都是跟着胡乱看的。”

我没有接话,因为我实在是没怎么看过这样的小说。气氛稍显尴尬,我看着桌上没吃完的饭,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好。

“那个鸡蛋不是你的?”我试图打破尴尬。

“不是。”

“可是这屋子里只有你一个人啊。”

“确实不是我的。”

我再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始低头翻着手机。

“你用鸡蛋做了什么?”她问我。

“西红柿鸡蛋面。”

“能给我做一碗吗?”

这个要求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我知道,冰箱里已经没有鸡蛋了。

“冰箱里没有鸡蛋了。”我说。

“我买了。”她淡淡地回道。

我吃惊中带着疑惑地看着她,她好像猜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

“今天早上买的。”她补充了一句。

“好,那等我先吃完饭。”

我下面的技术还是非常熟练,很快一晚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就做好了,用的还是我带过来的蔫儿了的西红柿和她新买的鸡蛋。

她先喝了口汤,然后扒了两口,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点满足的表情,然后又喝了两口汤,扒拉了好几口,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

“味儿不错,比外边的好吃。”

“还行,我经常做。”

“我叫朱小雯。”

“郑重。”

“你这名字可真‘郑重’。是笔名吗?”

“不是,爹妈起的,我也没辙。”

她又点了根烟,看来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她把我剩下的半盒烟都拿出来了。

“你喜欢花儿?”她边抽边问。

“嗯。”

“大老爷们怎么喜欢花儿。”

“我妈生我住院的时候每天都有人送花,可能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

“送花对孕妇不好,容易花粉过敏。”

“好像是,不过二十多年前,谁懂这事儿啊。”

  

我算是跟朱小雯认识了。她是个女主播,那天哭是因为人气下降被工会开除了,也怪不得刚开始对我态度不好,都是为了生计发愁的。我们偶尔会一起做个饭,当然基本是以西红柿鸡蛋面为主。 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偶尔会看看她的直播,她在直播间确实会穿得清凉一点,但并不暴露,她没什么才艺,就是在直播间跟观众聊天,但每晚的观众数量还说得过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她也不知道我在看她的直播一样。

我的小说投了好几个出版社都没有回音,其他的东西也迟迟没有发表,眼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越来越少,我开始一天天陷入恐慌,伴随着余额同样减少的是屋子里的酒。

终于,我所有的存货都喝完了,我下楼去买酒。晚上的天气还是很闷,虽然气温降了一点。我拎着一袋燕京往回走的时候,隔着饭店的玻璃看到朱小雯在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吃饭,她也看见了我,但是眼神很快就躲开了。

没什么可躲的,她爱跟谁吃饭跟谁吃饭去。

我回家继续喝着,燕京在我嘴里竟开始有了甘甜味儿,一瓶接着一瓶,我回味在这种甘甜中,直到电话响了。

 我随手接了起来,电话那头却是沉默着。

“谁啊,有病啊你。”我不耐烦地准备挂电话。

“郑重,你又喝酒了。”

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是谁了。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那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

“听不出来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要不你再多说两句?”

“你有笔稿费打到我账户上了,我转给你吧。”电话那头的语气变得低沉。

是我前女友,我反应过来了。但是我没听明白她说的意思。

“什么稿费?”我问。

“你之前写的一篇连载,留的是我的账号,钱迟迟没来,今天打过来了。”她应该是明白了我听出了她的声音,稍微耐心地跟我解释了一下。

她说的这些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我根本不记得写了什么连载,还留了她的账号,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多少钱?”

“一万五。”

这是一笔巨款了。我又喝了一口燕京,觉得它更甜了。但我犹豫了一下,毕竟按她所说,我一开始是留了她的账号,按理说是打算把这笔钱给她,那我现在哪里好意思要呢?

“你拿着吧,本来就是你的稿费。”她好像特别了解我的心思。

“微信还是支付宝?”她逼问着,不想让我有太多时间思考。

“支付宝吧。”我回答道。

“好,你少喝点酒。”

对方利索地挂了电话,我还有点没愣过神。又喝了一口燕京。我开始思考这一万五该怎么花,是出去玩一趟还是留着交下个季度的房租,我越想越上头,觉得左右都不合适。我开始慢慢回忆这笔钱的来历,这好像是个约稿,还是前女友帮我联系的关系,因为我之前欠她一笔钱和一个生日礼物。经过这么一分析,这笔钱本来就是她的,现在她把这笔钱给我,像极了施舍,简直是对我的羞辱。但想到这笔钱能够买几千瓶燕京,我还是决定先不着急退回去,过阵子看看再说。可是这个不速电话让我没了什么兴致,索性跑去阳台吹风。

脸被热气吹得痒痒的,酒精在风中挥发着,头顶到脚底板的神经被打通了,我开始慢慢进入另一个世界。

客厅里似乎有点动静,而现在的我反应和意识是迟钝的,这说明客厅的阵势有点大了,这跟平日里的安静有些不符,我决定过去看看。

朱小雯和刚才饭店里的那个中年男人在沙发上纠缠着,二人的表情都非常拧巴,这也让我有点拧巴,所以为了结束这个拧巴,我回屋拿了一个喝完的燕京,关照了一下这个男人的脑袋。

血流得不多,他捂着头跑了,嘴上骂骂咧咧的听不清。朱小雯瞪着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但没什么表情。我们就这么僵持着看着对方,直到她起身去收拾碎玻璃渣。

我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她收拾着。

“一会儿警察来了你要作证。”我好像恢复了点意识。

“警察不会来,他不敢报警。”

“为什么?”

朱小雯没有回答,我好像反应过来了点什么,也没有再说话,只有碎玻璃渣的声音。

“这男的谁啊。”我非常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本意是想打破一点尴尬,结果更尴尬了。

朱小雯回头去厨房拿了簸箕,把玻璃渣扫了进去:“我直播的粉丝。”她的声音没有温度,就像地板上的碎玻璃。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又继续补刀:“这线上线下关系没弄清楚啊。”我刚说过就后悔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朱小雯说。

“我不是那意思。”

朱小雯起身去倒了垃圾,我靠在沙发上为自己的言语懊恼着。她忙完回了客厅,也坐在了沙发上。我眼神飘忽,不知道说什么,索性起身回了屋子,但是却被朱小雯叫住。

“陪我说会儿话吧。”朱小雯说。

“说什么?”我问。

“随便,这会儿还睡不着。”朱小雯说。

我坐了回去,看着朱小雯,她脸上似乎多了一点点哀怨,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最近写小说了吗?”

“没有,最近写不进去。”

“那你靠什么生活?”

“积蓄。但是快没了。”

“那没了怎么办?”

“不知道,不过刚才突然收到一笔钱。”

“多少?”

“一万五。”

“谁给的?”

“前女友。”

我们的对话结束在了前女友这,我又再一次想起身回屋,我觉得这次如果要走,朱小雯不会拦着我了,可我自己觉得这会儿还不能走。

“还喝酒吗?”我问。

朱小雯点了点头。我起身回屋又拿了几瓶燕京出来,又拿了一包花生米。回到客厅,我顺嘴用牙咬开一瓶递给了朱小雯,她接过之后也不含糊,一口喝了半瓶。

我们俩开始在客厅干喝,就是不说话。空瓶子散落在茶几周围,朱小雯举着最后一个还有酒的瓶子仰头喝起来,我顺着酒瓶底子往下看,目光穿过她起伏的脖子,略微颤抖的胸和平坦的肚子。

我无法克制地扑向了她。

扔掉了她手中的酒瓶,堵住她的嘴,然后漫不经心地摸索着。她只是简短地反抗了一下,就开始迎合我。夏天的衣服很快就到了床下,我们的身体交织起来。

“你是不是早就想跟我上床了。”朱小雯问我。

“不知道,可能吧。”我说。

“什么叫不知道,睡都睡了。”朱小雯说。

“那就是吧。”我说。

“我又不让你负责,你不用紧张。”朱小雯说。

“你让我负责我也不会负责。”我说。

朱小雯扭过头略显轻蔑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开始有的放矢地探索,像是在做个小小的挑衅。我不示弱地去按她的肩膀,像是对这种挑衅的回应,她狡黠地笑了一下,开始既顺从又温柔,我感觉到自己在温热中融化着。

我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了,比如我偶尔会在看到朱小雯下半身只穿着内裤就出来上厕所,在家的时候会穿个很小的吊带,有时候会顺手洗了我落在卫生间的衣服;但是这种亲密又隔着很明显的距离,比如她会执意平摊我交过的水费,虽然只有几十块钱。

厨房的使用率直线上升,不局限在西红柿鸡蛋面了,偶然还会一起做个早餐。花瓶里的花总会及时更换,基本上是一替一次,我们保持着这种不言说的默契,就像我们会时不时地上床,大概也是各取所需吧。

有个大学时期的朋友要回老家一段时间,车子临时放在我这,我偶尔会开着出去办点事。有天天气不错,我拉着朱小雯去郊外转了一圈。

“你怎么开得这么慢,不像个爷们。”朱小雯责难我。

“开得快才爷们吗?”我问。

“对,开得快才爷们。”朱小雯说。

“我能开快,但是平时开得少,这路不好走,出事了赔不起。”我说。

朱小雯没再说话,看着窗外。其实我知道朱小雯并不是故意激我,但是我还是被她的激将法激到了,于是我狠踩了一脚油门,没有系安全带的朱小雯打了趔趄,我顺势超了旁边的车,然后极速向前开着。

“你慢点。”朱小雯说。

“这爷们吧。”我说。

“不爷们也没关系。”朱小雯说。

我没再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快到一个转弯处,我想超了前面的车,但从刚才对面的视线盲区里窜出了一辆大车,我赶紧并线,结果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要超的车上。

我在被对方骂了十几次傻逼之后,主动要求私了,因为我不能让朋友知道。还好不是特别严重,也就是支付宝转了对方三千。我懊恼地坐回车里,开的速度像早上逛菜市场的阿姨。

“修车的钱我出一半吧。”朱小雯说。

“你这不扯淡呢。”我说。

“你不是没钱了。”朱小雯说。

“那不是有了一万五。”我说。

“那你不能一下花完吧。”朱小雯说。

“花不了那么多。”我说。

“那花一半也不行啊。”朱小雯说。

我使劲摇了下头,既是为了拒绝朱小雯,又是表达自己的郁闷,朱小雯握了下我的手,这让我的脸开始烫了起来。窗外的风景渐渐清晰,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斑驳的影子打在了我们的脸上,忽明忽暗。那天下午的氛围跟这光影一样,有些疏离,我们在草坪上野餐,看着远处的马群,有些不真实感。我们没再说车祸和任何不高兴的事情,只是胡扯了一大通。

之后我把车送去修了,两千块,不是那种正规4S店,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再也没跟朱小雯提起过,她照例每天直播,我有心思了就写点东西。

 

直到朱小雯的男朋友来了。

这个人朱小雯从来没提过,所以我还是有点吃惊的。她男朋友叫小斌,从四川老家来的。小斌的到来让屋里的空气变得时常凝重,当然这种凝重是我自己感觉的,他应该感觉不到。朱小雯跟我单独碰面的时候,总有种欲言又止的尴尬,我倒是尽力装做若无其事。

一个晚上,我在屋里看电影的时候,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隐约还听到了扭打的声音。我按了暂停键,趴在墙上听着里边的动静,看样子是没有要停的意思,这让我陷入了两难。这跟上次不同,这是人家家务事,我不便掺和,但是我又实在不想让朱小雯吃亏,索性踱步到了他们的卧室门口,里边的动静还是不小,我只得站在那。突然小斌从屋里窜了出来,我顿时有些难堪,但他并没有理会我,看了我一眼就出了大门。我往屋里探了探头,朱小雯坐着床上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啊?”我往里迈了两步。

“他让我跟他回老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很难安慰她,于是回房间拿了包烟,扔了过去。朱小雯点上一支,但只抽了一口,只见火星离她的手指越来越近。

那晚我睡得不太好,总担心他们还会吵架,虽然那天晚上小斌根本没回来。

隔了一天,小斌回来了,两人相安无事,不知道他们之间做了什么样的约定,我跟着松了口气,虽然还是跟我没什么关系。到了晚上小斌意外地邀请我跟他们一起去KTV唱歌,我答应了。

小斌要了一桌子的啤酒,开始招呼我们喝了起来。虽然我并不想跟他推杯换盏,但是也找不到太多的推辞的理由,于是开始应付他。他喝一杯,我就只喝一半。但他并不跟我计较,还是频频敬我,所以他很快就有点喝高了。我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我不太喜欢青岛的味道,胃里依然有点不舒服。朱小雯在一旁唱歌,偶尔喝一口,她的歌声倒是有点出乎我意料的好听,不知道她为何从来不在直播间表现。

“没,没想到答案,就不用寻找题目;没,没有退路,问我也不要思路。”朱小雯低吟着《笑忘书》,小斌在一边已经上头了。他突然开始反胃,捂着嘴跑去洗手间,我上前扶着他却被他拒绝,他一个人抱着水池狂吐,我递了两张纸过去,小斌接完之后又冲我摆摆手,我退了出来,坐回了沙发。朱小雯依然木讷地盯着屏幕唱着歌,而大屏幕右侧的卫生间传来了更加猛烈的呕吐声,朱小雯的声音更大了,好像是为了掩盖小斌的声音一样,就这样,歌声与呕吐声此起彼伏,包厢中发射出一种混沌的声波。

这次宿醉仿佛是一场酒精的洗礼,小斌开始在家里收拾屋子,早起帮朱小雯做早饭,甚至主动帮朱小雯洗衣服。看到他帮朱小雯洗衣服的场景,我内心着实不好意思,仿佛是自己背叛了小斌一样,虽然这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给小斌发烟,大概是内心想做一些于事无补的补偿。为了掩饰我的刻意,我也会抽上一根,所以这段时间是我烟抽得最多的时候。小斌也很友好,经常会买两瓶燕京拉上我一起喝,我们三个人过了半个月太平的日子。

中秋节的前两天,老家给我寄了一盒月饼,我拿了两块给他们送过去,屋里只有小斌。我把月饼放在桌子上准备回去,却被小斌叫住。

“哥,陪我去阳台抽根烟吧。”

我点点头,跟着他来到阳台。

“小雯呢?”我抽了一口问他。

“去参加个线下的活动。”小斌说。

“哦。”我应和了一下。

小斌抽了两口,然后假装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

“哥,我知道你俩有事。”

小斌的话让我脑袋震了一下,我也假装镇定地看着他,他扭过头也看向我。

“我明天就回去了。”小斌先把头扭了过去。

我没有说话。

“我觉得你人还不错哥,我走了之后,你对小雯好点。”小斌继续说着。

“她不跟你回去吗。”我说。

“我其实来之前就知道了。”小斌平静地说着。

我吐了一口烟,没有接话。

“但是该来还是得来是吧。”小斌笑了笑。

“嗯。”我掐没了手中的烟。

后来小斌跟我说了挺多,我已经有些记不住了,只记得他说朱小雯的妈妈已经不在了,爸爸跟后妈一起生活,平时跟家里联系也很少;还记得他说朱小雯以前在四川的一个大专学设计,其实她画儿画得还可以。再后来我们都结结实实地醉了。

第二天下午买菜回来的路上,我看到小斌拿着行李下了楼,朱小雯帮他拿了个包。我给他们打了个车,算是个告别的礼物。上车前,小斌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地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主动去了朱小雯的房间,哪怕她有些许的抵抗,我还是霸道地占有了她,好像要急于在她身上发泄着。

 

我收到了一个来自新疆的大学的面试邀请,踏上了前往新疆的路程。

面试特别不咸不淡,那些或胖或瘦、或秃或老的家伙们拿着各种表格问了一些最无聊的问题;试讲的内容也只有十分钟,我觉得发挥还可以,然后就让我回去等消息。我便开启了大半个月的新疆之旅。

我去了克拉玛依,赛里木湖,喀纳斯,天山,吐鲁番,巴音布鲁克,可可托海,独库,禾木,阿勒泰。喀什太远了没有去成。我伴着每天准时到来的鼻血起床,然后领略着每天不重样的风光。在新疆的路上我偶尔写两句诗,我想结束的时候把它们汇总在一起,但最后失败了。

我回北京之后,房子里又多来了一个租户,是个中年男人,我再也没去过朱小雯的房间,她也没再来过我的房间。我们好像又退回了最开始的那个阶段,只是在公共区域碰见的时候偶尔聊两句。

再后来,我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从朱小雯房间里出来过,这让我有点吃惊,但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再后来,我发现他只是帮朱小雯处理点电脑上的问题,他好像是在IT公司上班。再后来,那个编辑联系了我,说帮我找到了一个出版社出版我的小说;再后来,小说出版了,我拿到了一笔还行的稿费;再后来,我明确感觉到这个编辑确实喜欢我,也许她会成为我的下个女朋友;再后来,我要搬走了。

其实合同还远没到期,但是我厌倦了每天刺耳的喇叭声和黑心的中介。我找了个位置还凑合的小一居,开始收拾行李。我并没有跟朱小雯告别,但我知道,我每天收拾的动静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也没有跟我说什么。

终于,在搬走那天,在客厅打包东西的时候跟她撞了个正着。

“怎么这么快就要搬走了?”

“每天早上太吵了,我起不来。”

她用手里的抹布擦了擦茶几上的花瓶,我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换花了,但是瓶子里的百合还算新鲜。

“你的书出版了?”

“你怎么知道?”我吃了一惊。

“我在网上看到的。”

“哦,是,刚出版的。”

“刚出版就要搬走啊,是不是再出一本就能买房啦。”

我实在没法接下话,于是从包里拿出一本出版社寄过来的样刊:“就是这本。”

朱小雯接过书,翻了两页,抬头看着我:“送我一个本吧,留个纪念。”

我本来没这个意思,但是她开了口,我觉得也没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这时我约的司机到了。

“小伙子,你这搬家挺勤啊。”还是我上次找到的那个司机。虽然上次对他颇有微词,但是搬家APP像邪了门一样,这个时间点实在约不到人,我只得又找了他。

“哦,住得有点不习惯。”我回答。

“东西都在这的吗?”司机环顾一周问。

“嗯,都在这了。”我回答。

我们开始一趟趟地往外搬,而每次回来的时候朱小雯就还是在那。等到了最后一趟的时候,司机先让我把钱付了。

“师傅,哪有先给钱的。”我不耐烦地说。

“小伙子,你可能忘了,上次帮你搬家,你微信钱不够,我没开支付宝,你欠我那二十现在还没给呢。”师傅点了根烟。

他的话瞬间把我拉回三个月前那个闷热的下午,没错,那二十块钱确实没给他。

“诶哟,实在不好意思师傅,我真的忘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道歉。

“嗨,没事,不就二十块钱吗?说了你们北漂不容易,我也相信你肯定是忘了,不是有意的。”师傅脸上还挂着笑。

我也在一旁连忙赔笑。

“但是我这还是没有支付宝,你微信上有钱吗?不过这次离得近,就八十块钱。”师傅继续说着。

我打开手机,然后又无奈地看向师傅,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可怎么办啊,你这年轻人,怎么微信上老没钱。”师傅的语气也有点无奈。

我开始摸索着身上是否有现金,然后又开始打开微信准备找人转个账。

“我给您转吧。”

如果不是这句话,我已经快忘了朱小雯还站在旁边。她利索地过去扫了师傅的手机,把钱转了过去。

正当我想着一会儿就把钱转给朱小雯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竟然没有她的微信,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她明白了我的窘境。

“你加我微信吧。”朱小雯微笑着对我说。

“嘿,你们怎么连微信都没,这姑娘人不错啊。”司机一旁附和着。

我打开微信,点开了右上角那个加号,可我的腿瞬间变得无比沉重,我实在没有办法迈出任何一步。

“我扫你支付宝吧。”我说。

责任编辑:崔智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