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名伶
作者/周宏翔
童真真第一次认真听《You Don't Trust Me At All》,范晓萱慵懒地唱:从来不曾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一直抱着我……
2001年,范晓萱发行专辑《绝世名伶》,其中一首《You Don't Trust Me At All》多年后被反复翻唱,童真真听到这首歌时,范晓萱几乎已经退出演唱舞台,她不清楚原唱曾经是名噪一时的女歌手,只当是小众音乐欣赏。尽管如此,这首歌清甜慵懒的声线让她一时沉醉,有一段时间脑海里几乎回响的都是这首歌的歌词。那是童真真到上海工作的第二年,她有一个交往了半年的男友,但并未同居,男友是一个毫无情趣的人,之所以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对方的猛烈追求以及大都市的寂寞。男友住在川沙,她在马当路,见一面相当不容易,很多时候,童真真只是为了告诉自己在一个恋爱的感觉里,打电话,发信息,分享一些男友听不懂的生活闲事,很多时候是为了证明自己在大都市里不是独自一个人。
她把这件事告诉北川,北川讲这种感情长久不了。她当然知道长久不了,但是似乎也无所谓。大学的时候童真真也谈过两段恋爱,基本都是无疾而终,等到真正进入工作,感情早已不是她的必需,但北川毫不客气讲这些话的时候,童真真还是有点生气。他坐在她的对面,格子间友情,或者说,比友情多一点点。刚到公司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他们俩住在同一个小区的两栋楼里,下班回家的时候,因为在楼下面馆吃饭又遇到。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一些故事告诉北川,把他当成了兄弟。北川说,兄弟还是闺蜜,你自己好好想想。当然,童真真也会有保留的部分,比如周末男友到她这边过夜,两人做爱的时候并不和谐,很多时候童真真觉得只是为了满足男友的一己私欲,他会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先她一步睡着,有时候她会起床在阳台上坐一会儿,看慢慢暗下去的城市灯光。这个时候,她会给北川发个信息问他睡了没,北川往往第二天才回,开口第一句就是,做噩梦了?
童真真和男友提过北川的存在,男友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朋友挺好的。对同性没有敌意,要么是对自己太自信,要么就是对关系不在意。北川的这句提醒让童真真重新审视了一下她和男友的关系,不管是哪个理由,都显得童真真在他心里不那么重要。童真真和北川在楼下买咖啡的时候遇到,心里突然一咯噔,不是北川出现的瞬间让她心动,而是她想到为什么她和他没有任何可能呢?
他们在小区里共同饲养一只野猫,这件事让他们又拉近了一点距离。北川说他打算再上两年班就去美国念书,现在不过是在存钱而已。童真真问,美国很好吗?北川说,不知道啊,好与不好不是要自己感受了才知道吗?
有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要垮塌一样,她在小区里找那只叫“阿缺”的小猫,突然就下了雨,男友打电话她通通没看到,差点淋成落汤鸡,好在北川刚好路过,把她拎回了单元楼。北川问她下雨天在那里游荡干嘛?她说就是想到要下雨了,准备把猫接回家。北川说,猫比你聪明,早就找到地方避雨了,你还傻乎乎地找它?回到家,洗完澡,男友打电话来骂她,讲电话不用就扔掉吧。他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她都不好意思讲找猫的事情,男友说再这样就分手吧。她心里想,分手就分手,但始终不敢说出口。最后她哄了他,然后给北川吐槽了一晚上。
童真真说起旅行的事情,男友不以为意,她讲想去东南亚过冬天,上海的冬天实在太冷了。男友问,不上班了?她说,年假有五天,再加上周末,可以呆一周。男友说,呆一周回来继续受冷,意义何在?童真真和他讲不下去,办公的时候和北川说起这件事。北川问她想去哪儿?她说新马泰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但去泰国似乎最方便。北川说,泰国已经被国人玩烂了,不如去印尼。童真真问,印尼有啥?北川讲,可以在巴厘岛的酒店晒太阳,那边可以看到印度洋。北川的父亲曾经在印尼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边当摄影师,他见过特别美丽的海岸和山石。童真真好奇北川父亲的经历,北川却避而不谈,只讲,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
公司团建的某个晚上,大家簇拥在KTV唱歌,童真真第一次点了《You Don't Trust Me At All》,北川讲,这首歌,除了范晓萱,没有人唱得好听。童真真惊讶,范晓萱是谁,以及,北川居然知道这首歌。那天喝醉酒,北川和童真真讲,他有一瞬间以为她是范晓萱。童真真觉得好笑,伸手搜索了下范晓萱,某一张侧脸的照片吓了她一跳,那不是她本人,却太过类似。北川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但是又怕你觉得我轻佻。回家的路上,北川唱了范晓萱另一首歌给她听,那首歌叫《缝人》,童真真从来没听过,因为歌曲太怪异,她甚至怀疑是北川自己编的。
没过两天,北川说他已经和老板请好年假,问童真真时间,童真真惊讶于他的行动力,她想还没和男友商量这件事,贸贸然离开或许不好。北川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你如果一起就一起,不能去我就自己飞了。童真真突然感受到了压力,夜里给男友打电话再次说起这个事,实则是一次正式邀请,男友讲他最近工作太多,实在无法腾出时间,如果童真真想去就去,不用非要叫他一起。挂了电话,她就订了机票,打算第二天再去和老板请假。
事情当然不如她预期那么顺利,老板在童真真请假之前先点出了要出差的事情,这次去日本谈一个重要的生意,她必须过去打杂学习,说是看重,其实是想利用廉价劳动力。请假的事情无从说起,出来之后,和北川表示抱歉,北川说,没事,工作比生活重要,这是大多数年轻人眼中的价值观。她讲其实她已经订好机票了,只是没想到。北川说,那你干嘛不和老板说呢?面对童真真的懦弱,北川表现出些许失望,去不去都无所谓,就是无法真心说出自己的想法一直是她最大的缺陷。
北川发来巴厘岛的照片,讲他在岛上遇到一个特别的女人,一直给他讲述天马行空的故事,他怀疑她是个神婆,有一天晚上,神婆坐在酒店的大堂,讲自己被鬼跟踪了,北川问她鬼长什么样子?她说,还挺帅的,就是有点矮。北川笑了一晚上。这种奇遇,对童真真来说太过有趣。只是收到信息的时候,童真真正在六本木的大楼面前吹冷风,鼻涕一阵一阵流,没两天就重感冒了。领导怀疑她装病,谈话间还有几分冷嘲热讽,童真真半夜爬起来处理邮件,北川讲,你不来,亏大了,他去潜水看见了鲨鱼。童真真突然不想回复北川,反倒给男友发了信息,问他在干嘛,男友没回,装死消失。
在东京的那几天里,唯一让童真真稍微高兴一点的事,是合作公司的松本对她还算照顾,两个人原本要跟着大部队去会议现场,但因为她搭错了地铁线,在地铁站里晕头转向,松本打电话给她问她地址,然后亲自开车过去接了她。松本中文很好,但童真真却完全不懂日语,在交往的过程中,童真真感到了一种不平等,语言果然带着某种权力的效应,童真真会觉得自己是暴露在他面前的一个透明人。她偷偷拍了一张松本的照片给北川,讲日本人也有长得好看的,北川讲,那你去和他表白,把你男友踢掉,嫁到日本,脱离苦海。童真真玩笑道,男友可能会追杀到东京来,原本他就是南京人,反日情绪极其严重。北川讲他已回到上海,给她带了礼物。童真真突然听到松本说可能接下来要去上海常驻一段时间,她被刚刚喝下口的咖啡呛到。
童真真回上海的那天,没有见到北川,在茶水间泡茶的时候才听说,北川已经辞职离开。童真真打电话过去,北川说他最近都没在上海了。童真真问,什么时候辞职的?北川说,上次不是请假,是辞职,刚好把没有休完的年假休掉了,好了,接下来你要自己孤军奋战了。童真真说,怎么这么突然?北川讲,不突然,去美国的事情早就和你说了,以及,松本不是要来上海了吗?有人接替我的班。
那天夜里,男友喝醉酒来找她,等她洗完澡,被男友扔到床上,童真真觉得疼,拒绝了男友的亲密,男友扇了她一耳光,说,知道你早想分手了!要嫁到日本去当阔太太是吗?童真真望着男友,觉得陌生,你是谁?黑暗中,男友醉醺醺地摔了东西,讲,你敢去日本,我就打断你的腿。她吓得躲到厕所里,给北川拨电话过去,北川没有接,她知道这个时候谁也救不了她。男友踢了几脚厕所门,她不时尖叫起来。她忘记那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也忘记太阳是怎么重新升起来的,开门的时候,男友已经走了,家中一片狼藉,突然有人敲门,吓得她不敢说话。
原来对方是快递员,她看着那台铁三角,按照说明书安装好。
北川说,送你一份礼物,范晓萱的《绝世名伶》,知道你不爱用唱片听歌,所以专程给你买了一台唱片机,我走啦,还有,阿缺我也带走了,不怕它再淋雨。
童真真第一次认真听《You Don't Trust Me At All》,范晓萱慵懒地唱:从来不曾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一直抱着我……
那是范晓萱发行《绝世名伶》的第22年,一张黄金纪念版的黑胶在唱片机里旋转,而下一首歌,她不知道是什么。封面的侧影,就像是镜子里的她,她轻轻捡起地上的碎片,扔进垃圾桶里。
责任编辑:李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