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钱养梦想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常常会听说一些励志故事,故事里的主角因为觉得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业没有办法养活自己,于是会一边做一些挣钱的事情,一边追求理想生活,选择“挣钱养梦想”,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

我觉得自己的身份挺尴尬的。

说是翻译,人家印象中的翻译都是跟在商人或者官员身边当口译员赚大钱那种,而不是像我这样窝在家里对着电脑译书。所以我只好说自己在做网店,但做得又不好,而且心思也不全在这上头。

我1992年4月22日出生于汕头,跟一辈子都待在家乡的康德同一天生日。高中念了四年,之后打了半年工,就开始在家从事文学翻译的工作,同时经营一家卖内衣的网店。

我上学时喜欢看小说,以至于后来时常逃课泡在书店里。离开学校以后,梦想着成为作家,但对自己的写作又没把握,就想着从翻译自己喜欢的外国作品起步。我非常喜欢昆德拉,从他谈论小说艺术的那几本随笔里知道他深受奥地利小说家赫尔曼·布洛赫的影响,那时候我刚学会网购(在网购还不像如今这么发达的时候,很多书买不到只能在网上找电子版,用A4纸打印出来,比如格拉斯的《铁皮鼓》和贡布罗维奇的《费尔迪杜凯》),就在亚马逊上面买了布洛赫作品的英文版来读,读完非常佩服,于是决定在家把这些书翻译出来,觉得这既能给我带来可观的收入,又能帮我敲开文学的大门。

我的英语都是靠背诵英文诗歌和阅读英文小说学来的。我上学时成绩不错,考上高中后,我父亲为了给我挣学费和生活费(我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就去跟朋友借钱买了一辆小车出去跑黑车,头两年还行,后来不是被运管抓到罚款,就是出车祸,负债累累,一家人又挤在一间小破房子里,我特别压抑,越压抑就越沉迷在小说的世界里,越沉迷成绩就越糟。

然而,我要是上大学的话,情况未必能比现在好。一方面,我得努力赚钱在城市里立足,一方面又要攒钱帮家里盖楼。那我就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得像林森浩那样,听亲戚朋友的建议,去学医之类的。

在家全职翻译文学作品,我父亲是极力反对的,他说:“我得去精神病院给你准备个床位。”他怨恨我不像附近的某些杰出青年那样,上大学,做医生,或者考公务员(事情其实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也不像那些只念了初中甚至小学就出来打拼,凭着钻营的天赋发家致富的同龄人。

没有人支持我在家译书写作,而这也的确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你需要等书出版以后才能拿到可怜巴巴的稿费,一年半载甚至数年。没别的收入实在难以支撑下去。

每次别人问我或者我的家人我在做什么,我们都要解释半天。因为如前所述,大家眼中的翻译跟这个有着天壤之别。我父亲的不少朋友如今都是千万富翁,他感到自己与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无比失落。每次被人问起我在做什么,就回家发火,拿家里人撒气。

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就是典型的潮汕人,初中毕业就出来打拼,凭着钻营的天赋发家致富。他在家开了几个淘宝店卖文胸(汕头这边,贵屿镇是著名的电子垃圾城,离我们镇很近的谷饶镇则是内衣大本营),做得不错,就鼓动我也开一家。

所以我只好一边译书一边在网上卖内衣。

但是过程并不顺利。我译完的第一本书是布洛赫的传记,买了版权的出版商因为一些问题,至今仍未出版。唯一出版的布洛赫小长篇《未知量》也没能带来多少收入。

我那个卖内衣的朋友前几年赚了几十万,现在又改做睡衣,预计年收入能上百万了。现在网站也是把流量倾斜给这些大卖家。我们这种小的越来越难做了。

内衣没生意之后,我就改做内裤了,成本少一点。但也日益艰难,去年还能维持手头有几万块的流动资金,今年却不行了。

我打算等完成手边的书稿之后,先把翻译写作放一放,重新找一些产品来卖,做那种风格化的店铺,还不行的话就得去打工了。

有人跟我提到说一些读者觉得我翻译的东西不好(当然,也有一些人觉得不错)。其实我并不关心别人的评价,我只怕自己做不出成绩。我的理想状态是,不为经济烦恼,用作品说话。

之前也接受过一些采访,我总觉得心虚,心虚自己没有办法一下子拿出许多有分量的作品出来。雷声大雨点小是我的耻辱。

我只想说,我讨厌争论,我只希望我们的环境能允许我们每个人都好好做事。翻译好坏,作品好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每个人都得自己去读了才知道。

而“挣钱养梦想”,很多时候不是选择,是被选择。

我自己好像做什么都很难。原来是希望靠翻译养写作,后来又得靠做网店养翻译。现在网店也做得不是很好。我很多朋友的梦想是买房买车,他们都实现了。

有些人天生就不切实际,有些人天生就会钻营。

我是不切实际。

责任编辑:阿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