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度过失业的日子?
前几日莫名想起曾经失业那阵子,隐约是多年以前的旧事。那时刚毕业不久,实习加工作一年多,踌躇满志出来闯荡未遂,与同学开过烧烤店又倒闭。几个月如梦一场,很快店去人空,面临年关加上家中事务,就此失业。
当时想着快过年也就没有着急找工作,新的城市新的人际关系,一穷二白前途渺茫。不是没有后悔此前一年半的折腾总算能在人资处混得稳定的办公室日子,也会怀念开店时分的煎熬奔波与空白自由,人不快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旧事无法轻易忘怀。
很多人认为失业后,应该是处在一种焦虑不安的状态中,而事实上,失业时分,我最大的爱好是睡觉,每天睡眠超过十小时,不到八九点断然不会醒,也许真可谓没心没肺。不但长睡不醒,还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主要症状表现为只要早起便想呕吐,腹中空空如也却吃不下任何东西,也许是身体和精神都在排斥醒来。彼时冬天,偶尔遇事要回家乡办理,五点多出门赶车,一路干呕到车站,脸色苍白,竟像是大病一场。母亲看着我,大概绝望与煎熬交加,我却浑然不知,而后换成她在老家频繁地于清晨五六点就电话骚扰我,质问工作与生活。却也不得不在我数次忍耐与提示后终于放弃。
虽然失业,倒没有想过太多有关钱的问题,实习没存到钱,开店亏本都是坑的爹妈,把他们气得不行,临近年关,手头还有个几千块竟然为之惊喜。对于钱财倒是一向看得很淡,赚多花多,赚少仿佛也无所谓,人是总有办法能在这世间活下去,我一直这么认为。至于好坏,当然有时候也看运气。
房子装修再次推迟了我找工作的时间,破小区老房子,之前给租户住,因我无住处便简单装修了自用,店倒闭了,我也无处可去,就一边装修着一边将就也住了下来。装修从客厅到房间,我也一路从厨房睡到了阳台。白天拼命地对着电脑码字(没有寄托的时候便喜欢码字,效率奇高但质量差),晚上就睡在白天被卸下的木门边上。有两天洗手间的门也被拆了,每次去厕所还得先用手扛着门做好遮挡,然后再把门扛到边上好从洗手间出来。
也与装修师傅聊天,其中做涂料的师傅比我还小一岁,是个非常干净的小伙子,皮肤白皙,每天戴着口罩和帽子来刷墙,但只要一到中午用餐时分,必定会换上早晨穿来的干净衣裤,他总是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把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才肯过来吃饭。他的背脊也总是挺直的,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很明亮。惊讶于少见这样的手艺人,相聊中得知,他初中肄业,两次中考未遂,跟随姐夫学做手艺。大概一年前,他加入了一个大型销售组织,以贩卖化妆品为营生,他说在里面学到了很多,受益匪浅,当然最重要的是“自信”,无论身份地位有多卑微,从事着多么低下的工作,自信是一个人的态度,也是对自己的要求。我一边失着业,一边怔怔地听着他的“传奇”故事,听着他对于公司内部四处宣扬的“致富”神话的转述,脑中浮现的首先是类似“传销组织”的场景,却又仿佛明白了他明亮的眼神由何而来。所以一个人能在怎样的环境中学到什么,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自己。
我觉得我失业那阵子过得挺好,没心没肺心宽体胖。每天我睡到自然醒然后吃早午餐,码字、玩游戏、吃零食,实在累了才肯打开人才网站瞄上那么几眼。也去过人才市场,看看招聘的都是一线作业员便弃了。我做了一年半人资,当然还想找份类似的,虽不是专业,却是我当年的选择。除了偶尔来自父母和家庭的压力,我也并没有太在意其它。
真正开始集中找工作应是过完年后,我也记得那年仿佛有雪。算上离开前家单位加开店的时间,此时应该有半年多没有上班。找工作的历程也远不如我想象的顺利,多数路途遥远不说,而且要求各种证书,我一半路子出来混的,又没好好珍惜时光,根本什么都没有。关键时刻还是父母拯救了我,他们于以后的时光里又拯救了贫穷无能的我多次,可能也因为身为我的父母他们别无选择。我去父母托关系的公司里重新开始工作,隐约还记得那一天是3月15日,我穿着紫色的羽绒服系着马尾辫,里面是长款的紫红色毛衣。原来我是这么喜欢紫色?其实倒也不是,紫色是M最喜的颜色。
M是我好友与前同事,于我离开前家公司的一年后她也离开了,先去江阴而后回归故里郑州。郑州虽是故乡,但她已然沾染了一身江南气息,回去后竟然面临很大的调整,这其中包括水土与人际。河南为农业大省,重工企业并不多,这也导致了工作并不好找,她前后颠簸于IT、美容、零售和酒店行业,两年之内竟然换了四份工作,这其中还包括两个月的失业期。我问她失业的感觉如何?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告诉了我一个残酷的数字:那两个月她胖了整整“二十”斤。
“失业那阵子我几乎足不出户,每天就是睡饱了吃,吃饱了睡,看电影看小说,过得就是猪一样的日子。”她后来这么告诉我。
我奔着人资而去,结果被调入成本做采购。起初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毕竟跨行跨业,而且从外资到民营又是很大转变。在无数次煎熬中无数次想过放弃,3月进公司我告诉自己最多也就熬到年底,结果只熬了一个月就熬不住了,人生中第一次崩溃在主管面前痛哭流涕,抽抽搭搭地在会议室说“对不起,很失礼”,主管是个小胖子,当时安慰我给我讲笑话的样子到现在也还记得。感恩人生低谷的时候总能遇到很多帮助你的人,这应当是最宝贵的财富。
我也没想到熬过了一月熬过了一年,这一上班就是到现在。去年工作异动,挣扎着再次问自己的内心是否想要离职,无数次幻想自己离职后先把手机关上大睡三天再说。也会在心里暗暗地勾勒着如果不上班应该做些什么?我能够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内心深处来说,年轻时分每次受了打击偏爱码字,是我曾经以为文字说不定能成为我的救赎,成为我不上班的借口与逃离生活的出口,骨子里其实我是一个很宅的社恐患者,而这一路又走过了多少跌跌撞撞,我才发现写作并不是梦想,而不过是我的无知与懦弱,无法直视自己的失败罢了。
想来当初辞职也是裸辞,一无所有也敢下海还是因为年轻,换成今日怕是再也不复当初的勇气。
然而辞职与失业未必就是最痛苦的事,刚出社会时也曾因环境的不适应深深陷入过“被失业”的恐慌中。工作表现不好,频频遭受领导的批评与同事的质疑,甚至被威胁要被调配去车间,因而中午在办公室嚼口香糖而被工安课稽核警告这样的小事都能让我紧张又沮丧。而同学不过因为在洗手间一句不得当的话被副厂长听了去,结果面临记大过两次外加罚款的处境,也深深地让我们对这家企业失望至极,毫无人性制度的管理模式与冷漠的工作氛围,这应当也是促成我后来决绝离去的原因。
失业时分也许某天我也曾感慨,也会认为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但在这之后上班的每一天里,我却无比怀念:年轻却无为,放肆而荒废,我甚至觉得那应该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光。虽然大好的青春年华用来失业好像的确是一种奢侈,而很多人却需要用一整个青春来承认自己的平庸无华。
小鲁最终回了故乡,没有再做手艺人,他放弃了留在城市的机会住进了老家新盖的楼房,那楼房中饱含着他近年来挥洒的汗水与努力,阳光下的琉璃瓦屋顶熠熠生辉。他很快娶了邻村的姑娘,生了两个孩子,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据说在一家乡镇企业)。
然后我感慨道:“人什么时候都不该忘记梦想”。我妈:“滚犊子,给我明天就去上班。”那阵子我的确太让她失望了,于是我郑重承诺要摒弃当初的天真虚妄,脚踏实地重新做人,一步一脚印地好好工作。后来在我那辆紫红色的电动车丢失了之后我又买了一辆更加粉嫩的小电车,骚气十足地迎接每一个清晨与夕阳。也许有些人是很容易被击倒的,但那一定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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