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

我猜你也讨厌你的名字

如同我讨厌生命中所有被妄自决断的小事

我猜你的存在并不是为忍受某种风雪

如同我活着不是为了苦痛且对苦痛一无所觉

我猜你并非生来就耐阴又耐寒

你也是那样喜爱并且需要阳光

如同我并非生来就知道怎样砍断尾巴，怎样抓住藤蔓

往大部晴朗的地方去，在那里游荡，在那里生长

我猜你已在遥远的地方重新生活

新朋友们都叫你“子风藤”

而我在这里，想着世上一定有无数女人

和我一样在墙中将自己看矮了

但总有一个会像你一样将它翻越

于是我决心把冬天反复刺痛我却找不到源头的部分

需要我咬牙忍耐的部分，偷偷拆掉

我要把往日重新织一遍，告诉我的新朋友

某个冬天，我正在从头来过。

雪没有来，而你没有停止等待

雪没有来，而你没有停止等待

即使他们说，不要把希望放在

必将消融的东西身上

你想象有一天人们这样生活：

跌倒变成一种游戏

英雄在这里，凡人也在这里

而掷向我们的事物我们仍有余力

笑着掷回去

你向阳光借了些金银并随身携带

因为孤独的、年幼的、两手空空的雪随时会来

你知道第一次活的雪一定会来

来这比一朵雪都短暂的人世看看

为何还有花在开，有人在爱

有人在恒久等待。

一个答案

把手伸出来

试探一场雨或一场雪

不敢声张的雨是答案

将至未至的雪也是答案

当你在冬天

热气腾腾地向我走来

我喜欢和你站在一起

对凛冽的世界发问

这是我未经春天修剪的答案

连同我摇曳的绝望

风还是冷的，我在风中

在生的热望与死的冷灰中

倒向另一头。

今天穿白色出门

害怕弄脏袖口的童年

收到抽屉里了

我已活在今天

衣柜整洁

每件白色外套都明亮如雪

没有什么声音对我发出警告：

“不要把自己弄脏

不要贪玩，早点回家。”

我今天打算穿白色出门

明天也是

就这样和世界正式碰面

摩擦，同时创造黑暗与花火

我确信自己会在某个午后

热水充足，我和阳光也充足的午后

独自一人清洗

我参与生活的痕迹

我确信那些黑色的边缘

不是某种镣铐的隐喻

所有代价都无法恐吓我

阻止我在无数种生活中挑选

适合我的那一种生活

我已是一片尘世的雪

走在回家的路上里

不再迷路，不再嘎吱作响。

报平安书

请给我写信，告诉我你的冬天是否安好

我的小猫一如往常

在冬天一动不动

而我的心开始频繁掉毛

——这段也许要删掉

因为我不愿看到我白茫茫的痛苦

如一阵静电，附到你的黑色大衣上

因为你或许也和我一样

想要对着眼前闪亮的事物叫喊

却担忧一场遥远的雪崩

整个冬天我都一动不动

在地板上翻滚我的不安

拿粗粝的旧事磨爪

试着把肚皮安然朝向自己

告诉自己，地球变冷了

地球自有办法

而我暗下去的日子

也要自己找到新的开关

在什么人身上找到太阳

或用眼睛久久盯着书看直到将它点燃

如果雪还继续下下去，请给我写信

告诉我你的冬天是否还是去年的那一个

若你已经平安渡过那条河，窗前已是另一番景色

请写信给我，告诉我应当怎样做

我也会继续在这里，继续写下去

写到春天，我们潮湿的鼻尖如两颗小笋互相触碰

写到我们一起完成某个平凡的壮举：

看啊，风雪折枝，日子那样难熬

——而我们两个人，一个也没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