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变得像调味品,比如盐,徒有味道,却无内容。

春潮与野猪

作者/彭鸿琛

 

人的生活因环境不同而变化,并非恒定的,主人公在和女友的感情中慢慢领悟到一些道理。


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看过一则放生猪的新闻,在一个远离城市的边陲小镇,放生协会照两千块一只的价格在屠宰场营救了八头猪。

八头猪,有公有母,黑白花儿的和粉色的,憨态可掬,在圈里打滚,像小孩儿,站在一旁的是参与救援的义工,生活拮据,据说以生活在小镇的环卫工人为主,多老人,也有几个极年轻的,视频里,他们清一色戴口罩,胸前拦一道红色横幅,眼角纹在高清相机下无处藏匿。

协会在如何处置猪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一部分人说,应该让猪回归山林,回归田野;另一部分人则主张把猪送去野生动物救助站。新闻至此没了下文,评论区全是冷嘲热讽的声音——毕竟放生鲤鱼或者什么珍稀动物,似乎还能接受,放生猪却匪夷所思。猪可爱吗?说可爱也可爱,说脏也很脏,它们常在自己的屎尿里面打滚。

看新闻时,我和女友正倒在温柔乡,一间带投影的单室套房,在这座城市,光是每个月租金就能花掉我三分之一的薪水。房间里除了生活衣物无他物,仅花瓶插了三支假花。我问女友,怎么看待这些被放生的猪?她却把我的话头搁置一旁,兴冲冲谈起了她们学校里的野猪。

“你不知道,我们学校里有座山!”

“我知道你学校里有山。”

“山里有野猪!”

这事儿我倒是没听过。她们学校里的那座山我去过一次,当时送她去上课之后,不知怎么转到那儿了。别的也没见到,远看是一片枯黄,离近了看,原是些没用而且难看的莠草,到了冬天,这种莠草就布满了山岗。女友告诉我,山顶是一座气象观测站,虽然她本人是中文系,跟天文学科完全不沾边,但也常骑车去那儿。她爱山。那座山虽然不大,走进去,却觉得无比广阔,即便黄山泰山也不能比。

“我真见到了一头野猪,那年春天,我。”她说。我算了一下,那年她十八岁,刚进大学。那年我刚埋葬了父亲的骨灰。

我说:“那年秋天,我刚来这座城市。”

我们就是秋天在理发店认识的,中专毕业之后,我就当了理发师。她来到店里。她的头型扁平,但也算有棱有角,我给她烫了一个大卷儿。

“我说真的,你懂吗?就在北面的半山腰,中午,我在那里看到了那头野猪,不知道为什么,它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像,一块儿没切开的长方形吐司。哈哈,没想到它居然那么小,灰色的,两只牙倒是很大,卷着,对着天,真怕它戳到自己眼睛呢。”

她搂着我的脖子。我们刚喝了啤酒,双脸正像玫瑰。

“你们就对视?”

“不,只对视了两秒,然后它就跑回身后的树丛里了。”

“在哪儿?”

“山上啊。一片空地,上面只有草,四周是白栎树。”

我思索那个画面。

女友说:“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只有那个地方才会出现的,野猪,因为那里是林中空地。海德格尔你知道吧,海德格尔,你去上过课啊。”

我说不知道。“我又不是高材生。”

“有的袒露在光明下,有的藏匿在阴影里,就是林中空地。空地里,忽然来了一头野猪,你说稀不稀奇。”

女友兴致所至,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从中拿了纸笔,她开始在纸上作画。我看过去,一堆杂物里还有本名叫《千高原》的书,不知又是哪个哲学家的。说来,女友对于文学史云云不感兴趣,却独爱理论,我曾跟她一起上课,那个中年男教授穿一件贴身衬衫,像匹短小精悍的种马,看得出经常健身。女友私下告诉我说,他在郊区有几套房子,常带自己的女学生去那儿睡觉。

那天种马老师大谈两个单词,我全没听懂,但还是照抄下来,一个是sovereign,一个是beast。用软件搜了一下,beast是野兽的意思,sovereign则是主权。

我以为她在画ufo,但她告诉我她在画那座山的俯视图。一个圆盘,中心点是那座气象站,上有一个银色球体。许多蜿蜒的线通往那里。四处还有各种植物,连它们的名称都一一标注了,野菊聚集地,蒲公英聚集地,松树和柳树的位置。最后,她在中心点右上方打了一个×,说这是野猪出没地,也就是那片林中空地的所在。

“有空的时候我们再去看看,看看有没有野猪。”她说。

我点了点头。

“看到之后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看看嘛。”

“看看,”我说,“等哪天你下课,我们去看看。”

但我们再没一起去看。

 

我是在父亲死后来到这座城市的,他死于车祸,当时,他习惯在镇上的人力市场等待,随意上一辆后半边敞开的货车,那种车总是超载,不减速。那次也是一样,车从桥上掉进河里,死了十一个人。

父亲做得最多的活儿就是修剪树林、草坪,种花,随意到一个地方,下车,换上绿色的工作服,裹上头巾和袖套,开始日复一日的工作。活了快六十年,他别的什么也不会做。母亲去世之后,他依旧沉默寡言,死的时候甚至都没留给我一句话。

分手后的第一个周末,我睡到十二点钟,太阳剥开橘子,几瓣落在近窗的木地板上,又通过一面全身镜反射在我身上,我茫然醒来,她已经走了,这是个事实。房间里没有她的痕迹,但房间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泡了咖啡,我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的裸体。昨晚学校论坛上有学生发帖,“野猪又出现了。”他们说。

其实我想的是那八头猪。我常常梦见那八头猪散落在山野里,它们会像马一样跑起来吗?它们究竟去哪儿了?网上关于那件新闻的描述一点儿都搜不到了,就像从没存在过。我继续搜索,关于野猪的习性,网页上列举出了五条:

(1)夜间活动,白天选择隐蔽的栖息地休息;

(2)喜欢在清晨和傍晚时分出来觅食;

(3)以植物的根、茎、果实、坚果、昆虫、小型脊椎动物和腐肉为食;

(4)利用长而锐利的獠牙刨开土壤获取地下的块根和昆虫;

(5)具有较强的攻击性和防御性,会用獠牙进行反击并发出响亮的嗥叫声来警示其他成员。

关于第一二点,女友是在中午遇见野猪的。不过,猪也不是机器,它们说不定出现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三四五条倒是说得中肯。还有一条折叠在旁边,说家猪如果放在野生环境之下,也会有一定几率长出獠牙,变成野猪。女友画的地图一直放在桌子上,已经被我翻看了多遍,我早已将那个打×的位置熟记于心。有三条路径可以走到那个地方,绕远的话,有十三条。

从起床到收拾完毕只用了三十分钟。出门前,我一口饮尽咖啡,蓦然想起和她一起出门的时候,我们总是要缠绵很久,也不知道在缠绵什么,但时间就这么浪费掉了。

 

校园卡早被女友收回去了,只好混在人群中进了大学,循着地图,走进山林。一切都比冬天茂盛,好几种绿,让这座山变复杂了,偶尔有风吹来,一切都荡漾着,像山神的眼睛。一些绿化工人蹲在路边,似乎在种什么东西,他们的装束和我父亲很像,绿色的工作服,黑靴子,袖套,头巾。走过去,见他们埋头在地里劳作,有男有女,年纪都不轻了,其中一个抬头朝我看,额头挤出三四道黢黑的皱纹,像个又老又丑的农民。我很想问他们在种什么,连翘还是迎春花。

我想起父亲之前的事,每到春天,他的身上就沾满了草的气息。母亲去世之后,有一次,为了讨工资,他跟工友跑去公司,在水泥地上搭帐篷睡觉,每天啃馒头喝白开水,不说话也不喊,就举着牌子。他终于没有要到钱,一群抄家伙的保安把他揍了半死,用木板车拖回了家。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沾满血污的他的时候,就像对着镜子看见沾满血污的自己。

“你根本不爱我妈。”后来我对他说,“你老是在床上抽烟,我妈就是吸了你的二手烟吸死的。”

他拿烟的那根手僵住了,说不出话。

“你跟我妈结婚二三十年了,可是我从来没觉得你爱过她,现在你都流不出来一滴泪。”

父亲的愁容依旧紧锁。

拖了半年,没要到钱,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其实父亲唯一的爱好就是从自己的工作中薅点儿羊毛,有时是几袋种子,有时是几束小花,或者肥料,他把带回来的一切东西都用在楼道门口的草坪,准确来说,是铲平了小区物业的植被之后,再种上自己的。四季轮转,楼道门口的风景总是别样的,邻居们夸他是一个务实、木讷的好男人。

有一次,他从口袋掏出两袋种子,神秘兮兮地示意我,种下去能长出咖啡。几个月后,楼道前的草坪一角,长出了小小的咖啡树。不过咖啡树并没有结出果子。

我闭了眼睛。一阵花香打乱了我的思绪,再睁开眼,看女友画的地图,已经到了樱花聚集地。这算绕了远,不过也好,走半天,路越走越窄,直到一片醒目的空地出现在眼前,就是这个地方。可是没有猪。什么都没有。只有莠草,周围是树,有虫声和鸟声。天空很蓝,一道灌木把这片区域和道路区分。旁边插着一个警示牌,上面画着野猪。通往山顶气象站的道路被封住了,一个女学生正在把单车往上面推,见我在原地呆呆立着。

“这里能上去吗?”

我说:“封住了,上不去。”

“哦,”她说,“你在这里看什么呢?”

“等着看野猪。”

“等着看野猪?”

“对啊。”

她忽然咯咯笑了,不受控制似的,像一棵笑癫的柳树。

“野猪有什么好看的?”

“没见过,有点儿好奇嘛。”我语气平淡,不想说什么别的话。

女孩儿转过身,骑车从半山腰一路滑翔下去,我听见她尖叫的声音在山里流荡,像禽鸟久久不衰。

 

我望着那片空地,决定再等一会儿。终于没有等到。晚上,我翻看手机,女友又给我发来消息。分手后,我们还存着联系方式,但已经无法构成对话,应该说,仅能称为独白。

“其实我还爱你,跟过去没什么差别,”她说。

我开始频繁造访那所大学。恰好理发店的轮班通常是早晨和晚上,至于下午,就完全留给自己,我潜入各式各样的教室,偷听里面的课程,文学也好,哲学也好,物理学也好。

闲暇之余,就跑去半山腰,等待野猪出现。

我预感自己不会再碰见她,果然,我没有在任何一节课堂上遇见她,新的学期,种马老师的课堂又换了批学生,比女友更低一级的学生。这些读大学的人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过于依赖理性,理性能让他们考上高分,考到这所学校,但也仅限于此,大部分人都接近一种喝醉酒的状态。生活变得像调味品,比如盐,徒有味道,却无内容,像一颗荔枝蜕去了里面的肉,只剩凸起颗粒的外壳。

在给一个陌生女人理过发后,我辞去了在理发店的工作。那女人一直嚷嚷着要让她的头发有层次感,层次感,好在冰冷、坚硬、单调一致的剪刀,在手的运作之下,也能剪出像高原和平原一般的起伏。理完之后回到住处,我酣然在卧,睡了悠长的一觉。

第二天又是种马老师的课,下课之后,我内心翻涌,主动上去攀谈,他正在收自己的东西。我告诉他我不是学生,是一名理发师,经常来听他的课程,他脸上充满惊讶。我又说,很想和他聊聊,就在学校里的咖啡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他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您要喝点儿什么?”我说。我没叫他老师。

“美式吧,热的,”他说,“谢谢你。”

我点了两杯美式。我们坐在咖啡馆外面的椅子上,阳光洒下来,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想聊什么呢?”

“我和我前女友经常来上您的课,她是这个专业的学生。”

我说出她的名字。

“哦——”他随即恍然大悟,“嗯,她很有灵性,最后我也给她打了高分。前女友?”

“前女友。她比我小十一二岁。”

我看出他试探的神情。“为什么分手?”

“她说我只是假装爱她。可我不明白什么是假装。”

他叹了口气,“假装嘛。”

“她说我的情感也是假装出来的,什么爱音乐呀,爱书本呀,爱打球啦,她说我其实没有真的爱。就比如说吃草莓吧,她吃草莓是真高兴,我看得出来。可是她却说我吃草莓时的高兴是假装,只是为了附和她。”

“明白你的意思。”

“但我知道我也爱吃草莓啊,只是没有表达出来。”

“有时我也觉得,”种马老师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假装,那世界有可能会变成一个所有人都裸奔的操场。”

女友和我分手的原因,上面说的只是其中一点,就生活而言,我总觉得她有些过于懒散了。以至于那种懒散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我自己的生活。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也没想好到底跟他聊点儿什么,就随便聊聊,不知怎么回事又聊到了野猪上面。我告诉他学校的山有野猪出没,而我已经去过好几次了,去那个所谓的林中空地,等待野猪出现,可始终没有等到。

“野猪?对,到时候了。”他喝尽了咖啡,“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野猪,不过是在农村,半夜常有野猪跑到地里,吃玉米。”

他的话让我稍微有点儿吃惊。

“我以前是个农民,在家种地到二十五岁,才上了大学。想不到吧?”

“想不到。”

“我有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就像做梦一样,我在家种地的时候,天天和猪牛羊打交道。已经是二十年前了。那时候我很年轻,很想出人头地。”

顿了一会儿,他已经闭上眼睛,似乎进入了某种冥想。我说:“老师,您之前上课讲到sovereign和beast,到底是什么意思?”

“sovereign,通俗来说,就是我,主体。beast,就是你,他者。”

“他者?”

“我正好拿猪来比喻,就像一头被饲养的家猪和一头野猪,前者是sovereign,后者就是beast。它们一个居于自己的领地,怡然自得,处处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一个露出獠牙,飘忽不定,充满侵略性,时常冒犯他人的领地。”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则新闻。只见他闭着眼睛继续说下去,“我们当然可以想象,所有猪既是家猪的同时又是野猪,无非是换了情境和视角。这种情境和视角就像一种暴力,不是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偶尔出现、消失,而是一种状态。怎么说呢?就像季节,比如春天。春天到了,所有猪都笼罩其中,不论是家猪还是野猪,都活在春天的场域当中,而且没有猪敢对它说不。”

“换言之,春天成了牢笼。”

他说得有点儿玄,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懂了。

“那就是没什么办法吗?”我问。

“办法可能也是有的,但是我也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


“我把工作辞了。”最后我告诉他。

“去干什么呢?”

“还没想好。”

“哦哦。”

日色西斜,种马老师打开手机看了看,说:“我还有事,下次再聊。”

我朝半山腰走去。

忽然想起我最后一次给父亲理发,其实也是第一次,就是父亲死的那次。他被医生缝了起来。我和他对望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孔好像介于生死,哀乐之间,甚至有了母亲活着时的神态。我在死去的父亲的神态上见到了母亲活着的神情,可是过去他们就像冰与火。我有些惊异,手里的推子猛然掉落在地。

依旧没有野猪。

我失望地走回住所。

 

三年后,我跟前女友在山顶的气象站见面,这里已经变得截然不同,关于野猪的传闻也销声匿迹。道路改造,气象站对大众开放,成了学校里的网红景点,我们在气象站的咖啡厅碰面。几年不见,她变得比之前成熟多了,头发直挺挺地垂在肩膀两侧,眉眼化了妆,耳垂坠着两颗金色月亮。她现在在香港一家公司做HR,言谈举止间透露着一股白领气质,至于我,辞去工作之后,夜以继日地苦学两年,重新参加高考,终于考进了这所大学。不过我没有选择文学或哲学,而是选择了人工智能,这是现今最热门的专业。我告诉她,也许到了某个时刻,或许是2083年,人工智能终会取代人类,她却摇头说绝对不可能。

“你说的人工智能,如果落实到实体,姑且算一种有思考能力的机器人吧,它们会跑到半山腰去看野猪吗?”

“那倒不会。”

她扑哧笑了,露出两行白牙。

“后来,”她说,“你有再看见野猪吗?”

我沉吟片刻。

“有。”

“真的?”

“其实也不是野猪,我看见的一点儿都不像野猪,因为没有獠牙。”

她咬着沾提拉米苏的勺子,脸上又露出学生时代的好奇心。“说来听听?”

“忘了去年还是前年了,也忘了什么季节,我在学校自习室备考。自习室关闭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我收拾好东西,打算出学校,就看见了那两头猪。”

“两头?”

“那时已经好久没来这座山了。我低头往回走,脑袋里全在想刚才学的知识,结果就在南门附近的一条小道上见到了。两头猪,一大一小,全都没有獠牙,像饲养出来的猪,大的那头黑白花儿的,小的粉色,正在越过那条小路。当时路灯很暗,但它们的花色很显眼,而且眼睛在发光,像两枚缓慢飞行的子弹,从这边到那边,‘咻’地一声跨过去了。”

“这样子。”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自从那天之后,我连睡觉都变得很安心。”

“也可以理解,”前女友说,“不过我好像没再见到野猪了。说实话,要不是回学校,我都忘了还有这种生物。”

“但现在山上被开发了,也不见野猪了。”

我朝窗外看去,此刻天空甚是明媚,没有云,草树都比之前茂盛,一切规整了许多,那些莠草都被剔除了,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远处的半山腰,那群穿绿色工作服的人又出现了,他们蹲在阳光下,带着头巾,笨拙地用镰刀刨地,松动土壤。

“又到春天了,”她也望向窗外。

春天成了牢笼。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这句。

“我记得你说你爸之前也是其中一员。你很恨他来着?”她说着又转头望我,“没有别的意思。忽然想到了。”

“没事儿,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我喝光了面前的咖啡。

“你之后又谈了几个男朋友?”

“两个,但都没超过一个月,我发现我现在找对象的标准好像变得很高。”

“是,因为你要找不假装的人。”

“不假装的人?假装什么?”

“没事。”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充实,不像读书的时候,总感觉轻飘飘的。现在我有很多事儿要做,不光是筛选简历,还要签合同、盖公章,到处出差,不过也挺有意思。周末休息,我就去玩飞盘,那个很好玩,你玩儿过吗?”

我说:“没有。”

她说:“大学生吧,他们也真难,比我毕业那时还难。”

她吃掉了盘子里的提拉米苏,用自己的手帕抹了抹嘴,“对不起,我得走了。晚上七点多的飞机,明早还有个meeting。”

我们相互拥抱了一下,我感觉她比之前窄小了一圈,她抱得很用力。最后她说:“你为什么不当理发师了?我真觉得你理得特别好。你是一个特别好的理发师。”

我说:“害。”

她走之后,我坐在那张木椅子上,又点了杯含酒精的特调。那杯特调我喝了一个多小时,喝完之后,有点儿醉醺醺了。走出门,找了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下山,绿闯入我的眼帘,好久没这么惬意过了。

前方有一片我从未见过的篱笆围起来的空地。我走过去,站在空地面前,空地里是被松动过的泥土,种上了小的树苗。光影交错,我站在那儿陷入沉思。

或许,乖乖做个家猪也好,离开家,当个洒脱的野猪也罢。春天自有它运行的规律。有时想追求自由,像野猪那样撞击一切,过段时间却厌倦了;有时想俯下身,家猪一样跪在地上,安稳地拱土,只求一隅栖身之所。

正思量着,忽然传来了口哨的声音,是远处的绿化工人。他们从春天的树叶草木花朵的枝杈中涌现,没有原因,不借助风,却如一笼春潮,朝山下跑去。

下山了。

我心中骤然宽慰了许多。

责任编辑:舟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