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好多人,我的烂事从热闹中开始,但又从热闹中结束。

漫长的回眸

作者/羊毛狐狸

 

生意被坑,被迫卖房,郝时代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体会到各种辛酸悲凉。不过经过逆境还留下的,恰恰是人生值得珍重的。


1

我叫郝时代,今天一大早,我妈坐在我床头,我背对着她,被子盖得很严实。我妈问我,欠了多少钱?我只说,你别烦。她追问,到底欠多少?我说很多。她便起身走去客厅和我老婆交代些事。我偷偷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只看见我妈手里攥着一团纸巾,和她略显发福的背影。

随后,我妈和我老婆说完话又站回卧室前,擤了擤鼻涕说把房子卖了吧。我重重地回了句“嗯!”,她便离开了。当我确定她走远时,我就挪下床,我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裤,应该说,昨晚至今都没有脱掉过。

客厅桌子上放着蛋饼豆浆,我老婆说我妈买的。

我点了支烟,其实家里不允许抽烟,但今天我老婆没阻拦我,我也抽得自然,仿佛决定卖房后,这屋子便不再属于我。原本的规矩也失去了约束力。我和我老婆说,既然决定卖房子了,那就抓紧点。门口几家中介都去跑跑。但当我们走到停车位时,傻眼了。

停车位空的,没车。我的车呢?

这时,我才相信,做车辆抵押的没唬我,车里隐藏着GPS,他们昨晚像贼般把车开走了。但我没想到这么快,逾期三天就……我看着老婆,有些茫然。同时,只见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我丈母娘的号码。“妈妈,出事情了你快过来。”我老婆在电话里只冷冷地说了这一句就挂了。她径直走回家,我默默地跟在她屁股后面,我生平第一次走在了她身后。

没过多久我丈母娘便来了。我向来看不起她,因为我始终认为,我老婆的单亲童年是她的不检点造成的。现在她站在我面前,个子只到我胸口。但我却不敢看她。

“你要多少?”丈母娘淡淡地问道。

“十万。”我老婆在旁边插嘴道。

于是,我看到丈母娘放下身后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头都是卡,用根橡皮筋扎着。

“找个地方刷出来吧。”丈母娘的话轻声细语。

我觉得房间里像灌满了水,有些胸闷。我便说你们去把车搞回来,等把房子卖了就还妈妈(丈母娘)的钱。

“我们?”我老婆狐疑地看着我。

我说还是分开行动效率比较高,我去房产中介谈价挂牌,你们去车抵公司。说完我老婆盯了我三秒钟,但我觉得像三小时。见我态度坚决,我老婆便和丈母娘离开了。

头一次,我老婆要自己搞定家里的事。这不是买菜缴水电费的事。但我只想把她支走,在家里清净一会儿。等到只剩我一个人后,我又躺了下来。我老婆比我小六岁,都说六冲,我不信,但好像真的没好运。微信里的“郝家门”的群早就炸了锅,亲戚都说接到了我的催债电话。他们现在传我是不是赌博了。

我寻思着,我的事儿和赌博差不多,我只是赌了一个时代,相信时代会眷顾我,可并没有。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房产抵押的来电话了,这家我不敢拒接。他们告知我逾期两周,再下去就要采取措施了。

挂完电话,我又打给我妈,说能不能先搞六万块钱。我妈说这半年家里的钱都让我借完了。我和她解释,说房产抵押的做过公证,万一被法院强行拍卖,价格就把握不了,所以先把这个月的账还了,我尽量一个月内卖掉房子。我妈只说她去想想办法。

顺便我还得知一个消息,家里最有钱的大伯已经拉黑我们家,他是上海牛奶公司的高管,第一时间和我这疑似赌徒的侄子撇清了关系。

但我没时间怨他,我赶忙起身走出家门,迈出小区的路上我像个贼东张西望,这几天家里没少被人敲门。那帮催收的嗓门都很大,守在门口可以不停地大叫半个多小时。以前人们说上海人要面子,我就驳别人。多年以后,我在网上相关信息的评论区就留言:上海人可能是要面子的,比如我……

不远处就有一家“恋家房产”,我冲进去便嚷道要卖房子,立马有位西装笔挺瘦高个前来迎接我,他请我坐下并端来一杯茶,我直接说,“走,看房子去。”

一进家门,我便滔滔不绝地开始介绍起来,中介礼貌地听着,并没有打断我,我心里只是想能卖出个好价钱。我从家里的装修到房子细节,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后,中介冲我笑笑,说我看上去倒像是领着人买房子的中介。我笑着回他自己开公司卖产品,谈价销售亲力亲为。

中介小伙说了一句话浇灭了我高涨的热情,他说房子是行价,无非装修上补贴些钱,顶多加个5万。可这装修可花了30多万呐!中介说他只能尽力。中介又讲,这上海外环100平的房,耐心点能卖300多万,我说着眼下急得很,中介眼珠子一转,如果280万,他有信心。我便大手一挥,你挂牌吧,尽量卖290万。他握了握我的手:“郝总,我竭尽全力。”

出门他给我递上了烟,问我是不是欠着债?我装模作样问他怎么知道,他说欠债的才会这么急。我说我不是欠赌债,他便安慰道谁没点低谷期,然后便与我商量,别让我找别的中介,这房子挺好卖的,这业绩就给他做吧。

我答应下来,因为冲着他刚才叫我郝总,这业绩必须、也只能给他做。

说话,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郝总。我老婆经常调侃我,别人叫你声郝总,就像小三叫床,什么事都应了,那些让我进货的品牌商,就像后宫妃子叫皇上,而自己手上那点钱都给雨露均沾了去。

办完了件事,肚子就饿了,我坐下开始吃早饭,一口气喝光了早已凉透的豆浆,又睡了个回笼觉后,我老婆和丈母娘回来了。

已是中午。

老婆一回来就摊在沙发上,我见她鼻子很红,便不知从何问起,丈母娘直说:“先吃饭吧。”她一边拆着外带的盒饭,一边解释,说车的账都还掉了。

啊?我感叹了一下,便埋头吃起了饭。

你不许再打车的主意。这话我老婆讲得很硬。她警告我,车没了就离婚。

我说:“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一辆车?”

老婆说:“我不管。”言辞冰冷。

我闭了嘴。

吃饭的时候,我丈母娘道了缘由,她信用卡只能透支5万,还差的5万问她老邻居借的。

老李头是个好人。我丈母娘说。此时我脑子里蹦出个皮肉交易的画面,又看了看我丈母娘,心里头不是滋味。而丈母娘似是读懂了我眼神中的疑惑,又强调:“老李头真是个好人。”

吃过午饭,丈母娘习惯性地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我和我老婆结婚6年,她每周都会上我们家住一天,像个上门保姆帮家里细细打扫。我还记得结婚的时候,我嫌老婆家的出租屋太破,便临时租了大房子作为接亲用。那日她把老李头喊来冒充我老婆的爸爸,说不要给大伙看笑话。

“妈,别弄了,还扫它干嘛?”我抢过她手上的扫帚,往厕所里扔去。

丈母娘又把厕所擦了一遍,说让我少抽点烟,就走了。

前脚后脚。

我妈打我电话,“代代啊,钱现在转到你卡上?”

我说:“别,卡里绑着自动划扣,不安全。”

妈妈说:“我现在把卡送过来。”

我说:“你别东奔西跑了,我来拿。”

妈妈说:“哦,卡的密码是我生日。”

我说:“你生日是多少来着?”

妈妈停顿了下,答道:“……600912。”

挂完电话,我让我老婆去我妈那儿拿钱。我老婆说我干嘛不自己去。

“万一要债的上门了,你不嫌烦?”

“个么把我卖了好伐?大家清爽。”

“卖谁啊?”我有些生气:“卖你妈了?”

话音刚落,我老婆摔门而去,关门声震得我心脏发颤。

 

2

我没想到中介可以那么快找到下家。中介笑着我和说,这块地段房子就是好卖,想买的还得排队呢。

晚上7点左右,我老婆几乎是和看房的人一起进屋的,她下午已经把6万的欠款还给了房抵公司。我心里舒了口气。当晚我和老婆瞅着看房的人在屋子里兜兜转转,来了一家五口,两个老人一对夫妻,小媳妇儿抱着2岁大的孩子在客卧待了很久,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们操着口外地方言吵得很,又见老两口像在菜市场买菜对屋子挑挑拣拣,便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可以大方提。”

老太用蹩脚的上海话说,房型很满意,装修看上去也很新,价格不用说了,就是听说有纠纷,不放心。随后特地轻轻地撂下句:我们快是上海人了。我心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中介此时插话,说别人生意困难才卖房的,卖了拿到钱了,纠纷可不就解决了嘛。我应和着中介,又理直气壮地讲,说纠纷的事情终归还是钱的事,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你们买了房,我就有钱了,纠纷自然就没了嘛。

“这么好的房子谁肯卖这价,这便宜哪儿还有?”中介提高了嗓门。

然后,中介给我使了个眼色,说出去一起抽支烟,我便和他走出屋来到了楼外。他开门见山告诉我,说人家心理价位是265万。见我只是低头抽烟,中介又说,“郝总,要不是你这房子有纠纷,至少给你加10万上去。”

“270行吗?我不是只有房子的债要还。”我掐灭烟头冷冷地回道。

我刚说完,中介就一溜小跑进屋去,嘴里嚷着“都好办,我来搞定。”我也想进屋,但却发现身边多出个西装革履的眼镜仔,他礼貌地问我,“您是179弄101室的郝先生?”这人像幽灵般不知何时飘到我跟前,但我猜到他是来讨债的,想着里面还有看房的人在,便下意识地用身体堵在了总楼的防盗门前,问:“我就是,怎么说?”

眼镜仔说他是代表浦X银行来催款的,说我已经四个月没还了,电话也联系不上,来谈谈。

“家里来人了?”眼镜仔从门缝里瞟了一眼。

我直说,“看房子的,房子卖了就有钱还你了。”

眼镜仔笑着说,“有解决方法就好,但是您得先还上一些,银行那儿已经等不了。”

我骂了句,说房子没卖成,哪里来的钱。

话刚讲完,老远就有人冲着我吼:“郝时代,你妈逼的在啊!”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胖一高一光头,三个糙大汉向我走来,嘴里还骂骂咧咧,“什么时候还钱?”当他们走到我面前,眼镜仔礼貌地问他们是哪家的?领头的光头发了支烟,问,“同行啊?”

眼镜仔往后退了两步,说让我们先谈,他不急。光头就开始横起来,警告我说今天先把利息还了,3万8,一分不能少。我担心影响里头看房,索性就豁出去,我盘了遍账,说半年前找你们借钱,我借了10万,让我还13.8万,你们说扣手续费,实际我拿到手只有6万。这半年里面,我也还了6万多了,剩下的就不能缓缓了?

“缓个毛。”光头身后的圆肚子打断了我的话,“我们做的就是短平快的生意。”

说罢,便开始拽我,意思是要去他们公司谈谈。我连忙说这房子卖了就有钱了,再等等,我瞥了下眼睛仔,说不信问他。但这三人似乎还是执意地让我跟他们走。情急之下我便掏出手机,输入110三个数字,说:“我不走的,但今天我也没钱!”

光头看我很坚决,便问眼睛仔,说这房子是在卖了?眼镜仔装模作样地探了探屋里,说里头有人,看着像。然后,光头看着我举着手机,见我快按下110的号码后,便丢下句:“你老卵,明天开始我们会盯着你卖房子的事。”

于是,这三个人便离开了。

我喘了口气,眼镜仔把光头递给他的烟给了我,他说他不抽烟,又安慰我,说没必要怕放高利贷的,这里是上海,不是别的地儿,法治社会,大庭广众之下不敢拿我怎么样。我感觉眼镜仔有点瞧不起那三个人,便笑着说,催债的也有鄙视链?眼镜仔也笑着回道,他是正规军,合法收账,是要讲道理的。但转眼,眼镜男也和我说了相似的话,意思是今天我多少要还点钱进去。

我只能无奈地再重复一遍,今天没钱。

“大额信用卡不还是涉嫌诈骗的,郝先生,我们这儿有人蹲进去过。”

“我尽快卖了房子,好伐?你帮忙和银行通融通融。”

见我没接他招,眼镜仔又说,“郝先生,您的困难我一定会和银行讲的,您放心,能给您争取减免政策肯定给您争取到位。但是,现在银行急,万一起诉做了财产保全,刚好卡在房子交易的档口上,影响了您过户……”眼镜仔推了推他鼻梁上的眼镜,挑了下眉毛看着我。

听完这话,我像是蛇被打在了七寸。我突然觉得眼镜仔比那三个人还狠,像块冰一样冷得刺骨。但人家说得确实有道理,这千古阳谋我是破不了了。

这时,看房的人和中介也一起出来了,那家子人面带微笑,而我老婆也跟在后头,她的扑克脸在夜灯下阴沉得像抹了浓妆。

“郝先生,您不信问他。”眼镜仔指了指恋家的中介。而中介小伙一眼便知眼镜仔来头不小。便赶忙招呼买房的人上了车,见那家子人的两厢小轿车晃晃悠悠开走后,眼镜仔又把刚才的经过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郝总,他说得对,您得想想办法。”中介递了支烟给眼镜仔,眼镜仔推了推手,礼貌地拒绝了。

“没点办法吗?兄弟,帮个忙啊。”眼看局面僵住了,中介小伙倒给我求起了情。

眼镜仔依旧微笑,说实在没钱,他就回去如实交代,但看上去郝先生欠了不少钱,怕是银行没这耐心……

“怕我卖了房又跑了?”我说。

眼镜仔笑而不语。中介小伙便劝道让我问亲朋好友应个急。

这大半年周围人都借了一遍了,我心里清楚早已山穷水尽。我只能默默地转头看向我老婆……

“今天还多少?”这时,我老婆插进话头里来。

“一万二。”眼镜仔立马回道。

“六千,多了没有,不行回去告他,我也不管了。”我老婆拿出银行卡,我一瞅,那是我妈的卡。

这时,眼镜仔利索地从公文包里掏出台POS机,和我老婆说:“那就刷六千,眼门前的业绩肯定要的。”

没几下,交易就完成了。我问眼镜仔,这样能顶几天,眼镜仔说他回去和上头求个情,半个月里不给你催款。我说你搞得定?他笑着说,银行早把债务外包给他家机构了,只要能还一些账都好说。

细水长流嘛。

中介小伙说买房的今天回去商量下,争取明天定下来。看着眼镜仔和中介远去的背影,我在我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我老婆告诉我,妈给借了八万。我刚想感叹一句,我老婆便指着我鼻子骂道:“你一分也别想动!”接着,只见我老婆往车的方向走去。一时片刻我不知该怎么办?愣在原地只问道:“你去哪儿?”我老婆说她住娘家去。

我心中无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看着她上车,心中又觉得不舍,思来想去,这不是天灾,是我亲手造的孽。又想她要住回娘家那间老破小的出租屋和她妈挤在一张矮床上,胸口就像打了结。顿时,我挪起了脚,走到车前,像个犯错的孩子杵在原地。

老婆没正眼瞧我,我敲了敲车窗,她摇下车窗不耐烦地说:“还要干嘛?”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本想说回家的“家”字,可这字就像卡在喉咙里的痰,怎么也出不来。

老婆说:“都弄好再说吧。”

我说:“我晚上收拾下我们的东西,明天给搬到我妈那儿去,省得催债的烦。”

老婆说:“随便你。”

我说:“我把事情都弄好,会找个工作好好上班的。”

老婆的左脸有些微小的抽动,可仍旧沉默不语。

我说:“那个……车子反正在你名下,我不会动什么脑筋,要让你上班挤地铁总归不行的。”

老婆说:“你明天搬东西没车怎么弄?”

我说:“我叫个货拉拉,问我妈借一些。”

老婆说:“随便你。”

说罢,她便发动了汽车,我看着车驶离小区,想回屋,但忽然感觉住了六年的房子陌生无比,心里头竟升起了些恐惧。我默默地坐在楼下的阶梯牙子上发呆,开始对未来展开胡思乱想。不稍片刻,我却看到老婆把车又开回来了,我深感诧异。她把车停在我面前,摇下车窗,向我递来五百块钱。

“拿着,别瞎用,出去办事省着点,饭不要不舍得吃,还没到饿肚子的地步。还有啊,别再老问你妈要钱,没用的东西。”

长年以来,我家奉行“小事女人决定,大事男人定夺”。可就在此刻,我拿着五百现金,一时语塞,只傻笑着问老婆:“后面怎么办?”我老婆回道,她这几天去外面找合适的房子,找到了便和我讲。然后摇起车窗,又走了。

我在车后摇着手,大喊:“晚上慢点开”。声音从来没有这样洪亮,都快成了嘶吼。

 

3

清早7点不到,我把整理好的衣物叫了辆货拉拉运往我爸妈家。然后带着焦虑的心情在屋里发呆。中介小伙在早上9点打来电话,他说大事已定,我刚舒口气,他接上句“但是”,我的心又吊了起来。

中介说:“郝总,您的房子还有237万的债务需要先清掉才能过户……”

啊?

我在电话那头急了,我质问中介小伙为啥不早说,我说买房的人钱没准备好还是怎的?我哪里来的钱去先清债?

中介笑着说:“郝总,您看您急的,我早就给您安排好了,您先来我门店,我们去走流程。”

待我来到中介门店,买房的那家人也来了。小伙和我们解释了一通,我听懂了五分,我大脑中理解出来的样子,就是直接给钱怕我不过户就跑了,所以都得走公账,而且买房的也得贷款,交易的钱都在指定的账户上流动,哪个流程卡了钱就动不了。

总而言之,我得先把房子里的账清了,中介让我稍安勿躁,先签合同。这些干完,中介小伙便借来辆车,说去垫资方。我一下便反应过来,是啊,可以找人“过桥”嘛。弄好材料便上了路,我问中介小伙,这垫资方靠谱不?小伙笑笑,说都是熟门熟路的生意。我又担心,问自己的征信烂成那样对方肯做吗?中介小伙说比我更烂的都做过好几单哩。

垫资方在徐家汇的大楼里,办公区域覆盖了一整个楼层,前台处一群人排着队,只瞧对接的人早已迎在门口,老远就向我俩招手,并笑着递上了依云牌矿泉水。我挤过人群感叹道,“你家生意这么好?”,对接人说都是来应聘放贷业务员的。

对接人看上去30岁不到,梳着大背头,银色的西装很讲究,同样都是穿西装,中介小伙身上那套黑色西服就显得俗不可耐。对接人说叫他小张就行。我们在洽谈室刚坐下,我就着急问:“张总,这事儿怎么弄?能做吗?”

小张说都是正常流程,他管我要了征信和相关材料去外头兜了一圈,便拿了合同回来开始说明,一个月的期限,垫资费用是2.5个点。2370000x0.025=59250元,我脑子里一过账,背上开始出汗。

我说:“能少点吗?张总?您知道我卖房也是为了解决困难。”

小张说:“郝总,您的情况我也知道了,如果不是我们家和恋家方是深度合作关系,您这生意没别家做的。”

我说:“再少点吧。”

小张转过头,不再看我,只回了句:“您可以回去考虑下。”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答应了。我快速地把合同签完,正当我以为事儿都结束了,小张说要付5000块手续费。我立马火了,说刚才为什么不一起说,小张说是两笔账,垫资费到时候和恋家走账,5000块手续费是另外的账。

一笔生意两笔账,我追问到底他妈的是什么账!小张说都是正常费用,就差这5000块,没有走不了程序。我再次确定除了手续费外没别的钱后,便拿起电话,准备打给我老婆。

“你帮我和我老婆解释吧……”我把手机递给中介小伙。

中介小伙接过手机,待接通后,他便说:“姐,是这样的……”

解释一番后,没多久,我老婆便把钱转到了中介微信上。小张立即说,走,现在就去房贷公司还钱。中介小伙让我去楼下等会儿,他还有些事儿和小张沟通。

我一个人走到大厦之下,思索片刻便知那5000块的门道。我叹了口气,突然想起看过一个纪录片,讲的是鲸落,一鲸落万物生,可我也不是鲸,大概也就是头猪,猪死了,蛇虫鼠蚁也能吃顿饱。这栋楼倒了,还有千千万万幢楼立起来,看着徐家汇繁华的商圈,我突然诗兴大发。但转眼,我又骂了句,拉稀也有屎壳郎候着。

“郝总!”不稍片刻,中介小伙从一辆奔驰车里向我喊道。我上了车,和小张他们前往房抵公司去了。路上开了四十分钟,我都在后排睡觉。

在房抵公司还账很顺利,这都亏了小张熟练的业务能力。房子上的欠账总算都清了,干干净净,就像一个好些年没洗澡的人,在澡堂里刮走了一身泥。中介小伙说他自己回去,而小张说要去杨浦区办事,我便让小张捎我一下,因为我爸妈也在杨浦。

或许是心里的大石落了地。我便有了些心情和小张聊天。我说你们家生意真好做,200万每个月兜一遍,一年以后就能生出个60万。

小张说:“听说郝总的生意是给超市供货?”

我说:“别提了,你知道黑猩猩便利不?”

小张说:“无人货架,我们楼里之前也放着一个。”

我说:“他家欠我300万货款呢。”

小张说:“新闻里说老板卷钱跑路了,那您没起诉他家?”

我拍了拍腿说:“起诉了啊,我得排队,欠1千万的还有好几个呢。”

小张:“啊?那他们付款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摇了摇头说:“都怪我贪大呗,刚做生意头两年,家里有关系,牛奶公司拿点货干批发,别人都是带着钱来拿货的,赚得少但稳;后来想做大,做成供应链,就给大商超大电商供货,他们这个月结上个月的钱,这不……”

我叹了口气。

小张说:“这年头的生意还是短平快比较好。”

到了我爸妈家附近,我下了车,我转念一想,马上又拦下了小张的车。我躬下身子弯下腰,堆着笑脸朝车里探头,问:“张总,您们公司招人有年龄限制吗?”

小张说:“40岁以下就行,郝总家有人想找工作?”

我说:“我自己想找工作,您看……”

小张顿了顿,便加了我微信,给我发了招聘信息和联系人,临走前,他嘱咐说:“郝先生,这号码是人事经理的,你就说是我朋友,没问题的。”

来到我爸妈家,只见我妈在洗衣服。桌子上摆着红烧肉和番茄炒蛋,还冒着热气,这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她赶忙让我先吃饭,然后又去忙着洗好的衣服晾晒起来。我一看,晾着的衣服都是早上运来的。

妈妈说:“你们洗的衣服一点儿不干净,都是味道,我重新给你们洗一下。”

这时,我爸从厕所出来,看到我便问起房子的事儿。我连连回答一切顺利。我爸的眉头也舒展开了。这时,我便问我妈那8万块哪借来的?

妈妈说:“问你小舅舅借了6万,怕你万一还有急用,又问你大舅舅借了2万。”

这时,我爸从旁边接上话。

爸爸抱怨道:“册那,我兜了一圈兄弟姐妹,屁也没。”

这时,我妈笑着说,关键时候还得靠娘家,郝家门一出事没一个顶用。这时我看我爸脸上挂着尴尬,便赶忙说这话也不能这样讲,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人家不借也是情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似乎我爸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我小单(我老婆)去哪儿了?我说她今天上班。我爸脸上还是露着担心,忙问她晚上住哪儿?我便回答住娘家。我爸听后便站起了身,走向阳台,我看他来回踱了几步,又朝我妈耳语了几句,便回到我面前。

爸爸说:“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我们这间房给你和小单住,我和你妈出去租房子。”

我立马放下了碗筷,嘴里念着“别别别”。我妈又走过来,说这一室一厅的房子他们两个住浪费了,他们出去租个一室户的单间够了。

“你爸和我退休金多,租间一室户笃定的。”我妈一脸轻松地说。

不过这次,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我毕业那会儿,是我爸妈和大伯父打招呼,安排了工作;我结婚那会儿,是我爸妈置办了婚房又张罗了体面的婚礼;我想做生意,也是爸妈和大伯父商量,弄了点便宜货让我去过老板瘾。回头想想,我却时常和外人说,为什么自己爸妈不是富一代。

看着我态度如此坚决,我爸妈不再强求。他们只说租的房小点没关系,一定要干净,千万别图便宜,洗澡卫生间都要有,钱不够他们贴点。

妈妈说:“我下午去你大伯父家说个情,让你再回牛奶公司干。”

我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这两天就去上班。”

妈妈说:“以后要听话。”

我说:“哦。”

吃完午饭我睡了一觉。但很快又被吵醒,我见我妈正在接手机,满脸凝重。

我预感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来电话的是我那房的隔壁邻居,说房子外的窗门都被人泼了漆。我马上反应过来是高利贷干的。光头没唬我,他拿我没法子,但他至少能恶心我,甚至搅黄我卖房的事。我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和爸妈交待完,便打算回去处理。但我嘴上强硬,可心里却不知该怎么面对。身体就像撒了谎的小孩,总能看出些扭扭捏捏。我妈不愧是我妈,和天底下所有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无论孩子长多大,总能在细小处察觉孩子行动上的胆怯。她抢先一步站在了家门口,拉着我爸,轻松地说没什么好急的。

“这种事情还是大人去弄。”我妈挥着手让我进屋,还叮嘱让我别告诉我老婆。

我想说一起去,但最终只回了句“嗯”,就乖乖地进了屋。整个下午我都在忐忑中渡过,期间我总想做点什么来弥补心中的愧疚,想做些家务,但发现家里早就一尘不染,想洗个碗,水槽里也干干净净。我只能把刚才午睡时用过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便又迷茫无措。这时,我突然想到张总发我的招聘微信,我毫不犹豫地去了电话。

得知张总竟然和电话那头的人事经理提前打过招呼了,我心中一暖。那头说明天带好证件就可以去报道了,培训两周后上岗,培训期没有工资,每天有15块钱饭补。我欣然答应,毕竟每天15块已经是我半年来再次正儿八经地赚到钱了。挂完电话,又给恋家的中介小伙去了微信,让他帮忙看看情况。之后我便像个小孩完成了学校作业,等着父母回家。

我妈比我预想中更早回来,她一开门就让我帮忙拎东西,只见她手上的塑料袋里装满了菜和肉,一进屋什么也没说就钻进厨房张罗起晚饭。我瞅了瞅门外,问爸呢?我妈说我爸住在那屋了,等会儿烧点饭菜给他送去。我脑子没转过弯来。

妈妈说:“你爸住在那里防止人家来捣乱,等房子过好户就回来。”

我脑子实在转不过弯,耳朵嗡嗡地响。我妈看我杵在原地,说那屋又没断水又没断电,家具齐全又宽敞,那张大床比睡自己家还舒服呢。我觉得这话我妈说得有道理,但事情却不是这个理啊,这个理是对着我欠债的事儿吗?欠账的事儿是对着这个理吗?我想着还是回去吧,便急着出门。我妈见状立即喊住了我,略带严肃地说:“听话,大人的事让大人解决。”

大人的事?但这分明是我的事,可这话终究还是被我咽回了肚里。刚才热血上头,却显得幼稚好笑,内心的胆怯被我妈看得一清二楚,装出来的坚强瞬间决了堤,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

此时,我妈转移了话题,问我什么时候去新单位上班?我吸了吸鼻涕,说明天就去。刚说完,我妈擦了擦手,去了卧室,不稍片刻又出来,往我手里塞了一张交通卡,说里面还有一百多块,是爸的,这段时间他用不着;然后又从兜里摸出了200块,说这两天手头紧,过几天退休金发下来再给我点。

“听话,早点睡觉,明天上班精神面貌总要好的呀。”我妈做完饭,让我先吃,然后从里屋拿了一床被子,将沙发整理好,让我晚上睡床上,她自己睡客厅。我直说客厅的沙发睡得舒服自己喜欢睡沙发,我妈便又在被子上盖了层毛毯,说这样晚上睡觉就不会感冒了。

 

4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认真梳洗后便前往新公司报道。新员工培训的间隙,我还是忍不住把我爸住那屋里的事告诉了老婆,我老婆收到消息便在微信里把我骂了一顿,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她。老婆问我培训到几点,我说到下午两点就结束,她便说会请个假下午开车来接我。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才明白,15块钱的饭贴其实是给我们一张饭券,拿着它就可以到一楼的合作餐馆打饭。公司有个规定,培训的新人吃饭时必须端着碗吃,所以你会看见饭店里一群身穿西装的人一手端着盛着米饭的碗,挺直着腰板吃着饭,甚是壮观。

我在这批新人里年龄最大,早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克服了心理上的疙瘩。新人同事都称我老郝,我叫他们小赵小钱,倒还融洽。吃到一半,张总在背后拍了拍我,我吓得赶忙起身,像在军训般站得笔挺。按照公司规定新人看见经理级的要起身讲话,我大声地说:“张总,中午好!”

张总看着旁边的人事经理,笑着说:“别看老郝年龄大,公司发展需要有经验的人啊。”

人事经理赶忙接话:“老郝吸收得快,不比年轻人差。”

张总又对我说:“老郝啊,要不是做你那单,我们业务二组这季度就拿不到销冠喽。”

我躬下身:“张总您这话说得,业务上要向您多学习。”

下午两点培训结束,我一出公司门,就看见我老婆已经把车停在外头,我连忙上前,竟然看见车后头坐着丈母娘还有老李头。我钻进副驾驶,我老婆就说赶快去爸那里看看什么情况。

许久不见老李头,我也不知该怎么谢他借我钱的事。老李头倒是先捅破了窗户纸,说那些钱什么时候方便了再还。我连连说稳定下来后每个月还一些,我丈母娘赶忙插话,说老李头的儿子结婚了,他独身一人,存的那点钱放着也不知道怎么花。而我老婆则告诉我,老李头托朋友帮我们找了间一室户,房租2000不到,就是远了点,在上海宝山区,开车20公里路就到江苏了。但离地铁很近。我连忙说我能早起。

突然,老李头话锋一转,问:“小郝啊,上回几个人来讨债?”

我说:“三个人。”

老李头哈哈大笑道:“三只小册佬,三根小卵毛,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丈母娘用手肘顶了顶老李头,说在孩子面前别老不正经。其实,老李头和我丈母娘都单着,我顿时感觉他们俩还挺般配。不过听说老李头儿子反对他再婚,所以他和我丈母娘拉拉扯扯好多年,至今也只能维持在拉拉扯扯的程度。

当我们的车快要接近小区门口时,我隐约瞧见有辆警车从小区驶出。我瞬间紧张起来,催促老婆加快速度。我们的车一把钻进了小区里,还没停稳我便冲了下去,老李头紧跟着我身后,嘴里说着:“在哪儿在哪儿?”我嘱咐老婆去找停车位,便一路小跑奔向房子。

我老远就看见房子的窗外泼上了红漆,“欠债还钱”四个字成了这间屋子新的窗帘。经过门前的路人都会抬头看两眼,露出满是好奇的神情。当我走到楼下,我又看见地上撒着些红色的“血点”。心中不由焦急,这时,我大脑中突然闪出了三个人打我爸的幻觉,这段画面如此真实,让我挥之不去。霎时,我仿佛吃了整管芥末,眼睛鼻子不听使唤地拧在了一起。

总楼的防盗门没锁,我抹了把眼泪直往里冲,此时此刻,我听见屋里头传来好多人说话的声音,我心紧得慌,脑袋里直蹿出个想法:谁在里面动我爸,我第一个弄死他。

当我来到屋子门口,我呆住了。

“二伯,大姑姑、小姑姑、大姑父、小姑父……”屋里头站满了郝家门的长辈,包括我表哥也在。

老李头也被这架势唬住了,我赶忙介绍这是我老婆她(准后)爸,随后大家便开始有说有笑。我爸知我已到,便从厕所挤到我面前,我看他袖管高高撸起,正在用湿纸巾擦着手臂上的三道血痕,我赶忙问怎么回事。我二伯说高利贷的来了四个人,不仅泼油漆,还骚扰隔壁邻居,他们说要住在屋里不走了。我爸当然不肯,便和他们争了起来,时间一久没了耐心,就开始动手动脚。还好二伯他们及时赶到,随后陆陆续续其他长辈也来了,当然也报了警……事情嘛就过去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

二伯说:“代代啊,高利贷以后不会来了,都帮你解决了。”

我满脸困惑。

二伯说:“都谈好了,给他们两万块,账都清了。”

我不敢相信。

二伯说:“我出面问你大伯借的。”

大伯这人脾气有点傲,不过得知我不是欠赌债,便借了这钱。我好奇,为什么高利贷就接受了这方案?我二伯说,他们这种人都做的短平快生意,有本事他们去起诉,起诉你懂得呀,一个官司进进出出,最后判下来怎么说也要个小半年。如果里面再有点材料不足什么的,时间就得更久。有这功夫劲,多做几笔生意,好过和你纠缠。

二伯把借条还给了我,我收下条子便说大伯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二伯摇了摇手说:“还个屁,他大领导,有的是钱。”

我爸蹿出来说,要不是二伯拉着,那个圆肚子的胖子就被他打死了。我二伯的脸笑得通红,直说拉倒吧,他来的时候我爸已经被人家摁进旁边的绿化带里了。而我爸连连叫着,自己滑跤了,给人偷袭了。

此时,我丈母娘和我老婆也进来了,又过了十分钟不到,我妈也来了,她身后跟着我大舅舅和小舅舅。这下子,好似这屋里发生了天大的喜事,我看着这么大家子人嘻嘻哈哈,瞬间觉得,自己心里头的某些执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散了时,我爸还是说要住在这屋,一是怕高利贷的人反悔再来惹事,二是把屋子里外都弄干净。我说我也留下陪他,我二伯便在旁嚷着:“这事情大人来搞定,你别操心。”而我姑姑们劝我别担心,她们都退休了,反正没事做,会轮流给我爸送饭来,只会让他胖,不会饿着他。

这两天,人来人往好多人,我的烂事从热闹中开始,但又从热闹中结束。

 

后来,房子顺利地卖掉,虽然剩余的钱只够还银行信用卡的账,但一些零散的小贷倒也不难还了。

张总那儿的工作我干了一个月便离了职,其实我是新人里第一个出单的,当时组长给我派了个客户,说是和我“专业对口”,我一看资料,嘿,干食品供应的,我以前是同行,这老板在上海干了二十年食品供应链生意,圈内颇有名气,我曾经也略有耳闻。去了客户那儿,很快便谈妥了,这老板要抵押浦东的小别墅,但银行放款比例少,于是他想做高房价,然后多批点。我说多批点那利息就得高啊。

“这年头生意难做了。”这老板抱怨:“实体店进货少了,电商他们也不懂。”

我说:“你是船大难调头啊。”

其实,张总公司的资金都是通过吸储而来,所以这都是左口袋进右口袋出的买卖。这单一共放出去700万,我的奖金是什么呢?首先,700万公司规定有2个点手续费,而这两个点手续费我给谈到了3个点,利息也从年化15个点谈到了25个点。这笔放款公司除了利息的收益,又先行赚了21万的手续费,而我就是在手续费里头提了10个点的奖金。

那天小组直接开了表彰会,我成了新员工的榜样,组长让我说段话以示激励,我想了想,便说:“就像我的名字,这是个好时代,大家努力,努力,再努力。”

没几天,转念一想,我便辞了职,我老婆说我傻,如果每个月都做出个业绩,日子马上就好起来了。张总也很惋惜,说我在这行颇有潜力。但我只说自己不适合干短平快的活。可能是自己忘不了,去食品老板那儿谈生意的时候,看到他苍老的身躯在偌大的仓库中勉力前行,我仿佛也看见了自己曾经在困苦中孤寂的背影。无法言明的感觉在心头涤荡。

多年以后,看到新闻说张总所在的公司“爆雷了”。但那也是后话了。

我和我老婆搬进了宝山区的一室户,房子还算干净整洁。我在附近的商场里找了份工作——在一所教培机构当课程顾问,收入不高,但加我老婆的工资,日子还算凑合。稳定下来后,我便好奇地问我老婆——为什么当时对车的态度如此坚持?

我老婆说,她打小爸妈就离了婚,她亲爸对她不管不问,只能跟着妈过着清苦的日子。本以为嫁给我能过上好生活,没几年便给我弄得家道中落。而这车便是一个念想,总觉得好日子还留着个尾巴。

我说:“那每个月油钱也不少。”

老婆说:“那只能苦些你了。”

我说:“那必须的。”

老婆说:“从认识你到现在总是在还债。”

我说:“这话怎么说?”

老婆说:“你第一次和我约会开始,好吃好喝好玩的,你他娘的全是刷的信用卡,直到办完婚礼,收上来的大几万礼金都给你还了账。”

我回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老婆狠狠地捏了我下大腿肉,说:“你这老东西不要脸。”

 

尾声

那日,我和我老婆去接我爸从老房子出来。我爸开玩笑说终于“出狱”了。他惋惜着说房子里还剩的几个大家具就这么不要啦?我说现在家里住得小算了,不去想了。

当我们离开时,老邻居冲出来叫唤道:“老郝,钥匙没拔!”

一听有人叫“老郝”,我和我爸同时转过了头。

责任编辑:舟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