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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童子

作者/九枣

1.

玉生不肯改口叫崔如妈妈,始终叫她大姨,崔如气得饭都吃不下。

崔如不是玉生的亲生母亲,崔如的亲妹妹崔意才是。

崔意怀上玉生三个多月的时候,就在床上躺下了,两只腿不知道怎么搞的,死活使不上劲,崔如带着她大小医院都跑了个遍,也没一个准确说法,比较普遍的诊断结果是:孕期缺钙。崔家姐妹两个本以为孩子生下就好了,没想到生产的时候,崔意又伤了骶骨,雪上加霜落了实症,医嘱很简单:“伤筋动骨一百天,月子慢慢坐,回去慢慢养。”

没想到,妹妹崔意这一休养就是四年,大部分时间只能躺着,自己照顾自己都困难,孩子是更照顾不了的,姐姐崔如自然就担负起了照顾妹妹和外甥的重担。崔意和玉生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几乎都是崔如一手操办的,就连家里的桌子凳子朝哪个方向摆,也是她说了算。如果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她还使唤自己的爱人王敞来帮忙。

王敞是个好说话的人,虽说娶了崔如一个人,照顾的却是崔家两姐妹的事情,他任劳任怨,从来都是崔如说什么,他就怎么做。有时候崔如忙不开,崔意就直接喊姐夫王敞来家里帮忙。王敞任劳任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做过,烧顿饭洗个碗,带玉生散步或者换个灯泡,甚至是给崔意倒一盆洗脚水。他不仅替崔如关照妹妹崔意,也无微不至地关照玉生。

王敞的付出,崔如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方面心里感激他,一方面也隐隐有些担心,她开始动起了别的心思,旁敲侧击地问王敞:“你说让玉生过继到我们家怎么样,你我结婚这么些年,生不出来,不如我们要了玉生过来,也给崔意减轻点负担,以后好嫁人,总不能一直靠我们照顾着,玉生我们从小带,带着带着感情也不算浅。”

王敞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嘴上却故意打起了退堂鼓,“能过继当然是好事,但就是不知道崔意能不能同意。”崔如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转了话头说起了崔意腿疾的问题,她忧心忡忡,“小意这腿我也是没办法了,什么医院偏方都试过了,怎么都治不好,我们现在能照顾,将来怎么办,总不能照顾一辈子吧,玉生现在才四岁,放眼望去还得十多年,而且未必是个头,总得想个办法才好。”王敞顺水推舟,说道:“要不我们找个‘师父’给看看,我们单位同事最近家里遇到点事情,别人给介绍了一个厉害的师父,听说‘上边’有仙罩着,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能治医生治不了的病,实在不行请‘师父’出马,看看崔意或者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办到位。”

崔如来了兴致,问道:“真能办假能办?”“不知道,反正没路走了,这算是条路。”王敞两手一摊,好像事情就只能这样了。崔如抱着双手盘算道:“要是真能办,那不如两件事并成一件事——崔意腿疾和玉生过继的事情都办了。”王敞有些疑虑,说:“腿疾一事我们能办,过继一事我们办不得,搞得我们像有意去抢崔意的儿子似的,毕竟不是我们亲生的。”崔如心中一沉,知道王敞对自己怀不上孩子这件事有怨言,她伤心了几秒,立刻想了个办法,说:“不如找个人替我们办,这样里里外外不是我们的主意,就算不成,我妹妹崔意心里也不会怨我们。”王敞“嗯”了一声,翻身关灯睡了,崔如也翻了个身,两个人背对着背,各自怀着心事。

过了很久,崔如还是没睡着,她把床头灯又打开,推了推王敞,王敞也没睡着,崔如神秘兮兮地说:“我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能替我们办这个事。”王敞也来了精神,胸有成足地说道:“你要是有人选,那我就去找师父,这个事基本能成。”

崔如想到的人,叫何住,住在妹妹崔意的隔壁,暗恋崔意很久了,人长得精神但是嘴笨,感情方面像个愣头青。为了表达心意,他经常买点好吃的往崔意家送,他怕崔意无聊,还专门给她买了一台智能电视,何住有事没事就以一起追剧的理由往崔意家跑。崔意虽然常年卧病在床有腿疾,但人长得好看,臭美得很,经常看着剧,就当着何住的面说狠话:“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想都别想!”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还知道崔意心里有别人,身边有玉生,但是何住觉得都没关系,每次都笑嘻嘻地回:“你懂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就是何住了。”崔如决定自己去找他,再让王敞去打点师父,然后让何住以治腿疾为由,带崔意去找师父,实则是让师父想办法,劝崔意把孩子过继给自己——完美。

崔如安慰自己:“反正何住也不吃亏,这事儿要是能解决,对他说不定是个好机会。”王敞跟着附和:“对对对,横竖崔意的腿疾没别的办法,说不定师父真能解决,对崔意也是个解脱。”夫妻俩避重就轻,一唱一和,话里话外也没提到玉生半个字。崔如一想到玉生就快喊自己一声妈,铁下了心,催着王敞:“师父那边你稍微阔绰一点,记住一定不要提我们俩,就说是帮何住,千万别说漏了嘴。”王敞拍了拍崔如:“放心吧,有我呢,能办漂亮。”王敞说完很快打起了呼噜,崔如却失眠了,她总是这样,心里稍微想一点事情,就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过了没几天,崔如去给玉生送入秋的毛衣,正巧碰见何住拎着东西从外面进来,她把何住拽到一边,顶着脸就问:“何住你怎么回事,每天就知道送这送那的,送了多久了?《甄嬛传》看了多少遍了?有什么不一样的进展吗?我这个当姐姐的,都快看不下去了!”何住见这单枪匹马的感情阵营里有了自己人,赶忙求教:“那他姨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别张嘴就‘他姨’,八字还没一撇呢,最后行不行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给你这个。”崔如说完,往何住的手里塞了一张纸条,并认真叮嘱:“什么都别问,就说是王敞的兄弟,想看事儿。”

“看什么事儿啊,我没事儿啊……”何住懵了。“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我妹的腿是不是事儿,她的事儿是不是你的事儿,解决了这个事儿,你的事儿是不是就不是事儿了!”崔如狠狠一掌拍在何住的肩膀上,何住还是没明白,想继续问,崔如转身就走了,边走边嘟囔:“怪不得,白长一张好脸蛋,真够笨的。”刚走没多远,崔如又折回来了,她怕何住真没听懂,影响过继一事的顺利发展,她向何住解释道:“是这样啊,你看你如果帮崔意治好了腿,她是不是得感激你,你是不是就有戏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把这个邀功的机会让给你的,可别让崔意知道是我的主意了,你就说是你的,记住没?”何住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谢谢姐。”

何住展开纸条,是一串手机号,他像拆开了一个锦囊妙袋,身心鼓舞,决定择日不如撞日,立刻就拨过去。

“喂,您好,请问是史师父吗?”

“是,你哪位?”

“我叫何住,是王敞的兄弟,我想看事儿。”何住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需求。师父其实知道是什么事,但还是决定走走过场,问道:“看你自己的事儿还是别人的事儿?”何住认真回答:“是我的事儿也是别人的事儿,感情的事儿。”何住这么说的时候,脸有点红,师父本以为是看腿疾,在电话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冷不丁接了句:“我最近看感情方面的问题比较少。”何住赶忙解释,说:“其实也不全是感情的事,主要是我喜欢一个人,她的腿有点毛病,我想带她找师父瞧瞧。”师父这才明白,说:“那既然你有这个需求,腿疾的事我倒是能指点一下,但感情这方面还得你自己努力。”何住握着电话,手心有点出汗,“是是是,我自己会努力的。”师父继续说:“你喜欢的人腿疾这么久,多半是有实症,我只能说试试,但不一定能好。”何住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是是,确实有实症,师父就试试吧。”

史师父按照王敞的安排,给何住指了一条明路,说“下个月初一上午九点,你带着有腿病的人,来济门桥往北两百米的福缘小卖部找我,你说治腿,我就知道了,小卖部就在马路边边,很好找,是个门脸房。”何住重复着地址和时间,说道:“好好好,下个月初一上午九点,济门桥往北两百米的福缘小卖部。”挂了电话,何住本来想立刻去找崔意说这个事儿,但一想到崔如正巧去家里了,怕当面说会露馅儿,便先回了自己家。走到拐角的时候,他看到有个人影闪过,看着有点眼熟,等他走过去,那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偷听的不是别人,正是崔意本人,她拄着拐去墙根扔垃圾,不小心全听见了。撇开何住不说,这已经是崔如第二次要找“师父”替她“算命”了,第一次还是拆散她和白子更。

 

2.

白子更是个温州佬,在内地倒卖海鲜干货,比崔意大十岁,是她的初恋。崔意买海带的那天遇到他,买带鱼的那天爱上他,买风干虾仁的那天傍晚跟他在一起,没好多久就意外怀上了玉生。崔意怕姐姐知道了生气,一直没敢吱声,白子更也不知道。直到肚子里的孩子足月,慢慢显了肚子,又突然下不了床,怀孕一事才暴露。

崔如知道的时候气疯了,哭了好几天,她其实一开始就不同意崔意和白子更在一起。

崔如总觉得白子更这个人穿衣服怪里怪气,说话怪里怪气,做生意也怪里怪气,总有哪里不对劲似的,可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只能眼看着妹妹回家越来越晚,越来越管不住。崔意和白子更刚好上的那段时间,崔如着急得夜夜难寐,每天白天都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单位上班,她本想着等崔意十八岁生日那天好好跟她谈谈,没想到崔意竟然一夜未归。

崔如又生气又担心,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出去找人,最后是在白子更刚拉起来的卷帘门里看到崔意的。她站在柜台后面,亲呢地挂在白子更的脖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崔如愣在原地,没敢上前,红着眼睛转身走了。

回家路上,崔如见到一个算命的瞎子,心生一念,想了个招,不如就拿着崔意和白子更的生辰八字算一算,没想到,这一算,就没算出一件好事来,瞎子说:“崔意金旺主,白子更火命忌金,伤官太旺无制坐劫财,子女缘薄,依赖性强,日支印星为用帮扶,妻子贤良淑德,得妻力,印又代表‘母亲’,说白子更的配偶应该比自己大,像母亲一样爱护自己。但崔意比他小十岁,显然不合适。加上流年驿马星动,主走动、变化,而且火主南方,金火相克,所以崔意不能嫁,否则夫妻不和,生活疾苦,不得安宁。”

崔如虽然只听懂了最后几个字,但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棒打鸳鸯了。她把瞎子的卦抄在纸上,找到正在烫头的崔意,认真地说道:“算命的说了,你跟白子更八字不合,你自己看看!”崔如大概是气坏了,她把那张卦纸摔在了崔意的脸上。崔意慢悠悠捡起卦纸,还真仔细看了看,她嗤之以鼻,在理发店当众念出来,念完说道:“呵,真可笑,姐,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这你都信,我的事情不要你管。”说完当场撕了那张卦纸,边撕还边看旁边烫头的客人,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崔如气急败坏,话也说得重:“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当初我就该把你卖了,让你上学你不好好上,让你找工作你也不好好找,现在好了,就连找对象,都找一个流里流气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有本事你就搬出去,再也别回来了!”崔意听完不笑了,沉默了很久,坐在椅子上连连发抖,眼泪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落,她停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崔如说:“姐,我就知道,你觉得我是个累赘。”

崔意说完站起来,顶着一头难闻的软化剂从理发店走了。从那天起,她明目张胆地抽烟喝酒,白天黑夜地和白子更混在一起,直到患了腿疾进医院,怀孕一事才被崔如知道。崔如没办法,去找白子更谈判,想让他娶崔意,没想到去店面的时候,白子更的铺面拉着卷帘门没开张,第二天再去,还是没开张,第三天第四天还是一样,一周过去,崔如才反应过来——白子更跑路了。

崔意有孕在身,腿不方便,卧病在床,崔如不敢告诉她实话。她一边瞒着妹妹,说白子更去南边进货了,得花点时间,一边托人四处去寻人,可眼看着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找到白子更半点儿影子。就连过去那些跟白子更一起混的外地人,也没有人能说出白子更从哪里来,去了哪儿,他丢下店面,丢下崔意和孩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崔意得知真相的时候,孩子太大,已经没办法拿掉了。

在产房外,崔如听见崔意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心疼得一直跺脚,她后悔自己没管住崔意,后悔自己没有坚持拆散崔意和白子更,更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告诉崔意真相,或许说了,孩子就不会出生。

 

3.

这一次,崔如计划如此缜密,还是没算到被崔意听了墙根,事先知道了这件事。虽说崔如和崔意姐妹俩早年没了父母,从小相依为命,是崔如一手把崔意带大的,但崔意这些年经历也不少,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听话乖巧的小妹妹了。她在遇到白子更之后成熟了许多,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如今再看姐姐故技重施,崔意不想太快揭穿。

临近看事儿的前一晚,崔如刚吃完饭,就拉着王敞去找史师父“彩排”。崔如在王敞的手提包里装了一个信封,里面塞了一叠钱,说以备不时之需,结果夫妻两人刚钻进福缘小卖部没多久,就被赶出来了,因为史师父一听还要替他们夫妻撒谎,死活都不干,他说:“上面的‘仙家’只管事儿,看到什么说什么,能办什么办什么,没有替人扯谎这个业务,何况还关乎一个四岁的奶娃娃。”

崔如不死心,夺过王敞的手提包,重新钻进小卖部,掏出信封,啪一下就把现金拍在了柜台上,史师父赶忙把钱往抽屉里藏,说:“妹妹你太张扬,钱我收下,先替你们保管,但你也别见怪,‘仙家’确实有‘仙家’的规矩,我的确不能撒谎。这样吧,我替你们尽量求求情,也跟上边儿反应一下你们的实际情况,如果这事儿能成,钱我留着,这事儿要不能成,钱我退给你,行不行。”崔如看了看小卖部墙上挂着的一排锦旗,心中了然,赶忙说:“史师父,这事得成,钱你得收,孩子命苦,就算撒谎,那也是善意的谎言。”史师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再推诿,锁上了抽屉,末了还不忘拍着柜台说了四个字:“暂时保管。”

从小卖部出来,两人径直回家,路上崔如说起这位史师父,王敞安慰她:“放心吧,史师父实打实有点本事,据说‘暂时保管’只是他的口头禅,他虽然爱财,但也不是什么钱都暂时保管,只要钱能进史师父的抽屉,那就是绝对的永恒,事能办。”崔如听完,这才放心。

何住那边进行得也很顺利,一说到说能治腿疾,崔意立马就同意了,她也想看看,姐姐崔如是怎么编排这出换汤不换药的好戏的。

初一一大早,何住叫来的车就候在巷子口了,崔意化了妆,穿了裙子,拄着拐往外走,何住赶紧上前迎她,满面春风笑嘻嘻的。何住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只不过是枪口一颗蓄势待发的子弹,真正握枪的另有其人。何住确实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人。

也不知道史师父是演技太好,还是真有其事,见到崔意像见鬼一样,坐下没多久就开始胡言乱语,叽里呱啦说了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说完两眼一瞪,直勾勾看着崔意说:“你这个腿,是不是怀孕差不多一百天的时候犯下的毛病。”崔意傻了,没想到崔如把事情交代得这么细致,就连何住也呆在了原地。师父继续说道:“你生的是个儿子,脚底板各有一颗痣,这是仙缘,是‘上边’送下来的童子。”崔意更傻了,玉生脚底板确实有两颗痣,她心想:不是看腿吗?怎么扯到玉生身上了,她打算仔细听听怎么回事,便问师父:“什么是童子?”师傅说:“这么说你好理解一些,童子就是上边派下来的公务员,本身是体制内的,可是这孩子和你命里相克,一直让你养在体制外,所以你才受影响遭了罪,腿病一拖这么久,可惜。”何住急了,也不管师父说玉生什么,赶紧插话;“师父,那这腿还有的治吗?”师父抬头看了一眼何住,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声说道;“办法倒是有。”崔意也听进去了,凑上前去仔细听了起来,师父继续说:“送童子。”

“什么意思?”崔意有点没搞懂。

“就是这个儿子你不能要了,得送走。”师父目光笃定,不容置喙。

“送走?往哪里送?难不成卖了?”何住也是蠢到了家,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崔意没理他,把他推到一边,跟师父说了几句耳语,她问师父:“师父觉得,我这个儿子能卖多少钱?”师父用手比划了一个三,“三万。”

崔意没说话,心里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崔如真正想办的是这件事,她有点不乐意,拄着拐站起来想走,师父却叫住了她,“我只是个传话的,今天的看卦费,‘上边’说不能收,你这个儿子不得了,将来是办大事的人,但就是跟你处不来,童子也分三六九等,你的儿子是一等一的命硬,克你。”

“克,克你妈!”何住按捺不住,抄起崔意的拐杖想打师父,被崔意强行按下了。

师父没搭理他,继续对崔意说:“妹妹,这个儿子,送走了,你的腿能好,送不走,你站不起来。”

 

4.

“五万”,关于玉生过继一事,崔意率先开口了。

崔如听到这个数的时候很惊讶,一来她没想到崔意这么快同意过继的事情,二来没想到崔意张嘴要五万块钱。其实送玉生走,崔意是万万舍不得的,她张嘴要这个数,完全是赌气。崔如惊讶之余,也有自己的担心,眼看着玉生就快记事了,再不过继,事情就不好办,她决定碰碰运气,跟妹妹讨价还价,崔如准备打“亲情牌”,事先好了一段话:“小意啊,其实过继不过继的,玉生我都当亲生的养,只是我也生不出来,你姐夫王敞对我意见也挺大,我们两姐妹照顾玉生这么些年,不管以后玉生跟着我还是跟着你,也都是我们崔家的人,五万实在太贵了,我过去也没少花钱,你看能不能少点儿……”

说是送童子,毕竟是送儿子,崔意坐在床上红着眼睛不答话,崔如继续开导,说:“以后玉生你什么都不用管,上学结婚我都担着,绝对不找你再要,玉生的姓我们也改,以后不叫崔玉生,叫王玉生,管王敞叫爸爸,行不行?”崔意哭了,她心里知道,玉生从小没有爸爸,确实过得不如别的孩子,她有点动摇,说:“三万,不能再少了,我为了玉生躺了这么久,也吃了不少苦,这苦我不想白吃,况且当初你要是不瞒着我白子更逃跑的事,这孩子我说不定还来得及拿掉,也就没有今天这些事儿了。”

“行,我打电话让王敞把钱送来,玉生我今天就接走。”崔如知道,三万块钱,不给不行了,但是以后玉生能喊自己一声妈,不亏,值了。王敞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都快,火急火燎把钱放下,崔意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玉生的户口本。崔如得偿所愿。她简单收拾了几件玉生的衣服,抱着孩子赶紧走了——她生怕崔意下一秒就会反悔。王敞的速度更快,顾不上回家,直接就去派出所给玉生改姓去了。晚上王敞一算账,加上史师父“暂时保管”的钱,玉生这个儿子只要三万三,对他来说,这是捡了大便宜。

崔意可没这么想,她心里也打着小算盘:钱是真收了,但玉生没打算真送。崔意就是想知道史师父说得准不准,如果过了十五,腿还没好,她就把玉生要回来。自从何住差点动手打史师父,崔意对他的态度也变了,以前她觉得何住傻,现在她觉得何住人还不错,力气也大。崔意觉得何住傻傻的有些可怜,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不知不觉对他萌发了异样的情愫。这种感觉崔意说不上来,就是心里痒痒的。

一连两周多,何住都把自己关在家,他没去见崔意,因为他觉得崔意把儿子送走都是自己的错,以为崔意会怪他。还是崔意先主动的:“怎么躲着?”何住扶着门,身体被门掩了一半,说:“对不起,我没想到史师父会这么说,你就当他胡说,什么童子命,那都是封建迷信骗人的……”崔意笑着不说话,继续听何住说:“大不了,我们一起养玉生……”何住的声音小得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崔意把门推开,站在何住面前:“来不及了,玉生送给我姐了,她给了我三万块钱。”

“什么?”何住瞪大了双眼。

“真的。”崔意听起来还有一丝喜悦。

“崔意你……”何住上下打量着崔意,觉得她哪里不太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说:“你站起来了!你的腿真的好了啊?”

“真的。”崔意含情脉脉地看着何住,一步上前亲了他,何住慌乱中把崔意拉进门,门里时不时发出一阵呻吟声。

崔如和王敞一直在教玉生认爸妈,玉生不肯改口,甚至变得有点口齿不清,崔如急了,跟王敞发起了脾气;“这孩子怎么这么犟!都怪你!”王敞也累了,回嘴道:“关我什么事,这是你崔家的孩子,犟也是随他亲妈!”崔如被戳到了痛处,委屈地哭了,过了一会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你找的师父到底靠不靠谱?不然我们再去看看。”

王敞和崔如带着玉生去福缘小卖部找史师父,却发现小卖部在停业装修,工人正要挂起一块新招牌,上面写着“福缘大超市”,崔如垫着脚往里看,墙上的锦旗都撤了,没有看见史师父的影子,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史师父新接了一个活,出差去了,好像也是送童子,事主给了许多钱,史师父决定亲自跑一趟。

史师父走了小半年,崔如等了小半年,玉生依然不肯开口叫妈妈,他每天对着碗里的饭发呆,动不动就叽里呱啦大喊大叫,说着崔如和王敞听不懂的话,像一个小疯子。玉生只偷偷对一个人说话,那个人是崔意,崔如不在的时候,玉生会开口,喊崔意妈妈,他问崔意:“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崔意偷偷地说:“就快了。”

责任编辑:讷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