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别人不懂我?

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别人不懂我?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在试图搞明白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是适合我的。不只指爱情,还有朋友,可以亲近的知己等等关系。

但凡人的自我意识不断成长,就会有这样一个过程:先以为搞懂了自己是谁,然后就想在身边划一个圈圈,以此确立自身在人群中的位置,不被吹散。

想着想着,这个问题就渐渐落到了一个词上:懂我。


一度觉得,“懂我”是世间最感人的词:如果能遇到一个懂我的人该多好,如果两个人能彼此懂得该多好。

带着这样的眼光看所有人事,就慢慢有了区隔。它并没有教我把人看得更明白,反而是更变形了。

轻易因为一些细节就判断某个人一定会懂我,我们是一类人,渐而飞蛾扑火;反过来,也会因为一些局部之物就判定某个人一定不懂我,我们不是一类人,从而割断联系,粗鲁地起心动念。

其实,那时我看到的世界并不是世界,只是我自己。


那会我话也很多,三言两语就想证明自己了解谁,也每时每刻想对所有人诉说我是谁。现在看来,那是一种焦灼。试图抓住某一根救命稻草,试图快速契合世界,试图快速摆脱孤独,像一个苦苦挣扎的孩子。

但其实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懂你,每个人只是在努力长成他们自己希望的样子罢了,和你无关。你们只是无数条命运之线在茫茫人海中的某一次横截、交错、关联而已。

你们的相遇,只是一个点。而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长长的一根线,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和你不一定有太多关系,你左右不了它。


宇宙中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一个线性因果过程,它孤独地从混沌走出来,一点一点挣扎、明晰、变化,里面层层叠叠晦暗纠葛,又怎是一个“懂我”可以统摄的呢?


我一直挺害怕别人和我倾吐心事。不是不耐烦,而是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是无解,帮不上什么忙。你越深究这件事(想帮助某个人解决某个问题),就会越觉察到一个事实:每个人注定都是各自独立、孤独的。但我们还是每时每刻希望一个人能完完全全进来,进入我的生命体系,贴合我,契合我,告诉此刻境遇之下的我一个答案,告诉我该怎么做。

无论是所谓心灵导师,还是精神领袖,世间任何一种迷恋大概都带着这么一种执念,是一个巨大的商业市场,但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每次听到朋友们的大段倾诉,我常会陷入两难:先安安静静读完,然后试图扎进去体会你的感受、你的生活、再字斟句酌回复一些希望有帮助的话。但我发现我无法做到,既进入不了你的世界,最后吐出来的三言两语也只是安抚,无法帮你做任何决定。

当然,大部分人不过是想找个树洞吐槽,只是一旦站在被倾诉的一方,确实会有一重感受:或许我可以无限接近你,但我无法进入你。当把这种角色转换过来之后,于是也就不再强求别人能懂我了。

因为“懂了”又如何呢?


所谓的懂,只是某一个片刻你们在某一件事、某个处境、某个对象上的暂时一致而已,千万别对它抱有太多幻想。就好像一种常见情况,当我们在某份工作中遇到了特别聊得来的伙伴,出于共同的情况、阶层、问题等等,产生了革命般的友谊,如火如荼。但只要当你换了一份工作,时间自然会把你们拉远,不再联络,不是你们不懂对方了,而是你们失去了彼此懂得的共同土壤。

这不是在教人冷漠,只是看清一个事实:人注定是孤独的。


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更加珍惜,每一段相遇注定是短暂的,有始一定会有终,因为每一根线总在各自往前。“懂你”只是某一个瞬间,不会是懂你的全部生命。放下这种统摄一切的念头吧,去享受瞬间和当下,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敬。生命最美的地方,并不是那一根完完整整有始有终生老病死的线,恰恰是一个一个彼此交叠的瞬间。


放下了“懂我”,那种试图找个人取暖的焦灼便渐渐散去,心也澄明了许多。

这种焦灼和年纪无关,它是一种我们与世界接触的方式。

不信你可以观察,也会有一些年纪很大的朋友,他们成熟有为,但在关系中依旧会执着、乖戾、试图拼命控制,呈现一种很紧张很执拗的气场,痛苦的、沉溺的、乖张的。这种焦灼无所谓好坏,因为它的另一面意味着积极入世。人如果没了这种统摄欲,也就丧失了获得功名利禄的力气,毕竟创造价值是要改变世界。只是,不必让它扩散到个人生活的全部,清醒地把它运用到获取物质的层面,不要是精神层面就好。


总觉得人要活得有层次。展示给外界的模样可以是片面的、垂直的、标签的,但内在底子一定要是壮阔的、无设限的、通透伸缩的。人就像一个万花筒,世间面相都是偶然特定的相遇,像抽签一样抽到哪个就撞见了哪个。但里面那个轰隆隆运转的内在,一定得是一条璀璨奔腾的大河,一定得是个无穷之物。你唯有内在丰盈无穷,才能对外呈现出一个个有穷的、具体的面相。

所以人这么复杂,怎么又能被轻易懂得呢?


放下了“懂我”,世界也并没有变得更简单。恰恰相反,它变得复杂了,但也更加有趣了。


总会被问到一些奇怪问题,比如:“你介意和离过婚的人在一起吗?”其实生活里这些看似八卦的、无聊的、琐碎的、不正经的、无法登上大雅之堂的事情,恰恰折射出来一个人。

我的答案是不介意。

不是不介意一个人的历史,而是看透了我注定无法改变它,我无法回到那个人的生命之线里去左右他,去摇醒他,告诉他你应该怎样怎样。 只是接受了,此时此刻的这个瞬间,我们遇见了。这就是一个点。我接受它的偶然性,也知道我们还会各自往下走,并不知道走往何方。生命那么长,那么多变化,不去控制它,不去埋怨它,接受它来去的不可控,你就能打破很多东西,打破很多关于“公平”、“对等”、“值不值得”、“应不应该”的执念,享受当下。

心变得温柔,是因为懂得了生活的复杂性。


还有一重改变,是生活里自己的话渐渐少了。很多事情不喜欢去表达和解释,不再试图让自己被快速发现,快速赏识,快速瞄准。你不懂我,没有关系,如果有缘你会知道我是谁。如果没有这种机会,那就更说明过早暴露自己其实是不必要的。

这种自我的改变,同样是源于对“懂我”的放弃。因为理解了人不容易被看透,不容易被标准化,才觉得人与人,是要靠“处”的。


乍见之欢,不若久处不厌。这句话一点点明白过来后,才会更加珍惜自己的底色,不愿轻易在它上面涂抹什么,即便一时心急涂抹了些许不适合的颜色,过后也会默默擦掉。才会关注自己的节奏,清醒对待外界评价,明白它们发生的始末和目的,哪些是真和你有关,哪些是真于你有用。


再比如和父母的关系。过去我以为他们不懂我,所以我不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过年回家也经常嫌弃他们说话声音大,关门声音大,吵吵闹闹看电视导致我无法看书无法写字无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现在反过来想,那又如何呢?我也不懂他们啊,他们有要求过我去懂他们吗?从来没有。


我们之间并不存在高级和低级之分,我没有活在所谓更加先进的时间里,他们的旧时光也不意味着落后。但他们还是在努力地踮着脚尖试图了解我的世界,我的一切。

如果我拆掉了那个“懂我”,拆掉了那一块铁板,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吗?并不会,人总会找到更新的相处方式,那种方式是我,是他们都能接受的。


当然,还是会有“不懂你”的时刻发生,但那些时刻不是蓄意的。那是因为生命的线性造成的。父母此刻的观点,是他们过去一点一滴走到这里形成的,你不可能跑到他们生命的源头对他们说:喂,你好老土哟,快快来到我的时代吧!

不可以,他们已经按照他们的线性走到了这里,你也有你的线性,你也将落后于你的子女,你的壁垒也正在慢慢形成,生命就是如此啊。

所以何必偏执于“我的世界”呢?为何不能跳出我这一段,去过去看看,去未来看看,去穿越、感受人多样的美好。

现在我依旧很喜欢自由的个人主义生活方式,但也在尝试走近他们,去妥协,去打开自己,慢慢说话,慢慢倾听。18岁那年离开家,28岁这年再往回走,中间10年绕了一个圈,还是庆幸回来了,在他们彻底老去之前。


生活里,很喜欢和人散步,什么都不做,只是走走。散步是感受一个人的最好时刻。那个人气场是清澈还是浑浊,是焦虑还是平静,是凝聚还是涣散,是攻击性还是舒服的,你很快就能感受得到。

很多朋友很多都是散步散出来的,那种默契是不用努力,或者说你努力也得不来的,它就是自然落定在你们之间的。散步就是我所希望的生活的一种隐喻——人和人并列前行,却互不干涉,舒舒服服的。不必完全懂得彼此,也能在一起。因为比“懂得”更难的,是理解和珍惜。明知道是有所不同的人,却能理解不同,珍惜这种不同,愿意去找到一种可以共同走下去的相处方式,就很好了。


长远的胜利,不是你吞并我或者我吞并你,你切割我我切割你,而是我们最后叠加在了一起,走出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责任编辑:梁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