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说些场面话,实在是太累了。

不相关的悲喜皆是吵闹

作者/陈谌

不知不觉来到北京第三个年头了,依然对这个城市没有太多归属感。

刚毕业时从厦门只身去了广州工作,刚到那里时身上几乎没有钱,只能住在大学城边上的小公寓。一栋自建的三层民房里隔了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卫生间,面积大概十平米,隔音极差,一个月房租500块,离公司又特别远。

我当时每天早晨九点上班,七点必须起床,我住的附近并没有地铁,只能坐七点半的那班公交车,如果没赶上下一班就是八点的了,到公司肯定要迟到。可以想象半小时才一班的公交车能有多么的拥挤,附近住的几乎都是上班上学的年轻人,大家也都不想迟到,很多时候都是硬着头皮从后门上,然后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贴在玻璃上。

夏天早晨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我一边脸对着太阳,一边脸吹着空调,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我没有更多的情绪,只有尚未散去的倦意,在一个小时的颠簸后,我还要从车站连走带跑十几分钟才能准时到公司。

由于晚上经常加班,回到住处基本都十一二点了,我甚至没有去洗衣服的力气,那么小的房间,别说洗衣机了,就连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洗漱一下就躺下睡了,毕竟第二天七点还要重复同样的生活。

后来有了稳定的工资后,我终于可以搬到公司旁边,在附近小区找了一个1500一个月的房间。跟我合租的也是本公司一个人很好的哥哥,他和女朋友住在隔壁的房间,因为之前的室友搬走了,才腾出了地方。

这个房子比之前住的地方要好上那么一些,但条件还是差的可怕,由于小区比较有年代,整个房子也显得又脏又旧,阳台厨房的样子让人看过一眼就不想靠近,卫生间更是连自动冲水都没有,每次上完厕所都得用水龙头接桶水来冲。不过即使这样我依然觉得很欣慰了,至少不用每天在路途上耗费那么多时间精力了。

尽管这份工作的薪水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说还算不错,但每周上六天班,天天加班到九点甚至凌晨的生活让我感到一种麻木的绝望,我没有任何自己的时间,唯一的一天假期都是在家睡一整天,在公司里也看不到任何发展和上升的空间。

于是半年后我离开了公司,办完离职后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我莫名有一种轻松,然而看着卡里仅有的几千块余额,我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对于没有收入的我而言,我不可能再住一个月一千五一个月的房子了,我只好再次搬回大学城,在500一个月的小黑屋里寻求后面的出路。

没想到我在那个地方一住就是一整年。这一年我究竟是怎样度过的我现在已经很难回忆起细节了,我只知道那是一段很“惨”的日子,没有稳定收入,每天呆在一个拥挤黑暗的房间里写着东西,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再后来我来到了北京工作,刚来这里时和公司几个小伙伴在四环合租一个房子,我住在楼上的一个阁楼里,一个月3000的房租。总体条件比之前在广州要好上那么一些,但依然不能算得上体面,旧小区的房子总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而且没有电梯,住在顶楼的我们每天都要这么爬上爬下。

刚来北京的时候,由于气候和空气让我不太适应,我经常生病,还记得病得很严重的时候,我发着高烧一个人躺在阁楼里独自煎熬着,反反复复地做着噩梦。

那段日子同样迷茫而孤独,我一度想过离开,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不是我想这么做,而是不得不这么做,对于想做文化行业的人,北京肯定是无二的选择。

我相信不仅仅是这个行业,更多来到这里的人们,他们也只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机会,更好的发展空间。我曾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中西部的一些小城市,我看到房产交易的橱窗里,150平的房子均价只要70万,他们为何要来北京,因为行走在那些城市里,你感到一种惨淡的荒凉,这里没有好的医疗教育资源,没有大公司,没有文化气息,生活成本固然低,但你也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发展空间。

这就是不同城市的差异,没有这些与生俱来的差异,谁不愿意在自己家呆着,反而去选择这漫漫的漂泊之路,在廉价拥挤的出租房里卑微地活着呢?

很多年前,鲁迅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觉得现在更贴切的说法是,不同阶层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们根本就算不上一个世界的人。

在我上高中时候,学校组织去过一趟福利院,那里住着的都是孤寡老人和残障人士,那一次活动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因为你无法想象这世上有的人的命运如此悲惨,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没有亲人,死后便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

年少的我曾暗暗发誓,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做慈善帮助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最后才发现自己最终也没比人家往上走多少个台阶。洪水滔天,住在一楼的人自身难保,谁还关心地下室里是否还住着人呢,至少住在500一个月的小黑屋里时,我满脑子都只有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我同样也见过同在一个城市里,那些活在顶层的人们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几年前卖小说版权的时候,我被一个老板邀请来过一次北京,来之前他问我,你想在北京玩几天,我说不知道,他想了想告诉我,那就呆一周吧,随后他立刻帮我买好了机票定好了酒店。

机票是头等舱,酒店是离他家很近的一个五星级,到了以后他直接喊我去他的私人会所,他说这是他每天吃饭和会客的地方,整个会所装修得十分奢华,里面各种设施应有尽有。在那边的一周时间,我每天就陪着他在会所里吃饭,见各种明星老板,各个都是名流,顿顿都是山珍海味。

这些人彻底颠覆了我对有钱人的概念,我曾见过一些我认为很有钱的人,现在看来从家底到气质上不在同一档次上。关于这个老板,我印象很深刻的一个画面是这样的,那天下午我从酒店到会所来找他,他一个人歪在沙发上依然有些宿醉地对我说,实在是不想再喝酒了,每天都要见这个那个,说些场面话,实在是太累了。

他这句“活得太累了”让我觉得有些揪心,不是心疼他,而是心疼自己没法理解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累,我只知道那天晚上他还是饭桌上的主角,依然喝着酒聊着天,掌控着全场的气氛。

时至今日,他已经很久没联系过我了,看他的朋友圈,他现在变得更有钱了,一起吃饭的人也更有名了,我丝毫不觉得他不联系我有啥奇怪的,我们本来就完全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或许我们曾因为某些因缘有了些交集,但这种交集本质上和我去福利院看老人并无太多区别, 跨阶级的爱比一夜情逝去得还快,毕竟我们的悲欢并不相通。

现在的我,在北京勉强算活得还行,至少不太为钱的事情操心了,29楼的家里有电梯有暖气有洗衣机厨房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热水,每天出门可以不用挤地铁而是选择打车,周末还能出去吃饭看电影逛街。

我有理由感到一些开心,但我笑不出来,并不是因为我还没有私人会所和红色法拉利,而是我用了这么多年时间,也仅仅成为了那个不连夜狼狈逃离的人而已,至于在这里买一栋房子,让自己孩子上一个靠谱的幼儿园之类的问题,依然还是埋在骨头下的痛点,不知在哪一个同样刮着风凛冬,会让你夜不能寐。

曾经以为这个世界是个三明治,总共就三层,穷人普通人和富人,后来发现这个世界是个千层饼,每一层都夹杂着太多魔幻现实,人间喜剧。

责任编辑:讷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