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写出很有戏剧性的故事?

发邮箱来one很多次了,为什么都不回复我?很想问问你们的作者,怎样写好一个故事,写出很有戏剧性的故事?

“同桌3小时前死了,他的尸体被老师从教室扔了出去”,这是在我的中学真实发生过的——残忍一点说——戏剧性瞬间。

 请允许我简单讲一下这件事,因为等我讲完,你就会发现,戏剧性的,远不止在于它的残忍。

而且,你会觉得被骗了。 

刚开学,9月正午,闷而潮热。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是我的同桌,憋不住了,约好要下河洗澡。

我是值日生,按说要拦着,马上告状的,可我默许了,因为我爱吃牛奶味的雪糕,而那种雪糕只有校外超市才有得卖。 同桌答应了,没问我要钱。我知道他会抱一大盒回来,我的每个朋友都有份,而这跟怕我告状无关。

12年后的冬天,我在离家两千公里的台北第一次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看到小明轻巧地游走于几个男生之间,就暗自认定自己懂得了她,不止我,还有跟我一起跳孔雀舞的女生们,她们比我更懂:练舞时疼哭也要恶狠狠地下腰、大跳,第一次抽烟就能忍住咳嗽,故作镇定缓而轻柔地吐烟圈,打架再不亲自动手,靠撒娇、装委屈,可能的恋爱,来哄男生帮着下狠手打架……当你懂得利用你少女的那一点娇媚,你就挣脱了女童那一层蒙昧的壳,新鲜的甜美和疼痛渐次降临。

我再也没见过那群女生,在她们有了自己的男友,情人,有另几个妻子的老公之后,见面还有什么好聊的呢?既然我们终于确信了彼此的命运。 而我14岁的同桌,他并不知道他一小时候后就会溺死在那条我们太过熟悉的大河,水草缠住了他的脚,他拖死了来救他的另一个男生,他俩的尸体在河流转弯处被找到,起伏、游弋,有节奏地撞击桥墩。 

家长哭闹,失控——但并不彻底,而后迅速有了斗争的策略,要学校给个说法,拆了门板,拖着他俩的尸体,跟拖死狗似的,拖来了学校,太热了,他们一头红呼呼的汗。 已经上课,学校锁了大门,家长打砸一阵,没用,就合力把尸体从墙外扔进来,他们再翻墙进来。 然后一脚踹开教室门,哭,吼,闹,尸体扔了进来,撞在讲台上,一声沉闷的钝响,粉笔掉了一地,砸在他的脸上。淅淅沥沥的断裂声,像下雨。我正在埋头抄物理笔记,只觉得一道影子晃过,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他已经砸在地上。

他的手臂太长,大概是一路拖地上吧,一手暗色的血。他身上还有伤吗?我不知道,我只敢看他的手。

我猜他兜里还揣着钱,准备给我买牛奶味的雪糕。 我再没有吃过牛奶味的雪糕。 班主任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一下,抱着尸体,扔了出去。 学生们有点懵,然后也跟着他,断断续续地,干笑起来,几个男生,带头鼓起了掌。 那天真的挺热的。 可我觉得特别冷。 

后来我一直想:为什么他当时会笑那一下呢?为什么?

而后来的很多年,当我要解释“我待过一所怎样的初中/我为什么打架无往不利/我怎么看待初中老师”时就以此举例,讲起这件事时,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说“哎呀,江湖儿女江湖儿女”。
 
好像的确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但这些不全是真的。
 
事实是:我不是他的同桌,他没有给我买过雪糕。他是我的学长,我们有共同的班主任。把他的尸体扔出教室,是我入校前三年的事了,这让我们的班主任得意不已,在那种鸡飞狗跳灰蒙蒙的地方,人人都靠比狠斗勇,来自证精明。他总在晚自习时讲起这件事,自然是笑着的,一遍遍的,讲尸体砸在课桌上沉闷的响声。
 
我继续写作业,心惊,但并不动声色,开始幻想:如果我是他的同桌,如果我亲历了这一幕。
 
细节一点点抽条,溢出,饱满,我想,他应该会给我买一支雪糕,我会跟一起跳孔雀舞的女生一人一口吃掉它——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跳过舞了。这会给他安慰吗?如果真的有女生,相信过他被扔进教室那刻,是会疼的。即使他已经死去,即使他是被亲人毫不留情地扔进来。

我在这幻想之中,得到了某种不可分享,无法言说的快乐。
 
这当然很残忍,可这残忍之中,这奇异的美感让我恐惧又着迷,你知道那条滑腻艳丽的蛇,已经爬过你手臂,它是你对戏剧感的渴念。现实庸常、无情,让人在平静之中灰头土脸地绝望,只有电光火石般的几个瞬间,点亮你,焚毁你,并且照亮你的余生。
 
我早说过了,作家是一群最冷酷的人。那些残忍、不安,令人刺痛的瞬间,千疮百孔而又颠倒众生。捕捉它们,穿过它们,也许,你能找到一点真正的神谕和光明。

责任编辑: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