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欢问：感觉死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你们有没有过差点死掉的经历？

现在去搜索长春《城市晚报》2010年7月7号的报纸存档，会发现头版上有一起连环车祸。撞坏了五台车，伤了三个人。而我是其中一个。

说来无奈，我是站在人行道上出事的。当时我正站着等人，忽然觉得被人狠狠踢了后腰一脚，根本来不及站稳就摔在了地上。回头才发现竟然是一辆日产SUV。我心里有点火大，路上没人又空阔，也不知道司机是怎么把我瞄准的。那时我根本想不到，其实司机是从停车场慢慢倒车出来，她光顾着后面而没注意眼前。不过车速很慢，所以撞的这一下并无大碍，而之后才是真正的可怕。

司机从车里探出头，我也刚刚撑起身，结果车子猛然间提速，巨大的冲力把我直接往车子下面拽倒。司机想下车查看，慌忙间已经伸出了一只脚，而还留在车上的那只脚把油门当成了刹车踩，车子往前猛冲直接把司机甩了下去，车门还夹断了她的腿。

我被全速前进又无人驾驶的车子裹挟着在地上打滚。虽然从来没遇过车祸，可也能想到要是被车轮碾到，不说致命，致残难免。我就拼命把身子蜷缩成一团，用手抱住头，膝盖护住肚子。因为是SUV，车底盘比较高，加上我很瘦，整个人正好卡在车的保险杠下面，就这样高速翻滚着被推出了十多米。

其实翻出去第二圈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下完了，我又不是特技演员，不可能一直维持这样岌岌可危的姿势。所谓的濒死体验，什么迅速地追忆起自己一生啦记忆闪回啦天使出现啦，是根本不可能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超大号加粗加黑字体的弹幕“这下完了”循环滚动刷屏。就连疼都感受不到，哪怕关节早就因为粗糙的水泥地被磨得血肉模糊。

而这居然不是最惊险刺激的。车子在无人驾驶状态一段之后，终于撞上了停车场入口的一根铁栏杆停了下来，撞的是车头的侧面，角度再歪一点点就会直接把我挤压在中间。车猛然停住，我又因为惯性被弹了起来，这次倒真的成了特技演员，凌空飞起快两米，擦着那根竖起的铁栏杆，再狠狠地落到了地上。

这场车祸充满匪夷所思的地方，比如我被路过的行人抬到了一旁，结果因为栏杆停住的车子居然再次冲出去，迎面撞上了一个中年男人，顶着男人冲进了停车场里，一连碰坏了四台车卸去了速度才停下来。事后交警做笔录的时候，那人说只是想来看看热闹。可是他两条腿都是粉碎性骨折，当时的诊断是恐怕要终身瘫痪。

我和他是被同一辆救护车送到医院的。在上车之前我还算得上镇静，结果见到担架上的人就吓得全身发麻。他穿了一条也许是浅卡其色的裤子，可完全被暗红色浸透，下半身软塌塌一摊，已经被碾得分不清轮廓，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满脑子都是在想着要是这个人死了就是我的错。等到了医院我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也睁不开眼，更是不敢再睁眼。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赶紧把我送去检查。“没轮床了！抱着，别背她！内脏可能撞坏了！”这么一喊，朋友也紧张得使不上劲，怎么也抱不起我了。

是个不认识的人把我抱去了急诊室，路上一直在安慰我，“别哭别哭，没事儿的。”还听见他对围过来的记者爆了粗口，让他们滚开别挡着路，没看见小姑娘疼吗！后来我朋友告诉我，那天送我去急诊室的人是个重刑犯。身上穿着囚服，手铐脚镣都戴着。好像只有判了死刑或者无期才会那样。

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了五年多，可很多细节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包括那个没有见到样子的重刑犯，我记得他的北方口音，和跟我说过的每一句劝慰。我想过去查查他是谁，可是因为之后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又没完没了地和肇事司机调解，而最后不了了之。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

因为意外，我耽误了毕业前唯一一次联合创作，险些错过一场很重要的演出。整日都是躺在医院里发呆，盯着迟迟不能愈合的伤口，恹恹地埋怨着，怎么偏巧我这么倒霉。不过很快我就听说，全国每年有20万人死于车祸。算起来，每一个小时就有20多个人因为这种意外离世。这么想想，死于非命的概率要比中六合彩的概率高得多，无论是苟且还是自由，能活着都已是万幸。

经历了车祸，害怕吗？在事发当时，肯定是来不及害怕的，说目瞪口呆还确切一些。之后确实吓得不轻，主要是怕这辈子背上人命债务。可能最大的影响是，我第一次这么迫近地目睹生死，在此之前二十年我浑浑噩噩，在此之后也未必懂得了多少大道理，可立场和抉择是全然不同的了。如果再遇上曾经可能放弃的难关，我可以非常坦然地说，我偏要这样。孤注一掷明知故犯对我来说再不是什么贬义词。人这条命，实在无常，只要不是恶行，想做的事情统统去做好了，哪怕就是浪费也好。因为如果生死关头我再冷静些，就会发现在“这下完了”的弹幕里还藏着一句，“有时候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现在才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