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的国产剧没有十年前好看?

为什么现在的国产剧没有十年前好看?

我正职工作是买小说版权。之前花了半年时间,几经辗转,买了一部经典小说。属于翻拍。消息公布之后,有人批评毁经典。

这个就不申辩了。但我们花钱买下肯定也不是奔着毁坏它的目的。何况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加之珠玉在先,翻拍少见能够超越前作,我们也不是不清醒。但是这个问题的探讨确实颇为有趣。为什么我们都觉得电视剧大如前了?

认为电视剧没有十年前好看,觉得曲子没有十年前动听,大概是一个普遍心态,也可能放在十年前,我们的父母会觉得二十年前的电视、电影更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迷恋小虎队黑豹乐队,难道蒋大为、李谷一不是要动听悦耳得多么?四大天王也曾被香港民众指责只有皮相而无专业技能,远不如早期白雪仙、任剑辉之类的粤剧名伶。

说到底,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经典。我们那一代人的射雕经典是83版,到了九零这一代,也许经典是张智霖那一版。我还记得张纪中的《射雕》刚出来时,曾经招致广泛争议,到了去年新射雕,大家又觉得那一版能看,拍得不赖。

一部分的流行和大众文化正因时间变成经典——我之前在看香港七八十年代出品的电影时,也会产生相似的感受,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了大量关于香港七八十年代电影研究的书籍。但七八十年代,香港出产的大量电影,都被彼时的评论家认为是一个向商业臣服,以及工业化不彻底的产物,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堆砌,以及粗制滥造。七八十年代的经典和正统是什么?国内是寻根,是伤痕,甚至是样板戏,红色经典。香港大约是粤语残片,是新浪潮,德国电影四杰,是伯格曼黑泽明等等。与这样一波大师相比,很多同一时期的香港午夜场电影现在翻出来看,觉得简直胡来,打着色情和暴力擦边球,既无作者表达,特效也非常廉价,表演亦是浮夸——但是今天去看,你会发现这些因为低廉的制作成本,和极速赶工,形成了一种非常具有香港文化的东西。它的杂色纷呈,正是那个异色纷呈时代的表达。

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是关于《头号玩家》的,美国有一部分批评之声,认为这是一个肤浅之作,充满了流行文化的堆砌,严格者声称是“垃圾回收站”,而国内的观点却恰好相反,很多人都认为电影很燃,是对于童年和共同记忆的追缅。

奇怪,变化的究竟是标准,还是真的像木心所言,文明是反的,倒着才合理。又或者是本雅明的新天使,面朝废墟,被大风刮向过去?

《午夜巴黎》大概是对这个怀旧情结的最好嘲讽。欧文·威尔逊扮演的角色,作为一个碌碌无为的现代作家,心中黄金时代是海明威、菲茨杰拉德、达利、布努埃尔占据的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是群英荟萃的莎士比亚书店和文青沙龙,是二战前夕的夕阳斜照,是垮掉的一代和爵士时代交替云涌,而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文艺果儿玛丽昂·歌迪亚,却觉得黄金时代是德加,毕加索和巴恩斯。

——是啊,我们遥望的和渴求的都不在此处,因业已逝去故此永生难忘。

所以在我看来,国产剧没十年前好看,其实可能真的是一个不太成立的命题。

一个是我们困于当下,当下碎片而杂糅,当然是泥沙俱下、龙蛇混杂的,优秀作品虽然有,但是还需要时间予以进一步确认和赋予意义,有时候被低估也是常有的事儿,需要我们回头凝视,再判断,而劣质作品同样需要时间来缓步淘汰。

第二,2012年之后,许多热钱涌入影视行业,确实因资本催生泡沫。但放眼总体,我倒是有些相反意见。虽然经历了早期的混战,但是其实整体业态是进步的。譬如2017、2018的很多电视剧和2015等比起来,其实无论制作、剧本、创作观念上是要更为先进(譬如白夜,无证肯定高于早期刑侦剧的拍法),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且不谈服化的精美,观念更是。例如,以前的电视剧可能还会号召和塑造贤妻良母、牺牲型的女性,现在则更强调独立自主,不依附男性。公众的审美趣味在缓步培养,劣质影片也会越来越难生存。

经典是需要注意力聚焦的,但是实际上当下又是一个注意力高度分化的时代。几个数据可以说明,我们的电影屏幕从2007年的三千多块涨到了五万多块,而电视剧作品的报备量管控之下依然稳步上升,各电视台每年都压着几十万的待播放时长。加上各种各样的娱乐产品(类似于今年去年的几场超级综艺)都在极大分散公众关注度。以前做数据调查,高的大概网台同播剧,累计数据可以达到400亿左右的点击量(不乏注水),大电视台以前的播映量可以到百分之十,到了今年,很多剧过三,过五都算不错,前TOP10的网剧点播在190亿次左右,尚未出现所谓爆款。十年二十年前万人空巷,集体看一部剧集的在当下确实已经非常罕见。

也不能说没有隐患。审核方面的收紧和加压,对于主流价值观的强力导向,对于多数创作者来说,确实会感到难以施展。但是从好的一方面来说,一代人的精神内核正在悄然养成,年轻人拥有的是更为开阔的国际化语境。海外译作销量远远大于国内原创,美英剧的普及率更是惊人,他们并不会因为外部的些微干涉而发生变化,很多东西是避免不了的。时代之声芜杂多元,单一强音很难持续高奏。崇高可以,低俗也可以,多样自由的文化才能催生活力。真正的创作者不会因为遇阻放弃理想。弗兰岑就是个例子,在1993年的《哈泼斯》专栏中,曾经批评读者不再读书,我们是被娱乐、消费主义灌大的一代。到了专栏再版,他的看法或多或少已经发生了变化。

当然,恰如我之前阐述的,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的快乐阙值也越来越高,越来越难以满足。这个某些方面跟男性的初恋情结相似——有时候不是那个我们爱过的那个少男少女多出色,而是因为叠加在之上的光环使然。之前在B站等一些视频网站,重温剪辑出来一些老电视剧桥段,我们大笑之余不得不恍然大悟,才发现年轻时候的笑点和泪点都那么低,那些不合逻辑的细节桥段都因为加了回忆的滤镜,被一一忽视,只留下那些观影时的美好感受:记得自己和家人斗智斗勇,把遥控器翻出来,再偷偷给电视机降温,记得夏夜和家人消暑共度的时光,记得和伙伴喝过的啤酒,和恋人共度的温存等等——哪一桩不比那单一的娱乐产品重要呢?

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们寄予在过往国产剧身上的,除了观看,还有自己未经人事的青春回忆。这些时间当然是永难复刻的。但是就像从前古人说的那样,珍惜眼前也没错,不必总是鄙薄当下。有一句话我曾经用来赞颂朋友的小说,也可以作为这个问答的结尾:别轻视当代,我们有时候还真不知道何时就目睹、亲历了一个传奇的诞生。

责任编辑:卫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