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战胜了理想。

作者/零上柏

旁边坐的人和我年纪差不多,但头发比我少,不是地中海那种,像是一边的海岸崩塌了,向前豁出一个大口子。他前额泛着油光,和酒杯里碎冰的光芒一样透亮。我请他喝一杯,酒的名字写在对面墙的黑板上,叫薄荷茉莉普,是福克纳喜欢喝的酒。我怎么知道是福克纳喜欢的呢,因为黑板下边写着,也不知是真是假。酒里面有糖浆,有波本威士忌,有手挤的青柠汁,还有薄荷叶,配方也在黑板下边写着。这酒挺贵的,如果是在那种高档的地方估计更贵。我在两个小时前得到第一笔稿费,虽然领工资领了多年,但这笔钱更像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我写作至今已经两年,两个月前在杂志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我老婆从来不跟人提我的工作,在外说我是搞IT的,居家工作。

这间酒吧就在我家附近,但我不常来,主要是青年人居多,吵闹。正在放的歌我没听过,但很多人扯嗓子跟着唱,似乎有压过音响的势头。今晚我只写了十九个字,是我一个短篇的结尾。其实这篇小说还没有完成,结尾的部分还有话可说,不过今晚只能到这里了,如果执意要往前走,不见得能收获好的效果。我的房子是一个独栋,原来是公共厕所,很小的一片地方,有人打算拆了盖一个奶茶店,目前处于烂尾的状态。房主是我的小学同学,很多年不联系。他混得很差,从小就很自卑。那天在兰州拉面馆碰见我,我们简短交流了彼此的处境。他可能突然有了人生的成就感,没有对比就没有自信。他打算把公厕改造成主题奶茶店,为了节省经费,公厕主体不动,茅坑直接改成卡座。他缺启动资金,打算去徐州找老板要钱。他邀请我暂住这里,不用交租,也不用看人脸色。正好我也没有地方去,就从弟弟家搬过来。小楼临朝阳路,四车道,绝对算主干道,不过这一小段不算繁华,路灯不亮,行人过的时候步伐迅猛,而且安静。人行道旁边有栏杆,栏杆之下是百二河。唯一吵闹的就是挨着我的酒吧,叫作蚝情,兼顾酒水和海鲜烧烤。不远处有一个中学,学生喜欢在这里聚集。校服一脱,就是面庞稚嫩的社会青年。只要低头看看桌下,大家的裤子都是统一的校裤。

我跟旁边这个男人在这种氛围里显得挺突兀,像两只千年老鳖掉进了活蹦乱跳的水族缸。他醉了,但还没到要睡觉的地步。他在喧闹中嗫嚅,说什么压根听不清。许多优秀的作家都极善与人聊天,因此这大概是作家必备的一种特质。我要求自己,每周至少要与一位陌生人深谈,本周的指标还未完成。我估摸着此人已经做好了讲故事的准备,就邀请他上我家去坐坐,他没有拒绝,似乎还缓缓点头。我扶着他,外面的冷风给他吹醒了些,到门口的时候已经可以独立行走。我俩上了二楼。楼梯口有一箱啤酒,听装的,还剩五罐。我和他各拿一瓶,碰了一下。他咕嘟咕嘟就喝干了,一滴未漏,喝完打了个响亮的嗝,皱着眉哈出一口气。我喝白酒的时候才这样。他又哈出一口,然后抹嘴,总觉得意犹未尽。

给你唱段戏吧,红灯记怎么样?他说。不必了,你要是困了可以在我这儿将就一宿,我说。我不困,我以为你这儿是公厕呢,刚门口不是有蓝色的小人吗,他说。不是,公厕废弃了,这是我家,我是个写小说的,我说。他笑了,声音像在打呼噜。住在公厕的作家,挺有意思的,你写过什么书吗?他问。没有,还没出版呢,快了,我说。那你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还不认识作家呢,他掏兜,没找到手机。我到时候联系你吧,你刚不是给我名片了吗,我说。他坐在我的马扎上,那是我曾经打字的位置,后来我觉得这种蹲姿不太吉利,像是在拉屎,还是便秘的那种,对文字不利。他在我家徒四壁的屋子里翻找,找他的手机,最后找到我身上来,也没有。嘿嘿,不见了,他笑,鼻子发出空气滞涩后摩擦的声响。我困惑地望着他,他把马扎拎到墙边,然后靠着坐下。咱去酒吧找找,没准丢哪儿了,我说。不用,不如丢了,他说。

然后他就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我老婆上周回丹江了,带着我儿子和女儿。儿子十二了,女儿才四个月,还喝奶呢。那天下午开完家长会直接回去了,都没到家跟我说一声。我估计是因为我又赌了。我不太拿得住自己,我们家筒子楼,一楼是个麻将馆,晚上搓麻将,卡五星,声音特别大,我这身子就像被挠了一样,痒痒。其实我根本不算赌,因为没输钱。人家老板只有一只胳膊,另一只少了一半,但不吓人,挺惨的,过的兴许还没我好,我在院子里抽烟的时候他老是凑上来,我就分他一支。我老婆不让我在家里抽烟。偶尔小输几盘,我劝自己,就当给他买烟了。

你还觉得自己在做慈善?我说。

那天我感觉不好,大早上起来就阴沉沉的,风大,玻璃一直哐当乱叫。一到阴天我就不痛快,上班路上又看见一只死狗,就躺在河道边上,皮被抽烂了,都翻起来了。中午我去食堂吃饭,老婆打电话过来,说早上上班看见一只藏獒,特别大,从他们单位道子口慢悠悠地走出来,她吓得赶紧往回走,过了马路,看到那狗子走远了才回来。几个买菜的老太太从大狗边上穿过去,若无其事的,跟没看见似的。她感叹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活到这份上。我说,今天行里不忙,下班了我去接儿子。她说不用,把电话挂了。

你在哪个行?我问。

工行,朝阳路支行。我最近挺烦的,之前我跟张行长一起签了个字,同意给人家贷款,现在人家卷钱跑了,谁签了字谁负责,赔几百万,好像是几百万。我这人数学不好,是副行长,专门负责贷款的。我儿子特别喜欢老张,管他叫张香肠,因为每次见面老张都给他买烤肠。上周他给调到四二厂那边,市区过去两个半小时。我喜欢混,混上副行长就不错了,我挺知足的。再过两三年,年轻的都上来了,我们老的要让位。行里找我谈过,先内退,玩儿着呗。然后下午我下班接儿子,人家说儿子被老婆接走了,我想我一个副行长也不会有人劫持我儿子逼我经济犯罪吧。我就回家了,老婆儿子都不在。我打电话没人接。晚上我去打了会牌,上楼睡觉之前在楼门口又打了一次打电话,没人接。断臂的老板凑过来,分走我一只烟,问我怎么没跟着回丹江,说下午撞见我老婆,顺嘴问了。我这才知道他们回丹江了。

也不一定,可能是骗人的,我说。

第二天我下班回来,收到一封信,很久没有这样过了。通信不发达的年代,我效仿同宿舍一个搞写作的给我老婆写信,其实我身边很多人都写信,但我没这习惯。而且人家是宣传干事,写得好,所以我觉得写信是很神圣的事情。后来我们结婚了,就不再写信,每天都能见着。我再拿一罐吧,没事,我酒品还可以。信是从丹江寄过来的。现在多快呀,从丹江到市区半天就寄到了。信里说,她家里风景很好,儿子很开心,好久没回婆婆家了。她们去看了丹江口水库,还看到了自来水厂。她嘱咐我阳台上挂的香肠和腊肉最好收进来,这几天风大,电费该交了。她带儿子和她妈去郊游了,觉得风景真好,都不想回来了。

他喝了三罐,我喝了两罐。他说想尿尿。我们俩相互靠着下楼,公共厕所还没拆,只是男女已经不分,字都被刮掉了,只剩下红蓝标记,后续却没有其他动作。设备都是完好的,只是没人清理堆积的排泄物。我操,真他妈臭,他说。咱们男人至少小便没有这种苦恼,我说。

说完,我老婆站在我边上,伸出巴掌扇我下面,没扇中,我提起裤子踹她一脚,她就消失了。你咋了,他站在我边上问。没事,老毛病了,我总是看见我老婆的幻象,我说。你是被赶出来的吧,他问,语气有点幸灾乐祸。没有,她死了,还没给我生个儿子,她总埋怨我尿不进坑里,她跳楼前就站在坑边监督我尿,我说。他不说话了,继续尿自己的。墙上的砖残破不堪,墙缝里的野草耷拉着头,不知被多少人的尿烫过。我转过头,想让他看看,突然发现我还不知道他叫啥。您贵姓,我问。姓柏,你不是拿了我名片吗,他说。我点点头,扣上皮带走出去。外面只有零星的车,估摸着十二点已过。他也走出来,右手搭着我肩膀,左手夹着烟。他抽软包的黄鹤楼,烟味里带着湿气。他突然哭了,拿头顶住我胳膊,慢慢往下蹲,最后抱住我的小腿,头挨着地。我突兀地笑出声,也蹲下来,用手抚摸他快要秃顶的头发。别哭了,你不会被我老婆吓着了吧,没事,她一天只出现一次,不用害怕,你故事还没说完呢,我说。我觉得我应该再去喝一点酒,他说。当然,我会付钱的,不少作家都会为好故事买单,我觉得你有讲好故事的潜力,但任何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你的故事如果不好,没准我会杀了你,把你的尸体扔在公共厕所里,你不想死在那里吧,我说。

蚝情酒吧的霓虹灯正闪得精神,我俩又走进去。坐定,我叫了一扎啤酒,很大的桶,下面有个水龙头,一拧就能把酒从桶里拧出来。这让我又有了尿意,就去了趟厕所,比我家楼下的要干净。随后他再次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之后那几天,我每天都收到信,讲她和儿子去哪里玩,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新玩具和新衣服。我们俩财政独立,刚结婚那会儿不是这样,那时候我把工资交给她几乎是种有仪式感的事,后来我应酬多了,她几次跟我开玩笑要我自己管钱,不要劳累她。就刚刚撒尿的时候,我正在想怎么给你讲这件事,尿完就顿悟了,她这是跟我开玩笑呢。我们关系变差了,也是在那段时间。但我总觉得夫妻之间不能叫变差了,只是怎么说呢。

从爱情回归日常了,我说。

对对,就是变成正常夫妻了。挺好的。跟大家一样,我身边的夫妻都这样。我获得安全感的方式就是扎进人堆里,我喜欢坐小面包车,人挤人,尤其在晚上,车窗外灯光昏黄的,所有的景色都变得一样,车还轻轻摇晃,像摇篮一样,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传到我耳朵里声音恰到好处,哄着我睡着。我希望这车一直开下去。我仔细想想,可能就是因为人堆里,大家虽然相互挨着,但谁也看不清谁,有的是不想看见,有的是真的看不见,大家都一样,我就喜欢这样。我对自己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跟别人一样,剩下的看运气。而我的运气一直挺好的。

那你刚怎么哭了,我问。

没绷住,情绪到了。注意,我要讲到重点了。这个对你的小说有帮助吧,小说应该需要抑扬顿挫,不能四平八稳。前天我收到信,字写得七扭八歪,你有没有见过李叔同死前的字,他就写了四个字:悲欣交集。我儿子给我看过,说人家快死了字还写得这么好,不愧是大师。那天的字就跟李叔同的差不多,有长有短,有胖有瘦,字特别大,写了十几页纸。信的内容我背下来了,我可就看了一次,我小时候背课文都没这么快。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我和儿子出事了,大巴车。

老柏停下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并不着急,抽着烟等他。这家店的音乐很一般,明明是愤怒的音乐却让人提不起劲,年轻人们不知疲倦地唱歌。我一支烟抽完,问他,继续?

我说完了,他说。就他妈一句?我问。就他妈一句,他说。

啧,还没说出了什么事呢,我说。不知道,一张纸就这几个字,他说。那后面应该还有几张,我说。是,我没看,不想看,不敢看,他说。过了几天了?我问。信送到是星期三,今天星期日,他说。上午下午?我又问。下午,他说。

他仰起头,似乎在思考,眼里并没有泪光,只有音符在他的眼眶里跳跃。我已经开始构思他的故事,虽然只是脑子里模糊的一团,今晚不必写,故事还可以多发酵一会,他嘴唇微微打开,还有话没说干净。他跟随着节奏律动,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换歌的间隙,他继续讲故事,应该快要接近结尾了。

我没看后面几张,我说了,当时是下午,我刚回家,其实不算下午了吧,六点多的时候。主要是我儿子这会儿还在上下午的课,应该是下午最后一节,然后去吃饭,回来上晚自习。我儿子上的外国语学校,私立的,一年级就有晚自习,两节,他现在上初中,哦对了,我们上的那个学校从学前班一直开到初中,有四节晚自习,将近十点放学。我儿子挺胖的,每天晚上回来要吃东西,其实就是借这个机会看平板,他喜欢看情景剧,炊事班的故事。我说的有点多了是吧,这对你的小说有帮助吗?写作是不是要详略得当?我这些你都可以忽略掉的。说回那封信,我没看,蒙着眼睛走出家门,打了几圈麻将。他们玩得挺花,专门开了超市里收付款的那种二维码,方便转钱,最近有几个高手,玩得大。老板给我介绍,我全都没听进去。

到十一点半,我上楼睡觉,发现忘带钥匙了。我去了百二河桥下,想体验一下,学学那些要饭的怎么睡觉。一直有人跟我说桥洞下面睡得都是乞丐,我去了才发现,除了几条野狗,人影都没有。我在桥下凑合了一宿,第二天七点准时醒,我上班上出习惯了,周日也是七点,不用人喊,然后起床去给我儿子买早饭。平时他都是在学校吃早饭,他们有食堂,不太好吃。放假了我就去买,有时候是她妈,一般都是我去买早饭,她妈去买菜,午饭要丰盛一点。结果早上我走到襄阳牛肉面门口,才觉得不对劲,我儿子去丹江了呀。我吃了一碗牛肉面,加卤蛋,卤蛋涨价了,原来五毛一个,现在一块五。我边吃边想,想起以前看的一部电影,遗愿清单。我决定也给自己列一个。

啤酒喝完了,你还要吗?我问。

我准备列一张清单,但发现清单写来写去却成了空白。我没有想要做的事。跳伞、蹦极、玩跑车,这都在我能力范围之外。嫖娼、强奸、杀人,都犯法。旅游、爬山、游泳、到寺庙拜佛,都没什么意思。最后我觉得上班最有意思。我喜欢陷在人里的那种感觉,下属、领导、同事,每种关系都有让我舒坦的地方。可是我想了想,也不好回去上班。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好多愿望,我有一段时间想去武当山当道士,那时候我特别浮躁,看谁都不顺眼,心不静。我刚工作的时候觉得特别没意思,每天就是吃饭喝酒,要么就窝在办公室玩蜘蛛纸牌。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酒局经常会有漂亮的姑娘,都是客户带来的,你知道,单位里长得漂亮的就是拿来干这个的,公关。人家奉承我吧,我还挺高兴。后来就麻木了,也睡过几个。睡完之后姑娘就在我边上哭,哭得可惨了。于是我痛定思痛,觉得这么做不对,所以想去武当山当道士,最后当然没去。这个想法就在我脑子里存了一晚上,一顿酒过后就忘了。我还有好多愿望,比如去艳湖水库游泳,顺带在里面撒尿,比如去神农架看野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酒后这些愿望都消失了,或者说,我就不再感兴趣了。酒是个坏东西,我本来想的挺好的,但是一想到晚上我得去喝酒,我得去工作,再好的愿望也没什么意思了。就像是,你能再总结一句吗?

现实战胜了理想,我说。

差不多,我可能不太愿意承认我上班还上出意思来了。但我的确有这种感觉,周末在家的时候我总想着去上班。你说战胜,我觉得不是很准确,应该是理想归顺了现实,这个比较贴切。你得知道,不是现实强迫我忘记我的愿望,是我自愿的。我这个人就是能凑合,我有愿望也行,没有也行。所以到头来,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我不要酒了,有点撑。

那我们回家,不喝了,我说。

老柏在我的搀扶下离开了蚝情酒吧,他在讲述的过程中不断地饮酒,像机械运动,麻木地重复。他又去一楼撒了泡尿,我俩回到二楼我的家。刚走的时候台灯忘关了,有几只蚊子正在跟灯管死磕。此刻是凌晨一点半。老柏坐在小马扎上摇摇欲坠,屋子里温度太低,他这样睡着会被冻死。你进我被窝里睡吧,我今晚估计睡不着了,不过你要小心我老婆,她喜欢躲进被窝里,我说。我没喝醉,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还没说完呢,他说。那请你继续,如果你还有话要说,我说。他打了个酒嗝,思考了一会,应该是在构思自己的故事。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速度很快,像两辆酒后驾驶的汽车,他又打了个嗝,重新开始他的讲述:

我后来回家,找锁匠把门打开,他问我要不要换个锁,现在都流行B级锁,我这个太旧了。我想了想还是算了。那封信还放在桌子上,我们平时就在那张桌子上吃饭,信封在靠桌沿的位置,我儿子喜欢把平板立在那儿。我在家里坐不住,总觉得那封信要蹦起来抹我脖子,慎得慌,索性我就出去溜达。我在城市里游荡了三天,频繁地碰见熟人,你知道,地方太小,总是能遇见认识的。我晃荡到第三天,碰见大堂经理,她和我老婆关系还不错,我忍不住问了她。我挺紧张的,可她啥也不知道。我手里只有信,别无其他,她没用任何方式联系过我,她的家人也一样。人间蒸发了。我慌了,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决定回家把信看了。

经过麻将馆,听到搓麻将的声音,我刻意放轻脚步,怕被拉去打牌。我上到四楼,发现我他妈门没关,家里东西都没少。我们院子是工行家属院,很早之前的,比房改还早,面积很大,一百八十多平,市中心。附近几个单位的家属院都拆了,就剩我们一直杵着,没人管。水电都老化了,厕所坏了不敢修,人家工人怕把房子钻塌了。厨房水龙头漏水,响个不停,所有管道都埋在墙里,没法修。总之就是一身的毛病。我不信没人看中这块地,这好歹是中心地段,我等着拆迁呢。以前的老住户差不多都搬走了,房子给租出去。我能到你被窝里躺着吗,我看你一直打字也不睡,确实冷,谢谢。

马上要到关键了,小说要讲究起承转合,对吧,后面就是大转折。我进了家门,东西没少,可我他妈信不见了。当时我就愣了,还以为老婆孩子回来了,四处一看也没人啊,这我才估摸着,可能家里是进贼了。你说这小偷,啥也不偷,就他妈拿老子信,你他妈缺德呀。我翻遍了,家里没有,又绕着楼找,底下也没见。哦对,这就是今天下午的事,然后我就来喝酒了。其实我这人也不是完全不想事儿,只是想事儿不容易想明白,还费脑子。但信一丢,我立马想明白了。我本来打算,先玩几天,回来之后把信一看,我就去死。我老婆,她太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了,她只给我写信,不让别人联系我,煞费苦心啊。她知道我不会一口气把信看完,留了个悬念,厉害吧,她如果写小说没准能成为名家。她给我机会了,我得感谢她的仁慈。我完全可以不往后看,当没这回事,离开这里,随便去哪开始新生活,我这种人不容易饿死。但她也恨呐,她这是道德审判我,看我到底怎么选,怎么选我都你妈的不好过。可她算住了一切,就是没算到我把信搞没了。哦,对了,差点忘了,我手机都没了。

老柏又哭了,鼻涕眼泪掉到我被子上,我有点心疼我的被子,拿了几张卫生纸给他。我骤然感受到迷茫,好像我的生命里也失去了些什么。我把这个故事写进小说里,是不是过于残忍。老柏说,我从家里出来,有一股怪力逼着我扭头,我一眼看见我们家门牌号上的牌子,金光闪闪,写着:模范家庭。我恨啊,我太不是东西了,好好的日子怎么就给过成这个样子呢。

我说,难呐。

他一直哭,哭得睡着了,搂着我老婆。他们俩都睡得香甜。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一下子爬起来,我看时间刚好七点。

责任编辑:梅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