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监狱附近是怎样的体验?

我住在一个工业开发区里,日常脏乱差,惨不忍睹,想了解一下你们住在怎样的地方?

我住的这个地方,地理位置有些特殊,它是大道上的一个岔道,岔道的起始点是一片地产开发,尽头是一座监狱,路线图其实很简单:

地产开发——大杂烩——监狱

而我就住在大杂烩里,夹在两者之间的“大杂烩”混杂着学校、电子厂、网吧、药店、便利店、百货商场、小摊小贩、菜市场、小酒店,以及各种个体小店,你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这里都有。

这其中有一辆公交车从始发地监狱开出,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主人翁乘车来到一处人迹稀少之地探监,当时还真不相信会有公交直通监狱。监狱二字总会给人留下穷凶极恶、暴戾恣睢的第一印象,我曾特意走到监狱大门去看过,表面看起来,这里并没有电影里的那样不堪、阴暗、残暴。

监狱大楼的外墙一律采用白色瓷砖,远远看,像一块洁白的玉斜斜地立在那里,特别的庄重威严,但我听别人说,在建造监狱时,各种钢铁巨石敲打声传遍千里,我无法想象里面的构造是怎么样的。

这里的人都称监狱大门是一个虎口,所以没有人敢把自家的房子建在监狱大门正对面,寸土寸金,大家都量得很精准,各自错落开来,形成密密麻麻的住宅区,我就住在这附近。

现代年轻人似乎都很怕身上沾染生活气息,恨不得给人营造出一种错觉——像我们这种人,是不用拉撒的。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每个人都想往好的地方走,没有人愿意留在这里,但这片土地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有的人站在高档地区,总得有人身陷脏乱差之地。

虽是靠近监狱,但也因着有很多电子厂,所以这一带聚集了很多的外地人,走在路上时,能听到各种各样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这种感觉很奇妙。

而这种奇妙,到了晚上就会转化成一种忽而爆发的情绪。夜里,道路两旁摆满了大排档,什么烤鱿鱼,凉皮,臭豆腐,鲜虾粥,炒田螺等等各种香味从窗户缝隙里渗入,人们对这种情况还是可以隐忍的,毕竟来这里讨生活的人都不容易。

最难隐忍的是深夜吵闹声,楼下的人喝着啤酒摇骰子玩游戏,大喊呼叫,好不尽兴,楼上的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好不痛苦。

其实我住在这里,并不常常想起那座监狱,忽然想起它来,也是因为那夜的争吵声。首先是啤酒瓶摔落在地的声音,路口那里传来两道洪亮的男声。一位是玩得正兴的食客,一位是即将倒床的入寝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深夜大肆张狂,扰人睡眠的食客的错,但那夜却让人颠倒是非黑白。

可能是食客退让一步让听者产生了就此原谅他的想法,也有可能是入寝者骂的话太过于难听让人对他记恨于心。我被入寝者的叫骂声吸引,忍不住趴在窗台上隔窗观望,才发现入寝者是那个便利店的小哥。

小哥长得很清秀,不像是那种破口大骂的人。那时的他骂得咄咄逼人,骂得蛮横无理,明明错在对方,却给人营造出他才是始作俑者。附近的人将指责从食客身上转移到小哥身上。

我忽然想起那座监狱,外表洁白如玉,内里不堪想象。这位小哥像是受了监狱磁场的吸引,变得异常的暴戾,人的真面目在这里撕裂开来。那一刻,我总算认识到以表面的假象去断定一件事情的可怖性。

到了白天的时候,大家都恢复如常,小哥仍在便利店笑对每个人,而我才想起,昨夜的罪魁祸首其实是那位食客。

这种事情是日常会发生的,正所谓的吵与乱也不过如此,并无甚新奇。

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正巧某个周五下午,学生从学校里“解放”出来,各个小食摊也到了各自的摊位,菜市场周围人群达到高峰,道路也拥堵至极。

我站在菜市场对面挑选水果时,适逢有一车队从监狱方向驶来,正卡在市场外面的马路上,其中一辆车上坐着多个留着板寸头的男性,我们处在同一平面上,我看着他们,他们看着热闹的菜市场,我不知道他们在想着什么,是想着家人,想着自由,想着热闹,想着世俗气息,还是什么都没想?

手牵着手的女学生们,推着摆满凉拌菜的三轮车的小生意人,载着孩子的家长们,一一从我们面前经过,他们的嬉笑声,谩骂声,吆喝声,贯穿我们的肉体,试图告诉我这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不用在意。

然后各司其职,各走各路,我也继续挑选我的果子,这种体验很糟糕,但也很珍贵。我知道我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假设在某一天,站在某高档住宅区的阳台上俯身向下看时,我希望在我眼里,高档与低档并无区别。

正如此刻,我敲打着这段文字的时候,外面的广告车传来音质沙哑的声音——好消息,好消息,××百货,二楼服装,全场大清仓,百万库存,不计成本,男装和女装买一件八折,买两件七折,童装买一送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每个人在这人世间走一遭,愿景实现之前,总得经历一些看起来不怎么美好的事情。我是这样想着的,并由衷地相信。

大部分人都是身陷泥淖的小市民,有些人明知困顿潦倒,举步艰难,却还一点点地往前挪,或许恰如王尔德常说的那样——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责任编辑:梁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