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脱口秀散场时
作者/杂烩饭
老周怀疑妻子出轨了。
他偷偷买了和妻子同一场脱口秀的票,提前一小时就蹲守在剧院门口。演出那晚气温骤降,只穿了条短T短裤的他在树荫底下冻得瑟瑟发抖。
这几个月,妻子不对劲。总对着手机屏幕傻笑,笑出声了,就刻意咳嗽几声掩饰。多么拙劣,老周一眼就看穿了。她开始购买一些化妆品,有口红、乳液、睫毛膏、粉底液、祛痘贴等等。那些牌子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字母组合,读起来还拗口。她还经常看一个叫李佳琦的娘娘腔直播,那个公鸭嗓老周听得就烦,当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姐妹们时,老周就会烦躁地敲东西,妻子则会默默关上房门。以前两口子遛弯,妻子会穿着松垮的睡衣蹬着塑料拖鞋就出门了。现在,她得在厕所里对着镜子往脸上摸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休闲服才肯出门。逛商场的时候,她说:“老周,我带你去看看那家店的衣服吧,很好看,一定适合你的。”顺着她指的方向,是个像恐龙化石一样的Logo,老周果断拒绝。他只喜欢底楼的优衣库,那里的东西实在。
“准是外面有野男人了!”他低声骂了句。看到不远处的奶茶店,他跑去点了份中杯热奶茶,半糖常温,妻子每次都这么点,奶茶名字特别好记,叫“一点点”。刚嘬了一口热奶茶,温热滑过喉咙,他才想起饭后的二甲双胍还没有吃,心里泛起一丝懊悔,今天妻子也忘记提醒他了。见奶茶店的员工都在忙,趁他们不注意,他一把将柜台上所有的免费纸巾塞进了口袋。
今晚妻子说邻居张阿姨请她看戏,要赶时间,饭吃得特别早。老周轻哼一声,干脆有力。“那快去!”他没有多问一嘴,也没有抱怨,反常的爽快让在厕所化妆的妻子愣了神。她穿了一条白底的花色连衣裙,一双黑色平底鞋,只带了一个够放手机的小皮包。
“里面指不定藏着什么脏东西。”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老周好像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等在门口,妻子勾住他的脖子和他来了一个深情的拥吻,是那种法式的湿吻,曾经妻子对着老周也尝试过的那种。看脱口秀不过是他们卑劣低级的调情手段,散场后,他们定会急不可耐地冲进快捷酒店,开一个钟点房,把洁白的床单弄得一团糟,包里的套子估计都不够用。老周幻想着妻子被那种有着腹肌屁股紧实的男人折磨得欲仙欲死。该死!该死!他咬破了吸管,又去奶茶店讨了一根新的。
脱口秀开始入场了,老周就像一个小偷缩在人流的末端。“白色花裙子,白色花裙子……”他默念着,好像下一个音节读完后,出门前那个闪闪亮亮的妻子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倏然间,就在他右手边五米远的地方,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女人穿着白底的花色连衣裙,她的身高、发型,甚至那头枯栗色的发色,都像极了妻子。她的右手边是个穿着紧身灰色运动短T的小伙子,凸起的胸肌时刻向着外人彰显他的阳刚之气。两人言笑晏晏。那个男人的眼睛都笑弯了。该死!
经过主持人一段无聊的开场白后,演员上场了。第一个脱口秀演员很紧张,老周觉得他都快要吐了,没有举着话筒的手不住地微颤,右脚跟也在不规律地跺脚,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声线,好让自己的发言变得平顺流畅,可是听起来依然是磕磕绊绊的,像个结巴。这是一次失败的表演,就像老周婚礼那晚,即使手上拿着已经准备好的发言稿,为了读完这段两百字的稿子,他花了足足十多分钟。那时,妻子仍然紧握着他的手,直到他说出永远守护她的时候,妻子热泪盈眶,几乎弄花了她花一整个下午才完成的妆容。该死的!
前几个演员都糟糕透了,老周的双眼就像监控摄像头一样死死盯住那个第一排的女人。舞台底下偶尔潦草的出于礼貌的掌声反而像喝倒彩,演员下台时的表情让老周想起下岗的那天,一样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最后有请王老师!”主持人的呐喊好似一种解脱,掌声也热烈了些。
“大家好!我是王老师。”
上台的男人有点帅,北方口音,两坨油亮的苹果肌让老周不适。他的嘴唇很厚,但是吐字非常清楚。他的开场是关于父亲收废品的事儿,几句机灵话后就获得了观众的笑声,老周想起了之前的那几个演员,心里替他们难过。然后他讲了自己上个月遇见了白月光,他的初中同学,已婚,育有一女,丈夫失业在家多年。
“怎么相遇的?”王老师捂着自己的额头,闭着眼,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仿佛有一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得意劲儿。他的侃侃而谈是有魔力的,引得黑暗里的笑声此起彼伏,第一排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自从王老师上台后就再也没有摆动过自己的脖子。
王老师聊起了他与白月光的一些细节,说他们谈到了星座,谈到了血型,谈到了兴趣爱好,谈到了最近刚看的电影,是那部糟糕透了的侏罗纪续集,老周也刚和妻子看过,他记得很清楚,是和妻子借人家VCD看的,那只霸王龙非常逼真,导演是著名的斯皮尔伯格,是部优秀的电影,这个男人在撒谎。他开始描绘起白月光的相貌和身材,说的每一个点每一根线都在老周的脑海里慢慢描摹出了妻子的脸。老周原本局促的微笑变成了咬牙切齿,他用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并攥紧了拳头。该死的!
“谢谢!”
王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伴随着全场最响亮的掌声飞快地跑下了舞台。在老周眼里,他就像一个得手了的贼,是该跑快点儿,跑得应该再快一点。这个男人用一段丑陋肮脏的艳遇史满足了在场所有人的猎奇心,包括老周在内。他心里暗自抱怨妻子没有眼光,她对感情的越界被人拿作逗人开心的笑料,或许过了今晚,这些曾经嘲笑过的人都会忘记。多么可怜的女人。原以为是个帅气的翩翩君子,现在看来不过是个会耍嘴皮子的不注重自身形象管理的庸俗中年男人。这令老周倒足了胃口,散场时他跑去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原来是这么个东西,为了这么个东西竟然花了那么多的钱和时间,真该死。他突然想起第一排的女人,他要去确认,不,是去捉奸。于是老周守在剧院外,观察每一个出来的人。他看见演员们也都出来了,他们可能互相认识,都会握手打招呼,他们站在寒风里一边抽着烟一边聊天。王老师是最后出来的,他背着一个放长肩带的黑色单肩包,穿着一件深色夹克,那条像是几年没洗的牛仔裤原来不是道具或者戏服,他向那些冷场的演员们招手,快步跑向了他们。老周没有看见那个关键人物——白色连衣裙女人。
等了大约一刻钟,这些无聊又自认为幽默有才华的演员开始一一告别。王老师没有同行的人,他没有急着打车或者坐地铁,看了一会儿手机后,走向了一家街角的咖啡馆。女人一定在里面等他,老周坚信不疑。他要推开妻子的阻拦,揪住王老师的衣领,一拳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然后甩妻子左脸一个巴掌,指着她骂,要叫她荡妇,之后他会把她关在家里,让读小学的女儿去奶奶家住,让岳父岳母过来评评理,让天下人都知道他遭受的委屈。他才是胜利者。
老周静悄地跟进了咖啡馆。
“打人啦!”
男店员拉开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老周鼻青脸肿地倒在沙发上,王老师的领子也被扯烂,嘴角微微渗血。
“操你妈!神经病!老不死的东西!”王老师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报警吗?”女店员问。
“算了,算了,今天触霉头遇到个600号出来的疯子。你们还是先看看他吧。”王老师害怕担责,拿起包准备要走,他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手机,时不时还打几个字。店外围满了人,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奇怪的是没有人报警,他们需要给生活多一点乐子。王老师顺手取走桌上的冰美式气冲冲地走了,他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打他,过去他不理解弱不禁风的样子,今天的遭遇让他总算是有了概念。他点开手机备忘录,快速地打字,对于一个脱口秀演员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素材,或许他还要感谢老周。老周在店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两名店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爸!”
一声清脆的呼喊打破了这层凝滞的尴尬。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从围观的人群里挤了进来,她一把搂住老周的胳膊,用湿巾擦拭掉他脸上的血。老周瞪着这个女人,猛地甩开她和店员的手,捡起掉落的拖鞋,一瘸一拐独自走出了咖啡馆。那个女人不断地向店员鞠躬道歉,围观的人也绕着老周慢慢消散。
老周看清了,那张脸不是妻子的。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虽然有几分像,但不及妻子的成熟,妻子就是他的西施。他踮着脚套上鞋,捧着肚子竟哈哈大笑起来。倒霉事那么多,总算有件不那么糟糕的事儿了。或许妻子真的和张阿姨看戏了。
在他还洋洋得意的时候,那个喊他爸的女人默默地跟在身后,她不停地抹眼泪,仿佛有擦不尽的委屈。她不过是想在周末偷偷谈场小小的恋爱。她知道这不是老周的错,她不怪他,老周只是把自己锁在了三十年前的某一个晚上。而她的脚上,也拖着一条血淋淋的锁链。
责任编辑:梅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