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瘾的事是不需要坚持的。

今天你走了多少步

作者/

“不可咒骂聋子,也不可将绊脚石放在瞎子面前。”

                                                                                              ——《圣经·利未记》

一、鱼钩

林牧给了单位领导一个不太可能拒绝的请假理由——送殡。而前一天晚上,他对家里那位领导说,单位又要派他到外地出差几天。当时是在电梯里,他们刚刚散完步回来。如果要查电梯监控,会看到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皱着眉头,脸上布满抱怨与无奈。

“同意,节哀!”

收到请假审批通过的提醒时,他已经在高速上开出一百多公里了。那天一早,他通过钉钉提了一周的假,还没等通过就出发了。当面请假可能会被拒绝,手机反而可以打个时间差。即便领导看到后不同意,对不起,箭已离弦,人已上路,您拨的电话已不在服务区。

与其请求许可,不如请求原谅,林牧做事就是这样。

日落以后,天黑之前,林牧抵达了无锡老城区的一家花鸟鱼虫市场。那是一幢中间挑空的环形建筑,一楼是花卉绿植,各家店铺门前摆着一盆盆被精心修剪灌溉的小生命,红掌、绿萝、文竹、虎皮兰、铁线蕨,像是福利院等待被领养的孩子。过道被挤得只剩两脚宽,空气里弥散着泥土的芬芳,含氧量极高,林牧贪婪地用鼻腔深吸了几下,像是马上要潜入水下比赛憋气一样。二楼主营参茸石斛等保健品,三楼则是瓷器、石雕、字画等艺术收藏品。楼层越高,价格越贵,人也越少。

鱼虫动物和他要找的人都在地下一层。林牧对楼上那些没有生命的物品不感兴趣,人们似乎和他一样,电梯的向下键被按得褪了色。他跟着人群走出电梯,看到一家浸在深海蓝光里的水族馆,那光让他感到凉爽,之后是宁静。他凝视着一丛绿火柴头珊瑚孤独地在海缸里摇曳,心想这珊瑚怎么这么像染了色的大号金针菇。水族馆的隔壁就是一家渔具店,一根根钓鱼竿森严地竖立着,像刺猬的刺一样密密麻麻。水族馆里,身价昂贵的罗汉鱼透过玻璃瞪着眼,望着隔壁渔具店墙上悬挂的五彩鱼浮标和闪着寒光的鱼钩,呆住了。

穿过一家摆满蛇和蜥蜴的爬行动物店,林牧找到了泥鳅在微信上发的那家宠物店,一只小橘猫趴在笼子里打盹,旁边笼子里有一窝仓鼠在聚堆儿睡觉。

一个胖子说,“这只银渐层虽然品相好,其实是个暴脾气的美女,平常都不让其他顾客摸的,今天还挺认你。”

男孩笑了,戴着手套继续撸着猫的后背,“我看她温顺的。”

林牧在远处看着,胖子的一只脚缠着纱布,穿着拖鞋。

“那说明她比较喜欢你。这样吧,我跟店长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好吧。老弟,实话跟你说,加上检疫费,1700真的亏了。”

胖子说着就站起来打起了电话,并不回避男孩,语气就像个父亲在跟母亲商量女儿的婚事一样谨慎。“喂,有个帅哥想要花花。对,花花,1700。他挺懂猫的,也真心爱猫,花花也喜欢他,不让别人摸,就让他摸。哦,这样啊,好的。”

胖子挂断电话说,“兄弟,老板跟我讲,之前有个客户也看上了花花,意向挺高的,出价2000,说过两天再过来。我跟老板商量了,先到先得,你定下来,今天花花就跟你走了。不过你需要买个智能防丢牌,网上单买要500块,你可以自己搜。今天300送给你,再送你一个猫包,一共2000。”

男孩有点犹豫,“我有猫包了。另外,防丢牌也没啥用吧?”

“你是不知道,现在偷狗贼、偷猫贼有多猖狂。专门偷高档小区里名贵品种的猫狗,过几天揭下寻狗启事,摇身一变,就成赏金猎人领奖金去了。我自己喜欢小动物,容不得这些畜生。你瞧我这脚,上星期追偷猫贼给崴到的。”胖子把那只脚从拖鞋里抽出来,指着纱布说,“那帮孙子用麻雀当饵,用网兜抓猫,被我发现了。防丢牌是GPS定位,科学!比什么剪刀大法好用多了。我可不想花花被人偷走。”

胖子朝这边瞥了一眼,向林牧挥了挥手。“哥,上次是你看上花花了吧,今天过来要领回家吗?”

林牧走了过去,“嗯,我还在考虑。2000确实不贵,不过我家猫太多了。”

男孩说,“我要了,支付宝还是微信。检疫证明也给我一下。”

男孩走后,林牧问胖子,“泥鳅,你不就是店长吗?”

泥鳅说,“我不是店长,是董事长。”

“那你刚刚给哪个店长请示呢?”

“10086。”

在见到泥鳅之前,林牧想象过很多种老友重逢的场景。加速奔向对方,拥抱在一起?打住,自己都有点想吐。互相眨眨眼?有点傻。还是像电影里保罗纽曼召集老伙计时,摸摸鼻子那样更隐秘的信号?最后,林牧怎么也没想到,是结结实实地为他当了回猫托儿。

林牧问,“你现在怎么做这个了?”

泥鳅边系着安全带边说,“不是骗他,只是帮他做出决定。”

“我是说你开宠物店?之前的装修公司呢?”

“老黄历了,不提也罢。现在主业倒腾小可爱,副业搞搞收藏。对了,我早上趟鬼市,捡了个大漏,500块收了个冰种翡翠扳指,得空你给掌掌眼。”

泥鳅说着接了个电话,“江总,恭喜乔迁啊,有这事儿,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可能是哪个师傅手不干净,这事儿您交给我吧。自己人,说这个见外了。”

泥鳅挂了电话就打另一个,“勇哥,前段时间江总搬家,一个玉摆件不见了。那肯定是他不对,劳动人民的工钱肯定不能拖欠啊。是啊,火搬三道熄,人搬三道穷。我到时候说说他,让他结清。行,勇哥,你费心。咱找机会喝酒啊,喝到天亮。”

林牧感慨道:“泥鳅,你现在是越来越滑了。”

泥鳅叹了口气,“咳,生活所迫,都是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人,谁也得罪不起。屁大点儿事儿,都得我在中间调和一下。”

林牧说,“你为地区稳定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泥鳅说,“你说得对,回头我应该去居委会上班。咱们这是去哪儿?”

“直接去上海找安娜。”


二、讣告

在你32岁生日前一天的早上,她把你摇醒,对你说,送你一个生日礼物。你睁开眼,看到了她手里一深一浅两道杠的早孕试纸。你们抱头痛哭,她哭完就去上班了,你哭完决定大醉一场。

备孕以来,你戒了烟酒,早睡早起,锻炼身体,她按特定的食谱给你做饭,你们算准时间做爱。这一刻,酒虫挠心。人生如此,当浮一大白。你在家翻箱倒柜找酒,终于把自己从客厅喝到了床上,睡了一整天。

你第一次酒醒,已经是夜里十一点,距离你的32岁不到一个小时。她还是躺在你旁边,就像白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难道是做了一场梦?你在垃圾桶里找到那根试纸后,悬着的心才重新回到胸腔。你捋了捋她额前的细发,不知道为什么,你把手指放在她鼻子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气息平稳。你被自己怪异的行为逗笑了,暗骂了自己一句傻逼。

你打开手机,才发现叫醒你的是微信运动的推送:你今天运动了29步,排名956。对,你今天根本没出房间,应该是最后一名了吧。你划到最后,竟然还有八个人的步数比你更少。这八个人在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

你好像从来没想过,微信运动里那些当天运动步数少于10步的人遭遇了什么?你突然很关心他们,也可能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酒壮怂人胆,或者是自己要当爸爸了,觉得暂时胜了生活一筹。你决定来一次行为艺术,打算向这八个人挨个儿发去问候,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接群发一句:今天步数怎么这么少?

其中一个即刻得到了反馈:你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

另一个受害者回复:昨晚宿醉,今天就在家躺着,翻了个身,2步。你回了句:早点休息。

又一个回复:在隔离。对方是你的大学同学,生活在另一个城市。如果没有你今晚的骚扰,估计以后也不太会有再说话的机会了。你回了句:愿早日解封。

你觉得嗓子干,去倒了一杯水后,看到一条新回复:林主任,我做了个小手术,今天都在医院躺着。您还在科研处工作吗?你实在想不起对方是谁,你也没在什么科研处工作过,更不是什么主任,对方大概是认错了人,你还是回了一句:愿早日康复。

在等待其他人回复的过程中,你点开这些人的朋友圈,打算回忆一下你们曾经的交集。有个名字很眼熟,你去撒了个尿后才想起来。他是你刚毕业第一份工作那家公司的实习生,你记得他当时遇到一个烦心事儿,他舍友带女朋友回宿舍,大家一起喝啤酒。后来,那女孩喝醉,自己失足从楼上掉下去摔成了植物人。结果他们宿舍要集体承担赔偿,还没毕业就背上了巨额债务,不知道他现在运气有没有好转。

排名倒数第一的那个女孩,步数为0,微信昵称,追光者。个性签名,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来源,通过扫一扫添加。你打开她的朋友圈,看到了最近一条写着:本人已经于三天前去世,不要再联系本号。

这是你第一次,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发自己的讣告。


三、灵光

他们到达安娜公司楼下,已经是夜里十点半。

夜空仿佛浸了油的纸一样昏黄,月亮像是从幽深井底向上望的井口。月光洒在那幢楼顶层的灯牌上,依稀可见“钱龙大厦”四个大字。不知道是电压不稳,还是接触不良,“钱”字一明一暗地闪着,和当今的经济形势一样不稳定。“龙”字压根儿没亮,像是趁着夜色腾云飞走了。道路两侧的路灯像站立的豆芽,林牧把车停在路边,泥鳅把烟头抛出车窗外,落在了两个下水道井盖中间,近的井盖上方写着“污”字,远一点的写着“雨”字。他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个电影里,黄渤被困在井盖下面,三天没吃饭了,手机也没电了,就像一个人被生活困住了,进退两难又得不到支援,只能飙一句,妈了个逼啊。

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少,窗口的灯光一盏盏熄灭,还是不见安娜出来。正准备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一个穿着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的短发女人,拖着行李箱从大堂走了出来。林牧打开了双闪,那女人摆了摆手,喊道,“看到你们了,再等我2分钟。”

她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泥鳅说,“还是安娜体贴啊,知道我们还饿着肚子。”

安娜出来,拿着火腿肠和牛奶,蹲在地上,一只猫优雅地踱了过去,似乎和她是老熟人了,一点儿也不客气。

安娜刚一上车,泥鳅就找话题逗她,“有没有想过,那只流浪猫是便利店员工自己养的,为了利用善良白领们的爱心,促进火腿肠、鲜奶的销量。”

林牧说,“不至于,那是连锁便利店,销售额跟员工工资没太大关系。”

安娜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猫的胃跟你一样大吗?它一根火腿肠都吃不完。”

林牧嘲讽道,“他自己一奸商,看谁都阴暗。”

泥鳅说,“江湖路远,人心险恶。”

安娜问,“泥鳅,你怎么留胡子了?”

泥鳅捋了捋胡子,“我挡桃花啊,扮丑一点,毕竟结了婚的男人,要对家庭负责。”

“不用扮,你不留胡子就够丑了。”安娜说,“结了婚,生了孩子,感觉如何?”

“疲惫且满足。”

林牧问,“你的脚怎么了,不会真的是追偷猫贼崴的吧?”

“疲惫就疲惫在这里,她发神经把化妆品摔了,我在洗手间清理碎玻璃,地面是清理干净了,没注意洗澡拖鞋上还有玻璃碴子,结果被扎了。现在基本快好了,过两天还是健步如飞。”泥鳅边说边演示。

林牧说,“这是你媳妇儿对你的爱,扎了脚,你就想跑也跑不远了。”

“谁说的,你不是开车来接我了嘛。”

安娜慌忙地从包里掏出巴掌大的墨绿色牛皮手帐本,到处找不到笔,干脆就拿出唇线笔。危险潜伏在看不见的地方。“暗礁。婚姻遇到了暗礁。”一边说一边沙沙地记了起来。

林牧问,“还在坚持写小说啊?”

“嗯,最近这几年,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很多时候,不是你想坚持就能坚持的,不然伟哥卖给谁。你就踏踏实实正经上班吧,现在十个作家八个吃不饱饭。”泥鳅故意气安娜。

“泥鳅,这么多年嘴还是这么臭,活该你瘸。”安娜捶了他肩膀骂道。

“哎呦,杨树林啊,有钱人都时兴拿口红当笔使了吗?”泥鳅阴阳怪气地说。

“笔忘在办公室了。”

泥鳅说,“这么古典啊,有个电子产品叫手机,手机里有个东西叫便签,欢迎来到二十一世纪。”

“我喜欢手写。”安娜草草应付。安娜卡列尼娜,生活在十九世纪的彼得堡。

林牧问,“安娜,现在算是企业高管了吧。”

“肯定,她从小就有慧根,当初在学校实习的时候,就知道把咱们那点儿街头智慧应用在工作中了。”泥鳅开始回忆道,“我记得在实习的时候,她通过美团买了治胃痛的药,地址写的是公司前台,没写真名,人也不接电话,外卖小哥就只能把药放在了前台。前台也找不到人,后来在两百多人的公司全员群里发照片,问是谁买的胃痛药。等到全员都已读信息后,她在夜里九点半站出来认领了:‘不好意思,一直在开会,没及时看群消息。最近熬夜有点多,胃不太舒服。’”

林牧把两手从方向盘上拿起来鼓掌,“厉害,人均八百个心眼儿。”

安娜说,“我当初确实是加班最晚的,胃痛也是真实的。在职场上,你不仅要努力,还需要被看到。”

林牧问,“后来呢?”

泥鳅说,“安娜是那一届唯一一个转正的实习生。”

安娜没理会他们的讨论,一直在写。突然抬起头问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儿惹人家发神经?”

泥鳅说,“大作家,你真打算写我的故事吗?也就是加了几个小妹的微信吧。”

安娜问,“就这?然后呢?”

泥鳅揶揄道,“然后就需要你进行虚构创作了。”

林牧说,“学生放假后,我会在寒暑假接一些社会上的心理咨询。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来访者,他的亲密关系破裂了,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对此的解释是怪自己出轨。他说从小到大,自己的女朋友没断过,没有办法长期经营一段稳定的男女关系,这让他很苦恼。实际上,他在性功能方面存在障碍,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为了保护自尊,他就到处说自己出轨了。因为出轨、频繁更换女朋友,会让他觉得自己有性魅力。这是一种很典型的心理防御机制。”

泥鳅很不忿,“半仙儿,有事儿说事儿,你骂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没有再做过多解释,只是想起大学时,泥鳅总是在一些大型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约他出去玩,不是喝酒就是泡网吧通宵,考试当天总是头疼脑热拉肚子,似乎考试考得差不是因为自己智商不行、能力不够,平时不努力,而是由于临时的身体状况所致,这有效保护了他的自尊。

安娜问泥鳅,“那你这次是怎么跟你老婆请假的?”

泥鳅说,“割包皮。”


四、分飞

2014年,巴西世界杯半决赛,巴西1-7惨败于德国队,悲伤从里约街头蔓延到大洋彼岸。

半决赛第二天,你像往常一样出门后去找泥鳅,走到一半才想起,泥鳅已经回老家考公务员了。你站在街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你理解了阮籍为什么穷途当哭,你知道你的生活里刚刚发生比巴西惨败更让人悲伤的事儿。

不久之前,已经拿到深圳一家互联网公司offer的小马哥被抓了,因为涉案金额过大,判了10年。经过这件事儿,大家都想上岸了,过正常人的生活。泥鳅回家考公务员,安娜去上海发展,奥斯卡回家继承家业,团队就这么散了。女朋友也和你提出分手,回了湖南老家。

你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对着五个人的合影和满地的啤酒瓶发呆。大家的激情,似乎也随着世界杯落幕留在了那个夏天。第二天,你就联系了中介,一同挂在网上的,还有你的住处。

当初你在学校成立了推理社,第一期社团招新,只来了他们四个,都是你的学弟学妹。

陈海弟,潮汕人,喜欢电影,阅片无数,绰号奥斯卡。父亲白手起家,作为创业典型上过新闻联播,有三个工厂,分别经营陶瓷、服装、海产品出口,让他学电商运营专业,将来接管家族企业,可他不喜欢电商,只喜欢电影。

邱庆良,无锡人,自来熟,幽默,绰号泥鳅。父亲是肛肠科医生,母亲开了家药店,希望他考公务员从政,思想政治教育专业。社会人,路子野,外在油滑,实际古道热肠,喜欢交朋友,刚到大二,微信好友就达到了上限。喜欢踢球,球和他的脚之间就像有一条隐形的弹力绳。有次你们打赌,结果他连续颠球108下,赢了你一星期的晚饭。

叶安娜,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干部家庭,爷爷是朝鲜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团长。老爷子不仅在工作中说话占地方,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给她起名叶振邦。她一心想离家越远越好,终于考到岭南,喜欢文学,特别是俄罗斯文学,大二那年把名字改成了叶安娜,她一直渴望逃离原生家庭并证明自己。

马维杰,计算机专业,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白帽子。曾为了抗议学校给留学生腾宿舍,通过学校官网存在的安全漏洞,植入木马程序掌握了操作权限,在官网主页,画了一幅校长跪舔留学生的讽刺漫画,学校至今都没抓到证据。

偶然的机会,你们想合伙整一个学生干部,对方是一个学院的团委副书记,经常借职务之便骚扰女生。奥斯卡,根据看过的电影简单设计了一个局,泥鳅通过最擅长的社会工程学手段获取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个人基本资料,你找到受害女生,打消她们的顾虑,鼓励她们发声,安娜注册小号主动添加对方,获得截图、录音等关键证据,最后小马通过匿名的方式,将你们获得的一系列证据发到院长的邮箱里,并留言如果不采取惩罚措施,下一步将发到学校论坛、记者邮箱和省教育厅。后来,那个团委副书记被撤职了。

你们发现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只要布局足够巧妙,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还能惩罚坏人。第二件事是你们彼此互补,可以成为很好的团队。

行侠仗义会上瘾。后来,你们胆子越来越大。先是接连涨价的餐厅承包商,再是搞大学生肚子的坏教授,校园裸贷的公司老板。逐渐发现过瘾的同时,还可以赚钱。惩罚的对象本来就从事黑色或者灰色行业的人,他们被骗了也不敢找警察报警。做局惩罚校园裸贷那次,你们赚了10万,每个人分到2万。

后来,接触到的人越来越杂,三教九流,越危险,成就感也越强,越刺激,团队也越紧密。你早他们四个一年毕业,毕业后你没找工作,租了一间工作室作为你们的根据地,专门从事这类的社会工作。用最擅长的方式为社会除害,还能赚钱,没有一份工作可以同时兼具智力上的愉悦感和道德上的荣誉感。

最后那单是台球厅老板的案子,他招学生做兼职女助教,实际上强迫学生为客人提供别的服务。换衣服的时候,在更衣室拍下裸照,如果女学生不从就暴力威胁。你们放了一个多月的线,打算收网的时候,小马出事儿了。

他因为接私活,帮一个诈骗团队黑了房管局的网站,被别人点了。他最后没把你们的事儿抖出来,可你还是不愿意原谅他,你们和那些诈骗团队不一样,他怎么能去干那种事儿。


五、迷影

逗着嘴,叙着旧,三人换着开,人休车不休。第二天早上,来到了福州鼓山脚下的一个老居民楼。

小区门口吃过早点,不知是想给他个惊喜,还是不想扰他美梦,大家不约而同没有给奥斯卡打电话。南方小区的道路不像北方一样横平竖直,拿着他前一天发来的地址,步行走进小区,像是掉进了迷宫,导航也像是指南针消了磁,罢了工。林牧走到小区中心广场的布告栏,希望看清楚自己当前定位、目的地位置以及路该怎么走。

布告栏上星布着换锁、修马桶、无抵押贷款的小广告,左侧的小广告上覆盖着一张寻狗启事,纸张还很新,四角已经翘起,胶水涂得不均匀,能感觉到狗主人张贴时的急迫。整个布告栏的右侧,一张张用黑色马克笔手写的租房告示,贴在被撕掉的小广告上。不光要覆盖在上面,还要撕掉原来的商家广告,以此宣示主权。似乎他们是业主,对于这张布告栏,他们拥有比外部商家更高的使用权。

小区的导航平面图好像是个军事秘密,被覆盖在层叠的A4纸和浆糊下面。也许小区居住的都是本地老年人,不会有陌生人造访,导航图是个鸡肋。

他们难道不怕自己的租房告示被别人再覆盖吗?林牧马上知道了答案。原先在不远处,健身器材中间晨练的一群老太太围了上来,“小伙子租房子吗?几个人住,租得久给你便宜一点哦。”

“阿姨,23幢怎么走?”

“直走第三个路口右拐再左拐,23幢没有房子出租,只有个顶楼的房间,已经租出去了。”

奥斯卡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睡眼惺忪地裹着被子来开门。相反,生活极其规律。他们敲门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磨好了咖啡,已经在电脑前剪了半小时片子了。

奥斯卡两眼放光地介绍自己在忙活的事业,自动音频闪避技术已经是很成熟的智能剪辑技术了,检测到人物说话的时候背景音会自动减弱,长久的停顿、重复片段都会自动剪掉。我今天在尝试的是关键词智能替换,在语音转文字有高准确率的基础上,把一些关键词智能地切换成其他的词,人物的口型、声音也会进行相应的转换。

看他们没有太大的反应,奥斯卡继续解释,“其实应用场景很广泛了,就比如这部昆汀的《落水狗》,全片说了269次Fuck,平均每分钟2.7次。这个片子如果要引进,就需要有些二次剪辑,比如Fuck全部换成国内观众都懂的‘哔’,也可以把Fuck换成Love。”

林牧说,“嗯,这俩词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泥鳅说,“你怎么不去考广电总局的公务员呢,换成shit,才是一个意思。”

奥斯卡关掉电脑,把客人引到天台。

附赠楼顶储藏间和天台使用权,是他愿意租这个没电梯的老小区六楼的重要原因。天台上搭着个天幕,下面放着折叠露营桌和沙滩椅,桌子上放着实木茶海和投影仪,投影仪正对着储藏室的一面墙,墙上挂着一个幕布。

那间储藏室他专门换了密码锁,打开门,定制的两排碟架贴着墙,都是他收藏的影碟。安娜说跟她的书房很像。他从里面拿出三个蒲团、一盒凤凰单丛以及整套复杂的茶具,在茶海前坐下。

奥斯卡说,“老家寄过来的夜来香,我还没尝过,昨晚接了山泉水,一起尝尝看。”

作为一个潮汕人,他开始了泡那充满仪式感的潮州功夫茶,在风炉里加上橄榄炭,山泉水煮沸,夜来香放进红泥壶,竹质茶夹分发品茗杯,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一气呵成。

林牧端起一杯茶边喝边问,“每天至少一部电影,还在坚持?”

奥斯卡一边斟茶一边说,“上瘾的事儿是不需要坚持的。你会问泥鳅,还在坚持每天抽烟吗?”

泥鳅说,“我戒烟需要坚持,抽烟不用。”

安娜问,“跟家里的关系怎么样了?”

奥斯卡说,“我姐夫接管了家里的生意,我爸这两年也不再逼我回家了,我躲在这里挺自在的。”

奥斯卡告诉林牧,他现在过上了以前梦想的生活,跟别人上班一样规律,工作日就是看看电影,拉拉片,写写影评。周末就是喝喝茶,爬爬山。隔段时间,跑跑电影节,算作出差。只是现在,电影院去得是越来越少了。

安娜问,“是没好片子吗?”

他说,“也不是,受不了那份气。上次有一孙子,迟到15分钟,举着比荧幕还亮的手电筒找座位,好巧不巧坐我正前面。刚坐下五分钟就开始吃煎饼,吃完煎饼就打电话。刚挂断电话就屏摄,还发微信语音,跟朋友直播剧情。劝阻了三次都没用,还说我多管闲事。我当场就把丫给打了,结果不光赔了医药费,还给我拘了一礼拜。”

林牧说,“也算为电影献身了,奥斯卡已经从当初的影迷进化成迷影了。”

他继续说,“后来就不怎么去了,就算去,也是午夜场,人少,观影环境好一点。平时遇到我觉得好的艺术电影,排片少,就包场请朋友看。也因此认识了影院经理,有时候午夜场,他会陪我一起看。现在大部分时间,白天就在房间里,拉上窗帘,戴上耳机,用电脑逐帧拉片。晚上,就到这天台电影院,听着山里的涛声,喝着茶,吹着凉风,看着电影,十分惬意。”

安娜感叹道:“这是我们三个梦想的退休生活。”

泥鳅说,“有钱真好。”

林牧说,“你观影量这么大,这么热爱电影,为什么不试着写写剧本,或者进入一个剧组,离电影更近一点呢?”


六、洗头

在离开广州前,整理物品时,你发现了一个理发店的储值卡。那家店一个姓刘的洗头小哥跟你很熟,他第一次见你的齐肩长发,管你叫姐。你模仿小沈阳说,“看清楚了,纯爷们。”你不理发,只去洗头,每次洗头都找他。后来熟了,他会毫无顾忌地开玩笑叫你姐。卡里面应该还有不少余额,你打算走之前把长发剪掉,留在这潮湿的南方。顺便找小刘告个别,也和那段爆裂的青春往事告个别。

你到理发店的时候,发现小刘已经先你一步离开了,给你洗头的是一个新来的洗头妹。

“大哥,你的发型很像牛顿。”这是她跟你说的第一句话。

你说:“你是打算用苹果砸我头吗?”心想这妹子真耿直,不会开玩笑就不用硬开。

“我见过男生留这么长头发的,就只有物理书上看到的牛顿。小刘回老家了,我也姓刘,我是上周来店里的,以后你可以叫我小刘。”

和小刘不同的是,她不对你问东问西,对你丝毫不感兴趣,而是喜欢讲述自己的故事。这反而让你感到舒服,听别人的故事总比讲自己的故事轻松。

她顶着一个爆炸短发,很多年前流行过的杀马特风格,让你想起高中时的女同学们。理发店会在员工头上搞奇奇怪怪的发型,是作品展示,也算是广告的一种。她的眼睛很亮,说自己的经历像是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有种距离感。

她说自己来自四川西部的一个小县城。学习还是不错的,辍学出来打工,是不想让外婆那么辛苦。你问她,“爸妈呢?”

“妈妈死了。爸爸,你就当他也死了吧。我是外婆带大的。我想大学生毕业还是要去打工,不如早点出来赚钱。我进过厂,开始一个月觉得条件挺好的,工资高,伙食也好。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固定,动作固定,也不能说话,连车间温度都是固定不变的,21.75度。一整天下来,感觉自己就是个机器人。我不甘心,想出来学个西点,将来回老家开家蛋糕店,西点培训的学费太贵了,先来理发店打工攒学费。”

她说从小到大,生日的时候,都没人送她礼物。她习惯在生日那天给外婆买个小礼物,这样她比自己收到礼物都要开心。

几天前,她想给外婆买一个iPad,外婆在想她的时候可以打视频用。外婆的手机不支持视频通话,眼睛也花了,手机屏幕太小看不清楚。她自己用的还是一千不到的小米手机。除了吃住,她最大可支配收入是2000,那是之前工厂大半个月攒下的工资。她在闲鱼上看中了一个二手iPad,1800。店里的同事说网上骗子多,劝她线下交易。她线下见到了卖家,验了iPad,点了确认收货。卖家说没收到钱,价格也不对,她挂的是2500,就把iPad又拿走了。最后,她钱货两空。

你知道这个骗局,那个时候闲鱼刚刚上线,卖家不需交保证金,有很多机制漏洞。有一伙儿人,就在盯住这些漏洞,利用偷梁换柱的套路骗人。骗子会注册一个和真实卖家A昵称几乎一致的账号A-,复制卖家A的信息,发布一模一样的商品,价格改得比卖家A低。等有买家B来问,就再注册一个和真实买家B昵称几乎一致的账号B-,去约真实的卖家A线下交易。把真实的卖家A和买家B约到同样的地点,暗中引导他们见面,等买家B验了货,确认收货,钱其实会到假卖家A-的账户。真实的卖家A并不会收到钱,因此也会把货拿走,买家B就承担了所有损失。

她听你讲完之后,眼睛气得通红,洗头的手停了下来。你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打算向平台举报。你说,“没用的,都是马甲号,钱早转走了。平台会受理,但是这么小的案例不会太积极,因为金额更大的投诉多得是。”

你想了想似乎应该给她希望,就说可以报警,300以上就可以立案了。她愣了一会儿,又继续洗起了头,之后再也没说过话。你突然有点自责,自己不该告诉她真相,似乎自己参与了诈骗一样。

临走的时候,她主动来加微信,说要把发型照片发给你,你同意了。你知道这是理发店的营销策略。理发店和顾客互动的主要渠道就是微信,剪完头发会给你打啫喱水做个造型,理发师会显得十分满意,像看艺术作品一样看你的发型,并提出能否拍照,作为个人的作品展示。虚荣心能让大部分人同意,拍完照片就需要发给顾客,于是加微信就顺理成章。后续每隔一个月左右,就可以通过微信提醒顾客该理发了,从而促进再次消费。

加完微信,在结账的时候,你对前台说,用卡里的余额,请小刘洗一次头。算作给她迟到的生日礼物。终于在你离开的时候,小刘又露出来笑容。

在离开广州的路上,你通过微信给她转了1000。并留言告诉她,你正好认识骗她那个人的老大,于是帮她要回了1000。人心险恶,下次小心。

她问你,“大哥,你是什么人?”

你想了想说,“做策划的。”

“策划什么?”

“游戏策划。”


七、触礁

开到邛崃,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刚下高速不久,就看到前面一辆婚车被救护车追尾。拥堵了半个小时,大家都堵饿了。泥鳅提议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干正事儿。于是就近拐到国道边的一家餐馆,停车吃饭。还没到饭点儿,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孩子在吃抄手。

泥鳅感叹道,“头一次见到救护车和婚车相撞,两边都是大事儿,谁都耽误不起。”

奥斯卡附和道,“电影里也没见过这种情节,只有救护车撞警车,救护车被劫来抢银行之类的。”

安娜说,“象征着他们的婚姻遇到危机,需要抢救了。”

林牧问,“安娜,你和阿尧,最近还好吗?”

安娜突然警觉起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林牧说,“心理学里有一种测量方法叫心理投射测验,简单一点的房树人测试,复杂一点的沙盘游戏都属于这个范畴,你对事物的看法往往是你无意识的投射。前两天,泥鳅说他被碎玻璃碴子扎了脚,你就说婚姻遇到了暗礁,这会儿看到救护车追尾婚车,又说婚姻需要抢救了。这都投射出你的情感状态不稳定了。”

泥鳅说,“半仙儿,我不是吹啊。我不懂心理学,我也早发现了。你猜我怎么知道的?她在蚂蚁森林里种的爱情树,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奥斯卡说,“分了也好。我早就觉得你俩不合适,喜欢V字仇杀队的和喜欢战狼的,是过不到一起去的。”

林牧问,“为什么分手?”

铛!那个小孩把勺子掉在地上,摔碎了。中年男人,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店员注意,便用脚尖把碎勺子往暗处踢了踢。

安娜说,“他跟自己的病人好了。”

林牧很疑惑,“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从我的经验来看,最不可能出轨病人的医生就是牙医。毕竟口腔是人类最难看的风景。你亲眼看到的?”

安娜平静地说,“那几天晚上,我点的外卖总是被偷。于是我去查监控,偷外卖的没查到,查到了偷人的。”

泥鳅来了兴趣,“有意外收获?”

“监控里看到,连续好几天,都是同一个女人开车送他回来,两个人显得很亲密。”

奥斯卡也凑了过来,“后来呢?”

“消失了。”安娜说,“如果不是衣柜里的衣服,鞋架上的拖鞋,洗手台边挂着的剃须刀,这个人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这时中年男人结了帐,打算带着孩子离开,并没有提勺子的事儿。

安娜像蹲守猎物的豹子,从座位上弹射出去,一把拉住他,厉声质问道,“你以为别人没看见吗?做错了事儿,不想负责任?做错事就想肇事逃逸吗?”


八、回声

你明白了,一定是某次清理好友的时候,把她误伤了。也许因为没有改备注,对她开启了消息免打扰。

你打开和她的聊天框,她给你发过七条语音,长短不一的语音条尽头都有个小红点。刚开始密集,几天一条,后来见你没有任何回应,就渐渐稀疏了。幸好语音不像图片会过期。你拉到最上面,从最早的开始,一条条点开,倾听来自遥远过去的声音。

2014年7月19日:我报警了,做完笔录,他们就让我回去了,说有消息会通知我。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2014年7月24日:我真傻,竟然相信了,真以为是你帮我讨回的。谢谢你的好心,钱就算我借你的。

2014年8月15日:我打算再找个兼职,今天和同事小朱去面试了一个模特兼职公司,他们说我形象还不错,有模特潜质,可以拍拍服装广告,日薪500-1000不成问题。只不过需要先拍一套模卡,方便发给合作的淘宝商家挑选,你能再借我点钱吗?如果顺利的话,一周就能还你。

2014年8月25日:幸亏你没借给我钱,小朱去拍了,结果三千多换了几张照片,一个拍摄业务都没有。

2014年9月30日:你了解成人自考吗?我想提升一下学历,找个正规的公司上班。今天有人主动跟我打电话,说只要在他们那里报完名,就什么都不用管了,考试也帮忙解决,就直接等着拿证就可以了。不知道是不是可靠?

2015年4月20日:去年年底换的房子,因为租金便宜,一次连续付了一年租金。当时钱不够,还找老乡借了一部分。房东今天找到我说,她只收到了三个月的房租,现在中介联系不上了,让我月底前搬出去。我就立刻给中介打电话,结果发现电话是空号。这个社会太复杂了。

2015年5月31日:外婆昨天早上摔倒了,晚上才有人发现。我打算回老家了,再清晰的视频通话也不如真人站到外婆身边。大城市没什么好留恋的,回到老家应该也挺好的吧。

你关掉了她的一条条语音,未曾得到你一句回音的对话框,倒着往前翻她的朋友圈,就像看个人传记。

2022年6月25日:本人已经于三天前去世,不要再联系本号。

2022年3月4日:一年了,那边过得好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把孩子带大。(附了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

2021年1月6日:蛋糕店低价转让,急用钱。请大家帮忙转发。

2021年1月3日:请大家救救我的老公,孩子刚3岁,不能没有爸爸。(附了水滴筹链接。你点击链接,显示已失效)

2018年2月15日:欢迎你,小宝贝,一家三口一起过年,这是我最幸福的一个春节。一家人永远在一起。(附了一张躺在医院床上怀抱婴儿的合照)

2017年4月29日:两年前的今天,我被房东赶出来,流浪街头,在麦当劳的桌子上趴了一夜。今天终于实现了梦想,一切都值得。我的蛋糕店过两天就要开业了。五一开业大酬宾,连续三天。

2016年10月1日:我结婚了,外婆。(附了一张结婚照)

2016年2月14日:外婆走了。全世界都在庆祝,而我的心在滴血。从此,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2015年5月31日:北上广也装不下灵魂,故乡也容得下肉身。真正值得你日夜相守的是家人。

2015年4月29日:第一次在麦当劳过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前面是哪方,谁伴我闯荡。(附了一首Beyond的《谁伴我闯荡》)

2014年12月16日:幸亏没有交钱,险些被骗。只是可惜了这两个多月的备考,比高中还拼呢。学历是过去,努力才是未来,加油。

2014年9月30日:洗头妹怎么了!靠自己双手赚钱,不偷不抢,为什么羞辱我!都是打工的,有什么了不起。

2014年8月24日: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还是要脚踏实地,不能异想天开。心疼小朱

2014年8月15日:有模特气质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解放思想,向前冲。(附了一张自拍)

2014年7月15日:17岁生日,收到特别的生日礼物。一个洗头妹竟然还被请客洗了头,被骗的钱又失而复得。这个世界还是有好人的。

2014年7月14日:防不胜防!骗子骗人的时候心不痛吗?

2014年6月18日:3个月零19天的工厂生活,体验到了赚钱的艰辛,不想成为螺丝钉,今天果断辞职。


九、消陨

奥斯卡用自己的身份证开好房间后,其余三人戴着口罩和帽子,陆续走进酒店。

安娜在烧开水,试图让白噪音填满房间,奥斯卡用信号检测仪检查房间是否藏有摄像头,泥鳅盘腿坐在床沿抽烟,在等林牧开口。

林牧一遍又一遍听着妻子发来的语音:“我预约了8号产检,你要是还想当爸爸,就回来。”

他放下手机说,“一路上我没说什么,你们也没问。每个人都不容易,感谢你们的信任,一句话就抛下自己的生活,跟我来到这个小县城。”

泥鳅说,“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些外道话。”

奥斯卡说,“也感谢你给我们重新聚首的机会。”

安娜说,“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

林牧把手机递出去,“你们先看一下她的朋友圈,再听一下她发来的语音,你们边听我边说。”

水烧开了。林牧把故事讲完了,手机也流转回了他手里。所有人的眼神似乎都在问,“她是怎么死的。”

林牧说,“找你们之前,我联系到了小刘孩子的姑姑,那条朋友圈就是她发的,目前也是这位姑姑在帮小刘带孩子。孩子姑姑跟我讲了后来的故事。”

“去年丈夫癌症化疗,为了凑钱,她把生意很好的蛋糕店低价转让了,发了水滴筹,还是杯水车薪。后来,她被蹲守在医院门口的放贷中介盯上了,连哄带骗,借了高利贷。九进十三出,三月一打滚。人没救活,钱越欠越多,从最初3万本金,一年不到,滚到了11万多。催债的把她外婆留下的房子收了,又去骚扰她的亲戚家人,到孩子的姑姑家门口用油漆刷字。

“后来,发现实在榨不出钱,就给她介绍所谓的‘高薪工作’还债,按次结算工资的那种。她一直不肯,孩子的爸爸过世还没一周年。直到有一天下午,催债的找了一个独眼的残疾人把她4岁的女儿从幼儿园接回了家。女儿被他用只有三个指头的手抱着,挣扎着,吓得哇哇大哭。那个怪物说,父债子偿,母债女偿,你不做,就让你女儿来卖身还债。她被迫同意了。结果,每次她一毛钱都没拿到,反而成了别人的赚钱机器。鸡头说,钱直接拿来抵债了,要这样工作满5年就能还清债务了。要想快点上岸,可以帮她介绍个‘轻松兼职’,来钱快。

“于是,她又被介绍给了当地的一个贩毒的发家,当骡子运海洛因。就是那一次,她体内的胶囊破裂了。事发时,没有警察发现,于是被发家就地掩埋,从此人间蒸发。为了封口,和姑姑约定,所欠债务一笔勾销。”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泥鳅点了一根烟,“这次的目标是哪个?”

林牧说,“三个都吃。放急人贷的大耳窿,逼良为娼的鸡头,贩毒运毒的发家。”

泥鳅说,“猛龙过江,大战地头蛇,有点挑战。”

奥斯卡说,“可惜小马哥还在里面享福,没有黑客助阵,只能玩一些古典的策略了。”

林牧打开电脑,“这是我从暗网买来的料子,主要是这三个人以及关联人的手机号码、通话信息、浏览器记录、网购记录等。我又找当地一些社会朋友盘了盘道,结合这些买来的料子,基本掌握了他们的社会关系和日常生活轨迹。前前后后,我筹备了一个多月。”

安娜说,“说说具体行动计划吧。”

林牧说,“先点发家,再烩鸡头,最后诈大耳窿。具体计划是这样的……”


十、点发家

邛崃开往康定的旅游大巴上,坐在前排的两个游客在争论。

“肯定是山地的司机更厉害啊,这种盘山公路,七拐八绕的,一边悬崖一边峭壁,路还那么窄,平原的司机根本开不了。”一个戴着鸭舌帽,手上戴佛珠的大叔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S形。

“山地的路虽然绕,可是车子少呀。平原的司机路虽然平坦,可是车子多路况复杂呀。早高峰的陆家嘴东路开过伐?侬试一下好不啦,车子不要太多。”一个满头羊毛卷、把围巾当披肩穿的上海大妈说道。

司机说,“你们学过一篇课文没得,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日。我觉得跟你们两个挺像的。”

林牧收到妻子发来的微信:你撒谎,我去你单位问过了,你根本就没有出差。你上次发过誓,不再骗我了。你领导说你去送殡,我大着肚子,你要气死我,给我送殡吗?

坐在林牧后排的一个黑衣男子压低声音,打着电话说,“下午四点一起吃饭,没得猪肉。白的,20手。”

其余人都在睡觉。

上海大妈说,“师傅,侬老有文化呃。”

司机得意地说,“我以前也是给领导开车的。”

导游也加入进来问,“多大的领导?”

司机压低声音说,“这么跟你说吧,大到涉密。”

上海大妈问,“现在怎么不开了?”

司机笑着说,“后来,有次给人家婚庆拉私活,不是为了钱噻,是朋友的孩子结婚,想体面一下。公车私用,遭开除逑喽。”

导游朝后面喊,“前面10公路有疫情检查站,准备好健康码和行程码。”

奥斯卡从后面凑到前面,附耳跟导游说道,“健康码过期了咋办?”

导游说,“要不你P个图试试?”

“P图不行的,时间数字应该是动的,图片是静止的,一看就露馅。”

“那你不能进去的,只能在检查站下车了。”

奥斯卡很无奈,“我大老远来的,几千公里,不能就这么回去了,想想办法?”

导游耸耸肩。奥斯卡凑到司机旁边,“师傅,能不能让我躲在大巴车下面的行李舱里,过了检查站我再出来。”

司机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不行,发现要扣分罚款的,之前不是没有过先例。”

“罚多少钱?”

“我记得好像是200。”

“这是500,开车容易犯困,提提神。”奥斯卡把钱放入司机上衣口袋,又塞了包中华给司机。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困喽。我等下停车休息一下。行李舱把手一拉就开,你自助。”

司机把车停在应急车道,奥斯卡跟司机一起下了车。

到检查站,防疫人员上车,逐个检查健康码,外面停着高速交警和民警的车。

就在防疫人员检查完,准备下车的时候,有个电话铃声响了。防疫人员扫视了一圈,发现声音来自脚下,又看了一眼奥斯卡座位上忘记一起拿走的包。默默地走到了驾驶室,拔掉了司机的钥匙。

“你这座位还空这么多呢,什么情况?”不等司机回应,就走下车去,招呼更多的民警和交警过来。

司机打开行李舱,发现奥斯卡盘腿坐在里面,像个印度高僧。

民警拿着扩音器喊话,“所有人下车,接受安全检查。”

话音刚落,黑衣男子从窗户跳出去,拔腿就跑,翻越高速护栏,向山林里跑去。

民警纷纷弃车追逐。十多分钟后,黑衣男子被一群民警簇拥着,像架飞机一样从密林里押解了出来。

奥斯卡也被带走协助调查,在反复确认和那个毒贩互不相识,对他的行程进行了详细盘问后,警方认为这是一起巧合,奥斯卡在笔录上签了字,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

之后,民警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并给他免费补做了一次核酸。

前一天晚上,通过料子的通话分析,这位发家频繁与康定的陌生号码通话,反复说道这次自己去吃饭。以前他只放风筝,在暗中盯梢,看来这次他要自己当骡子运毒。

网购数据显示,他买了去康定的旅行小团,这种大巴车一般会约定一个上车点,不会对行李进行安检,也许是担心私家车有可能遇上临检,通过参加旅行团往康定散货。林牧想,这样反而好办,立刻安排奥斯卡买了两张票。


十一、烩鸡头

林牧和奥斯卡在往回赶的时候,安娜和泥鳅也没闲着。

“要年轻的,刚入行的,价格就按你说的,要是不满意我可不付钱啊。房间号是309。出了电梯右转,走廊尽头那间,敲三下门。”讲好了价格,泥鳅就挂掉了酒店床头的座机。

过了十五分钟,一个手臂全是文身的平头男开着面包车来到酒店门口,下来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背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包。

“你看起来可不像做这个的,像个大学生。”泥鳅问。

“本来就是大学生。你去洗澡吧。”

“那你为啥做这个啊?”

“生活所迫。”

“你是不是欠人家钱啊?欠多少钱,不多的话,我可以帮你还。”泥鳅打算感动对方。

“你还不起的,五万多呢,当初就是为了买手机,借了校园贷。”

“你去洗澡吧,你来之前洗过了。”泥鳅说。

女孩去洗澡了。泥鳅靠在门上一边继续聊着,一边悄悄把她的手机调成了静音。

“因为贷款做这个的很多吗?”

“不是因为这个谁来主动做这个?犯贱啊”

“你为什么不报警?”泥鳅发现,女孩的手机在震动。

“你是外地人吧,不懂这里的行情。健哥上面有人,没人敢得罪他。之前有个小姐妹想跑,下场很惨。”

“上面有人的话,那你们肯定不怕扫黄?”泥鳅问。手机继续在震动

“副所长是健哥他三舅,每次都会得到消息,你说怕不怕。健哥也会卖一些同行的消息给他三舅,要不然他三舅也当不上副所长。诶,你问这么多干嘛?到底做不做,你该不会是记者吧?”

咚咚咚!

“开门,警察查房。”

审讯室内,安娜一边哭一边说,“平常他老是出差,很少有能在一起的机会,这次一起来旅游,没想到他竟然去嫖娼。这里是证据,我在他手机里装了录音和定位的软件。”

那段录音,值班民警听过后,交给了当天值班的李副所长,李副所长听了以后,又把录音交给了纪检督察组。

泥鳅,嫖娼未遂,拘三天,罚款500。

安娜,举报涉黄犯罪,大义灭亲,值得嘉奖,可是在他人手机上装录音定位软件涉嫌侵害他人隐私,需要接受批评教育。

一个女民警好心来安慰安娜,“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个男人在江苏结过婚了,别傻了,找个好人吧。”

“什么!结过婚了,这个渣男!”安娜听了,要哭晕过去。

前一天晚上,林牧说,“这个鸡头人称平头健,因为三舅是张副所长,靠着关系,铲除同行,一直在当地屹立不倒。张副所和另一位李副所一直不对付,上个月所长刚递交了退休申请,有传言说组织部不会从外地平调,要从两个副所中提一个转正,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口子。最近从市局官网上看到9个纪检监察组要到下属区县派出所巡查,明天正好是李副所值班,我们要打好李副所这张牌。”

林牧让泥鳅订了靠近派出所的酒店,提前测试录音效果。并叮嘱他要找年轻的、经验少的,容易套话。

“瞧不起谁呢,再有经验的老油条,我也能让她吐露心声。”泥鳅说,“安娜,你算好时间啊,我怕你来晚了我把持不住。”


十二、诈大耳窿

八两金去上厕所,刚蹲下,就听到隔间也进来了一个人。他习惯地用食指堵住了鼻子,嗅觉的短暂剥夺似乎让他的听觉更敏锐了。他听到隔壁似乎在刷短视频。

“摩托车保险到底需要多少钱,大家千万不要再被黄牛和4S店宰了”

“我等了三年,就是想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想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我市警方日前在成名高速临检时,抓获一名毒贩,当场收缴海洛因100余克”

“雌雄大盗,专门诈骗富二代,涉案金额过百万,最后一次现身在成都,目前在逃。”

八两金出来后,奥斯卡也从隔壁走了出来。

八两金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脚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张废纸,也许是踩到了口香糖。他嫌弃地在地上使劲儿蹭,注意到那张纸上有个女孩的脸,依稀能看清“林菀芝大提琴演奏”几个字,看起来是一张破旧的演出海报。

八两金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去坐电梯。林牧在电梯口打电话,看到有人走过来,压低了声音继续讲,“现在风声紧,我们去西藏避避风头。路过邛崃,正好这边养了一条红鱼,现在是收网的好时机。”

电梯来了。八两金按了6,林牧按了12。

林牧抱着电话继续说,“已经谈好了,七一四,欠条按10万打,砍头息3万,2周后,等生活费发了,还15万。”

6楼到了,八两金没有走出去,按了关门键。

林牧背对着八两金继续说,“问题就在这儿,不能转账,只能现金。我和你嫂子啥情况你也清楚,钱都转移出去了,手里没现金。行,那我等你消息。”

八两金拍了拍林牧肩膀说,“兄弟,电梯就这么大,我想不听都难。看得出来,你也是搞金融的,我跟你是同行。听起来,咱现在是需要周转是吗?要是发财,我也能搭把手。说着就递上自己的名片。”

林牧看了看他,想了一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来到了一家茶室,分席而坐。

林牧说,“富家小姐,16岁,要打胎,去成都找最好的私立医院的大夫,当天来回,急需用钱。瞒着家里人,不敢问家里要钱,不能转账,家里人能查出来,只能现金。你们这种民间房贷,审核程序太复杂,放款太慢,怕是小姑娘不会配合,也等不起。”

八两金问,“只要好回款,程序能省则省,当天下款。”

林牧说,“回款肯定没问题。你听过西莫化工没有,他们的老板叫林志刚。这个公司正在上市,上市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你就懂了吧。你说好不好回款,多少钱要不过来?”

八两金露出奸笑,“你们怎么搭上这条线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和尚一本经,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要是相信我就别问。要么就一起发财,要么就当咱们今天没见过。”林牧表现出谨慎的样子。

“如果真像你说的,中介费可以给你一个数。”

林牧很疑惑,“什么意思,我变中介了?”

“你不是没有现金吗?这个款我来给,你就当中介,白拿中介费。”

林牧生气地说,“我兄弟正在从成都赶过来送钱,那是一起烧过三把半香的兄弟。”

“给他说不用来了,就算来了,他的钱在这儿也转不动,在邛崃我的钱更好使。另外,我听新闻说,有一对儿骗子专门骗富二代,目前在逃。”八两金邪魅一笑。

林牧低下头说,“我回去跟搭档商量一下吧。”

在分别的时候,八两金叫住林牧问,“对了,那个富家女是不是从小练芭蕾舞的?”

林牧想了想说,“不对,是拉大提琴的,6岁就开始练了。”

林牧回到酒店后,就叫安娜一起出去吃饭。锁门的时候,在门缝夹了个小纸片。吃完饭回来开门,发现小纸片不见了。他跟安娜使了个眼色,“抱怨起来,真倒霉,被这王八蛋摆了一道,他应该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安娜打开手机,看到林牧发的短信:有摄像头或者窃听器。

安娜故意提高音量说,“那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走?”

林牧无奈地说,“现在走,一分钱没有。介绍给他,还能有1万块钱。”

“强龙不压地头蛇啊,就当为他人作嫁衣了。”

林牧给八两金打电话,“我愿意跟你合作,不过只有一个条件,那个女孩不愿意见本地人,担心被拍到影响父亲的生意。”

第二天,八两金带着两个小弟,拎着黑色袋子来到约定地点,一个商场的六楼露台。林牧拿出手机里的身份证照片,对着照片指给他看。顺着林牧的手指,看到一个女孩和安娜坐在五楼电影院候场区的休息椅上。

八两金指了指黑色塑料袋说,“这里是七万现金。中介费回款后给你,咱们是命运共同体。只有身份证照片不行,这是10万的借条,让她签个字。”

林牧下到五楼,八两金看到他走到安娜旁边说了些什么,随后安娜和女孩分别在纸上签了个字。

八两金拿到签了字的借条后说,“我想了想,签字还不行,需要验一下身份证。”

林牧有点生气,“大哥,人家可以从不借的。人家完全可以找她那些富二代朋友凑凑,只不过是不愿意开这个口。你以为人家求着借你的钱吗?”

八两金没有松口的意思。林牧说,“我去说说看吧,到这一步,成不成我都无所谓了。”

林牧下到五楼,拿着身份证回来了。

八两金看了看,“林菀芝,大提琴才女,没错了。钱拿给她吧。”

林牧拿着钱回头说,“身份证先放你这里,我先把钱给她送下去,再上来拿身份证。”

八两金点点头,盯着楼下,发现林牧到了五楼,安娜已经不在了。

林牧把黑色袋子交给了女孩,刚一回到六楼,就被两个警察扑倒了。其中一个警察举着手枪,向八两金出示了证件说,“你好,上海浦东经侦,刚刚这个人是我们追捕的诈骗犯。你们在这里不要动,稍后会有同事来给你们做笔录。后期可能需要你们协助调查。”

林牧戴上手铐,被两个警察押走了。八两金和两个小弟愣在原地。

过了二十分钟,八两金发现楼下的女孩进去看电影了,黑色袋子就放在座位上,他越想越不对劲儿。他飞快奔到五楼,打开黑色袋子,里面是海绵宝宝公仔。

搞定了鸡头和发家的那天晚上,林牧召集大家开会同步计划。放贷的人姓金,长相过于特别,周围的人就用香港演员的名字来称呼他,人称八两金。我去走访了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听老人说,当年他爸爸修自行车,他五岁就知道往路上撒图钉。此人疑心重,做事经常不按套路出牌。

买来的料子显示,八两金的老板叫林立新,在当地树大根深,跟前妻有个女儿林菀芝,今年16岁了。他应该是觉得很亏欠女儿,每月都会向女儿账户转大额资金。同时,意外发现他身边很多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有个女儿,也许是前妻不让女儿跟他来往,也许他也不愿意女儿接触他的灰色生意,算是一种保护。我这次就是让八两金把高利贷放到自己老板的千金头上,利用他老板的爱女心切来惩罚他。

安娜问,“你打算怎么让他给一个16岁的高中生放贷?”

林牧说,“移花接木。林这个姓氏比较大众,我查了查当地有林姓名人。我查到了有个西莫化工的企业最近在上市,老板叫林志刚。采访中提到,女儿喜欢大提琴。全网都找不到照片。我们只要让他相信林菀芝是上市企业老总的千金,他就会追着放款。”

奥斯卡说,“只要有足够的心理暗示。在不经意间不断重复这些信息,他就会接受这个事实。”

林牧说,“奥斯卡,需要你准备一些物料,一段新闻播报风格的音频,一张有林菀芝的脸的大提琴演奏会海报,要做旧做破。鱼能不能上钩就靠这些饵了。安娜,还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雌雄大盗。”

交易前的那天晚上,林牧钻在被窝里,用手机在微信群里发文字:今天接触下来,八两金比我想象的更警惕,也更贪婪。今天分别的时候,他还拿芭蕾舞来试我。就在我们出去吃饭的这点儿时间,他们就来房间里安了监控。我和安娜将计就计,估计现在应该不怎么怀疑我们的身份了。不过明天的行动还是要多套备用计划。泥鳅,如果你那个时候能出来,需要你来救场。地址就是那个商场,刚买来的料子显示,林菀芝买了明天的电影票。

那天晚上,妻子打了三个电话,都被他挂掉了,他不能接,因为房间里有双眼睛在盯着,有双耳朵在听着,接了也没法解释。妻子发来文字:我这两天总是梦到不好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在想怎么回复,斟酌着就睡着了。他梦到自己变成了治水的大禹,一个不回家的工作狂,来到遥远的海边,模仿北斗七星,跳着一种奇怪的步伐,口中念念有词,山上巨大的石头突然翻滚下来,堵住了滔天的洪流。

交易当天,安娜早早到了电影院。看到林菀芝到了以后,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从背后看起来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在八两金还没到的时候,奥斯卡穿着一身警服,拿着一个POS机模型,走到安娜和林菀芝面前,说警察临检身份证,谢谢配合。结果安娜和林菀芝的身份证刚放上去就泛红光。奥斯卡说,“不要紧张,也可能是系统问题,你们坐这里稍等一下,身份证先借用一下,我去查一下。随后就用手机拍了照,发给了林牧。”

那天,林牧第一次下楼找林菀芝签字的时候,手里的借款合同在楼梯间已经被换成了文明观影倡议书,倡议书是奥斯卡起草的。他走过去对安娜和林菀芝说的是:“你好,我是影院的工作人员,这是我们影院发起的文明观影倡议,如果您认同并支持的话,希望能给我们签个名。”林牧回六楼的时候,在八两金看不到的盲区,模仿女孩的笔记在借款合同上签了字。

林牧第二次下楼找林菀芝拿身份证的时候,是假警察奥斯卡在楼梯间塞给了林牧。

林牧第三次下楼给林菀芝7万现金的时候,在楼梯间把7万现金给了安娜,并把一只海绵宝宝塞进了黑袋子。他走过去对林菀芝说,“感谢你参加我们的活动,这是影院赠送的一些小礼品,都是一些电影周边公仔,希望你能够喜欢。”

林牧返回六楼的时候,在楼梯间看到泥鳅也来了。奥斯卡一手拿着手铐,一手拿着高仿真手枪说,“演员都到位了。最后一场戏,致敬一下《骗中骗》吧。”


十三、末七

在离开前,他们四个想去拜拜小刘,烧点纸钱,可是连孩子姑姑都不知道她躺在哪里。于是,他们一起去看了小刘四岁的女儿,每人又凑了点钱,凑够了10万。安娜把钱给了姑姑,说是小刘生前的几个朋友的一点心意,希望用在孩子的教育上。

小女孩问安娜,“阿姨,你是妈妈的朋友吗?那你知道妈妈去哪儿了吗?”

安娜的眼泪夺眶而出,把头转了过去。

泥鳅拿出两个碗,三个乒乓球,向小女孩表演了三仙归洞的魔术。

他说,“妈妈就像这个消失的乒乓球一样,其实还在你身边没有走远,只不过是藏起来了。说不定,有一天就拍拍你肩膀,突然出现了。”

在回去的路上,车载广播里说到:本地警方成功捣毁一个以李某健为首的卖淫组织,营救失足女性23名,张某军副所长被纪委调查。

林牧问,“你们说,八两金此刻在干嘛?”

安娜说,“他会拿着身份证等林菀芝看完电影出来,然后问她,钱呢?林菀芝一脸迷惑,等八两金缠得紧了,林菀芝会给老爸打电话,八两金会得到一顿臭骂。”

“他的放贷模式把两线三区像踩烟头一样直接踩在脚下,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他不敢报警。”奥斯卡说,“当然,损失会从他工资里扣。”

泥鳅说,“他也许还会感叹一句,妈的,打雁的被雁啄了眼。”

林牧说,“最重要的是,来的时候是四个人,走的时候还是四个人。回去之后,你们都有什么打算?”

奥斯卡说,“打算进入一个剧组,从最基础的岗位做起,理论家要投入实践了。”

安娜说,“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东西全部扔进垃圾箱。重新开始谈恋爱,你们给我介绍。”

“嫖娼未遂的已婚人士考虑吗?”泥鳅说,“我打算宽宏大量地给老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我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下跪,哈哈哈。”

林牧说,“我算了一下,我老婆刚查出怀孕的那天,正好是小刘的头七。今天是她末七。我老婆刚刚告诉我,产检结果出来了,是个女孩。所以,真正该下跪的,是我。”


全文完

本文为「故事大爆炸2022」中短篇入围作品53号。

点击链接,参与读者评审

未经许可,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