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人
作者/周宏翔
所以,我才想起,你曾经于我而言,是如此特别的人。
有一天我听歌的时候突然想起你,毫无防备地,在歌曲结尾的地方,似乎听到了你哼唱的声音,这种猝不及防的思念,对我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人来说,或许有些矫情。我在想,如果不听这首歌,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契机想起你。2020年过去之后,记忆就变得紊乱,好像是被疫情特地重新整理过一样,一些人从身边走失了,一些人还在。还在的人也未必和过去一样好,当然,还会遇到新的人,新的事,新的感情,新的关系,这些都无可厚非,但记忆总喜欢时不时调皮捣蛋,肆意作乱,让你心里偶然触电。这些年,可以随意交谈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有点心事,会在联系人列表里翻好几遍,这件事应该说给谁听,谁有空听,谁合适听,筛选完后,自己消化了所有情绪,出口在这个新的时代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情绪可以伴随很多新科技消解,交友软件,私密聚会,社交平台的匿名发言,树洞无处不在,但大多数人不过都是看客,以窥视他人情绪为乐,带着吃瓜心态,并没有真正地给予安慰,所以,我才想起,你曾经于我而言,是如此特别的人。
我们一直没有再见,长达十多年的分离之后,我们偶尔会在朋友圈里给对方点赞,但仅此而已。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学生模样,穿那种华而不实的潮服,说一些青春期才敢说的话,要扬名立万,要出人头地,然后在深夜给彼此打电话说起自己的感情,有时候也是吐槽对方,那时候我们怎么可以为了人生中那么一丁点的小事斤斤计较,可那种斤斤计较却在疏离的时代显得难能可贵。我们都不是那种强求的人,非要维系某种关系,要把朋友控制在自己身边,极强地占有认为那是只属于我们的人或事,因为我们都太尊重对方自由散漫的生活,以至于到后来,即使我们突然没了联系,不说话,也好像无伤大雅。每每我和好多人说,哦,我那个朋友,说的就是你,我会说起我们无话不谈的那些年,我说,我也有过这样的朋友,我们现在还是朋友,但是又好像不算朋友了,所以我说,他算是一个特别的人。
我们的人生轨迹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一个继续在写东西,而一个选择了打卡上班。刚刚进入社会的那两年,我特意在朋友圈里观察你的变化,看你那些快乐的时刻,与我已然两个世界,当时我还在费力不讨好地当着牛马,而你已经在自己坚持的道路上走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曾经在某个夜里喝酒聊过这样的话题,有很多人,可能直至临终才发现,他的这一生都被自己浪费掉了,浪费还是一个很奢侈的动词,证明他拥有很多可以交换的筹码和人生财富,但实际上,更多的人是在消耗自己的激情和对人生的憧憬。那几年,我知道你谈恋爱,找了一个靠谱的对象,一直在生活和工作中帮助你,支持你,给了你最大的慰藉,但你的照片里还是不经意流露出一些失落,被我敏感地捕捉到。
我想想我们上一次放松地交谈,居然是在游戏里,我乘船到你修建的小岛上,你在院子里放置了一颗巨大的月亮灯,我们坐在那个被你高价买回来的秋千上,说这些年的疲惫和开心。游戏里的我们因为看不到彼此的模样,听不到声音,只能打字,但却因为这样虚拟的世界而为我们提供了某种安全感,我们不用担心突然见面的举手无措,也不用害怕面对面坐在餐桌上拼命地找话题,你的虚拟家园有着一种属于你的童真,还有你独特的审美,然后你问我,这些年还好不?我说,挺好的。然后我们又哈哈哈地说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来,游戏里的夜晚比现实中更宁静,时间在那一刻被找了回来。
这些年,我们对死亡仿佛都有了新的认知,有一天我开车路过岔路口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一只被撞死的小猫,内心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在我前面的一辆车,毫无顾忌地轧了上去,那一刻,我好像被扯痛了某根神经,我往右打了方向盘,避开已经残破的尸体,但内心依旧惶恐,右边的车朝我鸣笛,差一点就擦到了他的车身。好像人到了某个时刻,对死亡有一种漠然与无情,想起你以前写过的一段话,说,人的温度在冰和热之间,才是活着的感觉,而中间值都是一种假死状态。有一个夏天在巴厘岛,我和前任走在沙滩上,那是夕阳涨潮的时刻,我们慢慢走向了一处山洞,潮水一下子打在我们身上,那个瞬间,我意识到,自然的生灵是活的,潮起潮落是自然与人的互动,而人无视这种生命,认为只是一种现象。因为写作的关系,这些年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定地保持某种鲜活的状态,就是用自己的温度去交换世界的温度,当大环境冷却的时候,我要记得热情,当大家都热血蓬勃的时候,我却反而要冷静下来,看好方向。我曾经认为,一个人活得太用力并非什么好事,除了自己累,也会让别人累,但是这些年,我特别清楚你和我之间还能保持着那种纽带联系的关键,就是我们从来没有松下那口气。用力,是与这个要死不活的时代最好的对抗。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在贵州相遇,真要说相遇,其实也没有,我们只是知道彼此都在这座城市,但谁也没有提出要见面的打算,所以我们只是简单地拨了一通电话,那通电话对我来说,至今很重要。现在想想,我们都属于简单的人。简单的人,就极少会“非要”如何如何,我们的心态在那些年相似地一致,虽然我们做着不同的事情,写着不同的东西,走在不同的路上,但我们依旧还是那个简单的人,我们会把情绪放置在过去,而不是当下,对所有的事态保持轻松,对误解、诋毁、消亡的东西,保持一笑而之的态度,用爱自己的方式爱别人,当然也会经常失败,但当我们交换完一些价值输出之后,我们发现彼此还是一类人,对我重要的原因,是我和很多人无法畅快沟通的事情,可以只说简单几句,就被你共情。所以,时间并没有改变我们,而是把我们雕刻成了更清晰的样子。
我们最大的共性,就是我们依旧喜欢帮助别人,当有人需要我们出现的时候,我们义不容辞地站在供应者的位置上,做那个敢于付出的人。我们有强大的能量可以提供给更多的人,是因为我们一直处于一个不内耗也不消磨自己的状态中,这样的人,可以活得更充实与自在。前几年我分手,回归到一个人,而你和对象却依旧保持着长久的关系,多久了,有十来年了,就感情生活,我们也完全走上了两条路,但你特别理解我的选择,独身的时间里,我看很多的书,走很多的路,学很多曾经没有的技能,这些充盈了我空缺的情感,我不认为有什么大的问题,特别是我认清一个人的爱情到来,与这个人本身的好坏有很大的因果关系,我就更想要用优秀本身去迎接优秀的人。
这两年,我们连朋友圈都发得少了,越来越忙,也越来越不知道彼此在做什么,朋友圈空白的日子里面,我们还是“用力”地对抗着日常的乏味和无聊,争取燃烧生命最本质的那些东西,有趣的是,就算我看不到你在做什么,却依旧感应到你一刻也没有松懈过,好多个深夜的创作时刻里,我特别能想到,你也一定是在奋笔疾书,试图突破,找到新的方向,那些禁锢和囹圄,最终都一波一波传到我这边。但不管我们怎么拥抱新的时代,新的生活,我们的出生就决定了我们已经是旧时的人,我们身上刻下的时代痕迹已经越来越重,但旧时有旧时的好处,越旧的东西让人越踏实。
最漫长的友谊,就是我们不见面,不说话,不联系的时候,已经能够感知到世界角落里的你,那个奋力拼搏没有松懈的你,那个自我坚定不怕失败的你,那个还在对抗自我惰性的你,因为有这个特别的你,我才意识到,朋友不是非要见面聊天倾诉拥抱才算朋友,而是因为这个朋友,你在这个世上认真地活,认真地爱,认真并诚实地对待自己,才不用担心真的有一天要见面的时候,害怕自己面对对方,害怕自己浪费了自己。
责任编辑: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