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星球暗藏的威胁——原来就是自由!

形态

作者/

Shape

孙维梓 译

刊于《银河》

Galaxy Science Fiction

1953年11月

 

飞行者皮德把飞船速度降低到几乎停滞,他激动地望着下方那颗绿色行星。

现在即使不用仪器也不会有任何怀疑了:在这个星系中,这颗行星离它们的太阳较近,位居第三,是这里唯一能存在生命的星球。飞船平静地穿过云雾缭绕的大气层。

它看上去十分安全,但所有从格罗姆星派去的探险队员全部都有去无回,上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只要再朝下飞就无法返回了,这使皮德在降落前有过刹那间的动摇。他和两个船员已做好充分准备。他们的体囊内都装有微型的瞬间转移器,尽管尚未启动,但完全处于待命状态。

皮德打算对船员讲几句话,不过还没有想好措辞。

船员们都在等待着。通讯者伊尔格已向格罗姆星球发出最后的消息,探测者格尔正盯着那十六台仪器的读数。他报告说:“没有发现任何外星生物活动迹象。”他的身体表面形态正漫不经心地流动着。

皮德注意到了船员们的这种自由散漫,也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了。从探险队离开格罗姆星球起,有关身体形态的纪律就逐渐松懈起来。

占领军司令官曾经针对此事警告过皮德。他也确实应该采取一些措施,因为这是他的职责。通讯者和探测者这些低种姓船员在这方面的散漫是出了名的,他们不喜欢保持固定的形态。

“我们的这次探险肩负着巨大的期望,”皮德字斟句酌地说,“现在离家园很远很远了。”

探测者格尔点点头,通讯者伊尔格脱离了他的规定形态,舒舒服服地伸展肢体贴在墙上。

“但是,”皮德冷冷地说,“距离再远也不能作为乱搞无形主义的托词。”

伊尔格匆忙恢复了通讯者应有的外形。

“毫无疑问,我们这次有时的确不得不变成异类的形态,”皮德接着说,“但这是需要经过特别批准的。同时得记住:任何不以任务需要为目的的变形,都是那个无形者在蛊惑你们。”

格尔骤然停止了身体表面形态的流动。

“我的话说完了。”皮德结束道,他移向操纵台。

飞船降落得无比平稳,船员们配合得无比默契,使皮德感到一丝自豪。

“这两个人真是出色的工作者,”他想,“其实并不能要求他们对形态的控制能力像飞行者那么强,毕竟飞行者是属于更高级的种姓。”

司令官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皮德,”司令官在最后一场谈话时说,“你们去的这颗星球是我们迫切需要占领的。”

“是,长官。”皮德答道,他两手下垂站着,没有偏离飞行者应有的最佳形态一丝一毫。

“在你们中间,”司令官威严地说,“得有某一个人潜入进去,把瞬移器放到一处核能源的近处,而我们的军队会在这头随时待命,准备穿越过去。”

“我们保证完成任务,长官。”皮德回答说。

“这个任务必须成功。”司令官说,他脸上在一瞬间显露出疲惫的神色,“跟你说件最高机密,目前格罗姆星球上并不太平。就拿采矿者种姓来说,他们在罢工,要求新的采掘形态,说什么之前的形态不好用。”

皮德表现出应有的愤怒,采矿者形态是很早很早以前就确立的,有五万年的历史了,其他的基本形态也是如此。而现在这些家伙竟妄想改变!

“这还不是全部麻烦。”司令官又对他说,“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无形主义的邪教教派,已经抓获了差不多八千名格罗姆人信徒,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漏网之鱼。”

皮德知道,无形主义正是那个无形者向信徒所鼓吹的诱惑,此人是格罗姆人心中最邪恶的魔鬼。他也在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格罗姆人被他诱惑?

司令官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皮德,”他说,“我知道你很难理解。告诉我,你喜爱飞行吗?”

“是的,长官!”皮德很干脆地答道。问他喜不喜欢飞行?飞行简直是他的全部生命!没了飞船,他什么都不是。

“并非所有格罗姆人都会这么想,”司令官继续说,“我也不太理解。我的祖先都是司令官,从远古时就是这样,所以我也自然而然成了司令官——这不仅自然,而且合法。但是低种姓的人却不这么想。”司令官悲伤地摇晃身体。

“我跟你说这事是因为,”司令官解释说,“格罗姆人需要更大的空间。我们所有的心理学家都断言,目前的动荡是因为人口过剩造成的,一旦我们能在新的星球上获得发展,那么所有的创伤就将愈合。皮德,我们对你寄予厚望啊!”

司令官站起,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但他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坐下。

“你得注意你的船员,”他说,“那些孩子很忠实,这一点没有疑问,但他们属于低级种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错,皮德知道这一点。

“你的探测者格尔被怀疑有变形主义倾向,他曾因未经授权就变成准捕猎者形态而受过处罚。伊尔格倒没有什么案底,但我听说有人怀疑他能长时间处于不动状态,这不能排除他想成为一个思索者的可能。”

“长官,”皮德鼓起勇气说,“如果他们受到变形主义或者无形主义的影响,那么还能让他们参加探险队吗?”

在一阵犹豫以后,司令官才缓缓说:“有许多格罗姆人的确更值得信任,但是这两人非常富有想象力,能随机应变,这可是探险队员必须具备的品质。”他叹了一口气,“我真不懂,为什么具有这种品质的人往往会和无形主义有联系。”

“是,长官。”皮德说。

“应当严密地监视他们。”

“是,长官。”皮德又说了一遍,他行了一个军礼,知道这次接见已经结束。

他感到体囊内那个处在休眠状态的瞬移器的存在,它能把敌人的能量转化为格罗姆大军入侵的时空桥梁。

“祝你好运。”司令官补了一句,“你一定用得上运气。”

飞船无声无息地朝着这颗敌对行星下降。探测者格尔在分析下方的云层,把数据输入伪装程序,程序启动,飞船在一切外界眼中都变成了高空中的一片卷云。

皮德让飞船在这颗神秘星球的上空缓缓飘浮。此刻,他已变为飞行者的最佳形态,是飞行者种姓被指定的四种形态中最高效的一种。现在他既瞎又聋又哑,他的一切都成为控制台的延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使飞船保持高空卷云的速度,和云层融为一体上。

格尔则严格保持探测者的两种指定形态之一,他还在把数据输入伪装系统。在逐渐下降时,飞船又慢慢变成了高层积云。

这颗敌对的星球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迹象。

伊尔格定位了一处核电站,把数据传送给皮德。飞行者调整了方向,他已经到了云层最低处,离行星表面只有一英里[2]的高度。他的飞船已变成浓厚的羊毛状积云。

迄今为止仍旧没有听到任何警报,令之前二十次探险失败的幕后真相仍旧没有显露真身。

当皮德飞近核电站时,黄昏已笼罩了星球表面。他设法避开周围的建筑物,飞船在一片树林上空盘旋。

黑夜降临,这颗绿色星球的唯一一个月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只有一片云飘得越来越低……最后它终于着陆了。

“快!都从船里出来!”皮德嚷道。他将身体脱离控制台,采取了最适合奔跑的飞行者形态,飞一般地从舱内冲出去。格尔和伊尔格紧随其后,他们一直跑到离船五十米处才停下,开始等待什么发生。

与此同时,飞船内部的一个电路开始运转,整个船身无声地颤抖,接着就在他们眼前分解,塑料不见了,金属消失了,飞船很快成为一大堆废铜烂铁,这个过程还在继续着,大块裂成小块,小块又再次分裂、分解……

望着这艘飞船的自我毁灭,皮德内心突然生出一股孤立无助感。他是个飞行者,属于飞行者种姓。他的父亲也是飞行者,父亲的父亲以及所有的先辈都是飞行者。从格罗姆星球开始建造第一艘宇宙飞船开始,他们一家就都是飞行者了。他的整个童年在飞船上度过,他的人生岁月就是驾驶飞船航行。

现在飞船消失了,他在这陌生的世界中孑然一身,举目无亲。

几分钟后,在飞船降落的地方只剩下一堆尘土,夜风把它们吹得四处飞舞,转眼就空空如也。

他们继续等,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有风在叹息,树枝在摇曳,松鼠在叽喳欢叫,鸟儿在巢内扑腾。

一颗橡果轻轻掉落到了地上。

皮德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

第二十一支格罗姆探险队已经安全着陆了。

到天亮前他们什么事也干不成,所以皮德开始构思行动计划。他着陆的地点离核电站很近,简直是近在咫尺。但他们还得更近,他们中间得有一个人非常接近核反应堆,从而激活瞬移器。

这太困难了,但皮德对成功坚信不疑,格罗姆有的是能人。

“能人的确不少,”他苦楚地想,“只是作为能源的放射性元素太匮乏了。”

为什么要急于派遣探险队呢?因为在格罗姆人统治的所有星球上,已经都没有多少核燃料了。

多少年前,格罗姆人为了扩张至邻近的星球,占领一切适合他们生存的地盘,消耗了大量放射性元素库存。但殖民速度总是跟不上不断增加的人口出生速度,格罗姆人一次又一次地需要扩展新的生存空间。

目前的这颗星球是在一次侦查探险中发现的。格罗姆人非常需要它,它也很适合格罗姆人,但是距离过于遥远,他们已没有足够的能量来补给远征的宇宙舰队了。

幸好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可以达到目的,而且效果更好。

几百年来,格罗姆的科学家苦心研究出了物质瞬移器。这是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工程学成果,能让物质在建立连接的任意两点之间实现瞬间转移。

一头设在格罗姆人唯一一座核电站里,一头安放在接近另一处核能源的地方,只要一启动,能量就发生改道,然后发生转化和二次转化。

借助标志性的工程学奇迹,格罗姆人就可以从一个星球穿越到另一个星球,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事情确实非常简单,但是前二十次到地球这头安放瞬移器的尝试都遭到了失败。

没人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因为没有一艘格罗姆人飞船能回来汇报这一切。

拂晓前他们爬过树林,把自己变得和周围的植株同色,他们身上的瞬移器由于感觉到了核能源的接近而微弱地震动。

一头小型四腿生物在他们前方飞奔而过,转眼间格尔就生出四条腿,身体化成流线型,扑过去追逐。

“格尔!马上回来!”皮德不顾一切地对探测者大吼。

格尔这时已经追上那头野兽并把它击倒在地,他刚想去咬,结果发现匆忙间竟忘记长出了牙齿,于是这头野兽强行挣脱后消失在矮树丛中。格尔在生出一排利齿后,全身肌肉紧绷,准备再次扑过去。

“格尔!”

探测者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慢慢回到皮德这里。

“我饿了。”他说。

“不,你并没有饿。”皮德严厉地说。

“可我真的饿了。”格尔喃喃道,因为窘迫,他把身体扭个不停。皮德想起司令官说过的话:格尔身上的确有捕猎者的倾向,今后得更加密切地监视他。

“这种事不容许再有第二次。”皮德说,“记住,异类形态是不准许的,对你原有的形态要知足。”

格尔点点头,他们继续前进。

在林子的最外边,他们能够观察到核电站。皮德伪装成一丛灌木,格尔变成一截古旧的圆木;伊尔格考虑了一会儿后,变成了一棵年轻的橡树。

核电站的厂房并不高,一排长长的低矮建筑被铁丝网环绕着。只有一扇大门,一群警卫把守着。

皮德知道首先得通过这扇大门,他开始考虑路线和方法。

皮德从探险队以前的零星报告中得知:这里的人类和格罗姆人一样,他们饲养宠物,有家庭,有孩子,也有文化,和格罗姆人一样对机械很熟悉。

但是两者仍然有很大的区别:人类有固定的、不能改变的外形,就像石头和树木一样。而他们星球上的物种又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多姿多彩,和格罗姆星球截然不同,那里只有八种不同的动物形态。

而且很显然,人类大概很善于侦察入侵者。皮德希望自己能找出之前探险队失败的原因,这会使他的任务变得更容易些。

有一个人笨拙地走过来,他两条僵硬的腿前后摆动,每一个动作都很可笑,而且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就从格罗姆人身旁走过去了。

“我知道啦,”格尔在此人走远后说,“我得把自己变成一个人类,然后进入那扇大门,潜入到反应堆,在那里激活瞬移器。”

“可是你不会说他们的语言。”皮德指出了这一点。

“那我就干脆不说话,不去理睬他们。瞧!”格尔很快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男人。

“这主意不坏。”皮德说。

格尔又试着走上几步,模仿人类的蹒跚步伐。

“不过我依然担心这没有用。”皮德说。

“这是唯一符合逻辑的做法。”格尔坚持说。

“我知道。所以以前的探险队员肯定也试过这种做法,但他们无一生还。”

对这点大家都不得不承认,于是格尔又恢复成了木头。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问。

“让我想想再说。”皮德说。

又有一个生物跑过来了,它不是两条腿,而是四条。皮德认出这就是狗,是人类的一种宠物,他专心致志地观察它。

小狗悠然自得地朝门口跑去,它低着头,不慌不忙,没有任何人阻止它进入大门,然后它就四脚朝天躺倒在草地上。

“嗯!”皮德说了一声。

他们继续观察这条狗,有一个人走过它身边,摸摸小狗脑袋,狗吐出舌头来,还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

“这我也能做到。”格尔激动地说,他已在开始变成狗的形态。

“别这样,再等等。”皮德说,“今天剩下的时间要用来好好考虑考虑,因为这太重要了,不能冒险从事。”

格尔闷闷不乐地服从了。

“走吧,我们先回去再说。”

皮德和格尔退回森林,这时他们想起了伊尔格。

“伊尔格!”他轻声喊道。

但是谁也没有出来答应。

“伊尔格!”

“什么事?噢,我在这儿!”一棵橡树在说话时又化成一丛灌木,“对不起,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们得回去了。”皮德说,“你在干什么,又在思索吗?”

“噢,不是的,”伊尔格向他保证,“不过是在休息罢了。”

皮德不想追究,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多着呢。

这天剩下的时间他们躲在密林的最深处,研究着这件事情。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变成人,就是变成狗,因为树木无法经过大门,这不符合树的逻辑。如果变成别的东西,恐怕也都逃不过人类的注意。

变成人类看起来过于冒险,最后他们决定让格尔在早上变成一条狗闯进去。

“现在大家睡上一会儿吧。”皮德说。

两个船员都顺从地摊开身体,马上就进入了无形形态。但皮德实在睡不着。

一切看上去都太容易了,为什么这座发电站防守得如此松懈人类肯定从以前俘虏到的探险队员身上掌握了不少情报。或者之前的探险队员全部被杀了?连拷问都没进行?

你实在无法说出这些外星世界的人类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那扇敞开的大门是一个陷阱?

他疲惫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摊开成一种舒适的姿势,但又急忙让自己纠正过来。

他刚才变成了无形形态!

“舒适和职责是不能相容的。”他提醒自己,坚定地采取了飞行者的形态。

但是飞行者形态并不适合睡在潮湿不平的土地上,所以皮德度过了无眠的一夜,一直在思念飞船,想象自己在航行。

第二天早上皮德醒来时很疲倦,心情也不好,他推了一下格尔,“我们把这件事搞定吧。”

格尔轻快地变成站立的形态。

“伊尔格,快出来!”皮德生气地嚷道,他望望四周,“该醒啦。”

没有回音。

“伊尔格!”他大喊。

依然没有回音。

“帮我找找他,”皮德对格尔说,“他肯定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

他俩一起察看每一株灌木、每一棵大树、每一根原木,无一遗漏,但其中没有一个是伊尔格。

皮德感到一股寒流涌过全身,不由慌乱起来,这位通讯者出什么事了?

“也许,他决定孤身去冒险闯过那扇门?”格尔猜测道。

皮德考虑了这种可能性,觉得不大像。伊尔格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积极性,他总是只执行别人的命令。

他们等待着,直到中午时分,仍旧没有伊尔格的踪影。

“不能再等下去了。”皮德说。穿过树林时他一直在想,伊尔格是不是真的打算自己去试一试,那些安静的家伙也常会蕴藏着一股鲁莽的蠢劲。

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伊尔格已经成功,他甚至怀疑通讯者已经死了,或者被人类抓获了。

这就意味着只能由他们两人来激活瞬移器了。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不了解之前的探险队员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在林子边,格尔把自己变成了一条极其逼真的狗,皮德仔细地检查着。

“尾巴再短些。”他说。

格尔把狗尾缩短了。

“耳朵再大一点。”

格尔旋即加大了耳郭。

“现在两边要一样大。”皮德检查了一遍完成品,格尔从狗尾巴尖到黑色鼻头已经十全十美。

“祝你成功。”皮德说。

“谢谢。”格尔小心翼翼地从林中走出,按照狗和人类那种不稳定的步伐移动着。

大门边的警卫喊了它一声,皮德则屏息注视。

格尔从警卫身旁走过,根本不理不睬。警卫追了过去,于是格尔撒腿就跑。

皮德已经在准备一双强壮的腿,一旦格尔被抓住,他就强冲进去。

但是警卫又回到了门边,格尔也停止了奔跑,又若无其事地向建筑物的主门走去。

皮德如释重负,分解了他的双腿。

但那扇主门是关着的!皮德希望格尔别去开门,这绝对不符合狗的举止。

这时,另外一条狗朝格尔跑过来,格尔转身躲开,但这条狗凑得更近,还去嗅他,格尔也开始回头去嗅它。接着,这两条狗就跑到建筑物的后面去了。

“这样做真聪明,”皮德想,“房子后面肯定还有门。”

他抬头望望午后的太阳。只要瞬移器能被激活,格罗姆的大军就会蜂拥而至。当人类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百万格罗姆大军已经降临,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这一天过得慢之又慢,没有再出什么事情。

皮德心神不定地监视着核电站的正面。只要格尔一切顺利,完成任务并不需要很多时间。

他一直等到深夜,人们从这幢建筑里进进出出,狗群在周围大声吠叫,但是格尔始终没有出现。

看来格尔已经失败了。伊尔格也不见了,只留下他一个人,他仍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三天一早,皮德完全处于绝望之中了。他意识到第二十一支格罗姆探险队已经到了彻底失败的边缘,现在一切都得靠他了。

他决定变成一个人类,这是最后的孤注一掷。

他看见大批员工进入大门上班。皮德在犹豫:自己是跟着混进去,还是等到人少时再说?后来他决定还是趁拥挤时混入为好,于是他把自己变成了人形。

有一条狗进入了他藏身的林子里。

“嘿!”这条狗说。

是格尔!

“到底怎么回事?”皮德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你怎么耗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办法进去吗?”

“我不知道,”格尔还摇摇尾巴,“我没去试过。”

皮德被气得哑口无言。

“我后来去打猎了,”格尔心满意足地说,“知道吗?狗的这种形态对猎捕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我是和另外一条狗从建筑物后面出去的。”

“但我们是探险队……你的任务……”

“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格尔告诉他,“飞行者,我从来就不想当名探测者。”

“但你生来不就是探测者吗?”

“说得不错,”格尔说,“不过这不起作用,我始终向往成为一名捕猎者。”

皮德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你不能这样!”他一字一顿地说,就像在对格罗姆的小孩说话一样,“对你来说,捕猎者形态是被禁止的。”

“不过这里就不一样了。”格尔还在摇着尾巴。

“我们别谈这个了。”皮德气恼地说,“马上到核电站里去,把你的瞬移器安装好,我就忘掉你的这些胡言乱语。”

“我不去,”格尔说,“我不希望格罗姆人到这里来,他们会把一切都给毁掉的。”

“他说得很对。”一棵橡树也在说。

“伊尔格!”皮德喊道,“你在哪里?”

橡树的树枝在摆动,“我在这里,”伊尔格说,“我已经成为思索者了。”

“但是……你的种姓……”

“飞行者,”格尔悲哀地说,“你怎么还不醒悟呢?在格罗姆星球上,大多数人是不幸的。只有习俗要让我们继承祖先所属的种姓形态。”

“飞行者,”伊尔格说,“所有的格罗姆人生来都是无形的!”

“正因为生来都是无形的,所以所有格罗姆人都应该享有形态自由的权利。”格尔说。

“说得对,”伊尔格说,“不过皮德是不会理解这一点的。对不起,我得去思索了。”接着橡树就沉默了。

皮德脸上的笑容十分难堪,“这里的人类会杀掉你的,就像他们杀掉前面那些探险队员一样。”

“不是这样的,没有一个格罗姆人被杀掉,”格尔告诉他,“所有的探险队员都还在这里。”

“他们都活着吗?”

“那当然,人类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陪我去捕猎的那条狗就是第十九支探险队的,我们在这里有好几百人。飞行者,我们喜欢这里。”

皮德想理解这一切,他也明白这些人的种姓意识并不浓厚,不过现在这……这一切太荒谬啦!

这颗星球暗藏的威胁——原来就是自由!

“加入我们吧,飞行者,”格尔说,“这里是真正的天堂!知道这颗星球上有多少不同种类的物种吗?那简直是天文数字!有适合各种需要的形态!”

皮德摇摇头,这里没有什么形态能适合他的需要,因为他是飞行者。

而且人类并不知道格罗姆人的存在,所以去接近反应堆实在易如反掌。

“格罗姆最高法庭会来找你们算账的!”他咆哮道,同时把自己也变成狗,“现在我自己去安放能量瞬移器。”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又对格尔龇出利齿,才朝大门走去。

门口的卫兵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他又跟着一个人溜进建筑物的正门,进入一条走廊。

他体囊内的瞬移器在发出脉冲,拖曳着他走向反应堆。

他蹿过一段楼梯进入另一条走廊,从转角后传来脚步声。皮德猛然意识到,狗是不许进入建筑内部的。

他绝望地四处寻找藏身处,走廊上空空荡荡,只有天花板上装着几盏灯。

皮德跳起贴在天花板上,他变成了灯。希望别人没有发觉这盏灯为什么不亮。

下面的人们匆匆而过。

皮德又把自己变成人,一时间弄得手忙脚乱。

他得更加接近目标。

又有一个人走过来,他死死地盯住皮德看,开始说话,接着就快速跑开了。

皮德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但是他也拼命奔跑起来,瞬移器在袋中颤抖跳动,通知他已经逼近了临界距离。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入他的脑海:所有的探险队员都是逃兵!每一个格罗姆人都是!

他逐渐放慢脚步。

“形态自由的权利……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想法,一个扰乱人心的概念。毫无疑问,这就是无形者蛊惑人心的花招。”他自言自语着,继续向前方跑去。

走廊尽头有一扇巨大的锁住的门。皮德上去仔细端详。

走廊另一端也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人类在大声吆喝。

又有什么地方出错啦?他们怎么会察觉他的?他迅速检查一下自己,用手在脸上摸了一下。

原来他忘记在脸上塑出五官了!

绝望中,他从体囊里取出微型瞬移器——它的脉冲还不够强,必须离反应堆更接近些。

他仔细观察这扇门:门下有一条很细的缝。皮德飞快地变成无形状态直接流了过去,勉勉强强把瞬移器也带了进去。

他发现门的这一侧有根插销,皮德用它把门闩上,还想找找周围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顶住这扇门。

这是一个小房间,一边是铅门,里面就是核反应堆;另外一边只有扇小窗,全部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皮德检查了一下瞬移器,它现在的脉冲已经足够强大。他总算离得足够近了,瞬移器能够运转,可以吸取并转化核反应的能量了,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去激活它。

不过他们全都临阵脱逃了,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皮德产生了动摇。所有格罗姆人生来都是无形的,这是事实。格罗姆的孩子们就没有固定形态,成长到一定时候,就会接受命令,继承先辈们的种姓形态。但是形态自由的权利呢?

皮德在估计这样一种可能:他将不受约束,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在这天堂一般的行星上他可以实现任何心愿,为所欲为。

他也不会面临孤独,因为这里有很多格罗姆人,都在享受自由形态带来的好处。

室外的人群在动手毁门,皮德还是拿不定主意。

他该怎么做?自由……

自由并不属于他,他苦恼地想,要成为猎手或思索者很容易,而他是飞行者,飞翔就是他的全部生命和挚爱。他在这里能做到吗?

当然,人类也有飞船,他也能够变成一个人,再找上一艘飞船……

不,绝对不行!变成树或狗是轻而易举的,但是他永远不会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一个人类。

房门在不断的打击下已经开始破碎。

皮德走到窗前,想在激活瞬移器以前最后望一眼这颗行星。

他望了一眼,结果他的信念被眼前的一切瞬间瓦解了。

这的的确确是千真万确的!他原来没有真正理解格尔的意思。

格尔说在这颗行星上存在着各种生命、各种形态,能满足任何愿望,甚至也包括了他的愿望!

这里可以实现所有飞行者种姓的愿望,甚至比飞行这件事更令人向往。他又望了一眼窗外,接着就把瞬移器扔到地板上,而房门与此同时也被砸开。皮德穿过窗户飞身跃出。

人们扑往窗边,争着朝外张望,但是他们完全不能理解所看见的景象。

窗外,在窗外有一只雪白的巨鸟,它在展翅高飞——尽管有点笨拙,但是正在越来越有力地追赶远处的那群鸟类。

责任编辑:梅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