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极度节俭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体验？
曾经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他很普通，我也很普通。两个普通的人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才能衬托出对等的姿态来。
当时我在南京他在浙江台州，我们相距五百公里，不远也不近，尴尬的异地恋。有天他突然打电话对我说：“我刚回了趟家，对了，我爸做了好多卤牛肉，让我寄点给你尝尝。”
我回：“不用了吧？寄过来都坏了。”
他说：“天这么冷，应该没事吧。”
“这样吧，你寄顺丰，加急次日达这种，记得放冰袋。”我叮嘱道。
“顺丰不合算，好几斤呢，我看情况吧。”
四天后我终于收到了快递，辛辛苦苦抱上楼，打开，然后对着一大箱子味道独特的卤牛肉发呆。
我拍照片给他，他居然问：“今天才到？”显然他根本没听我的话。
“是啊，刚拿到。”
“没坏吧。”他说。
我重新打开照片——照片上的牛肉表面已经明显浮了一层白色的绒毛……我想说难道我拍得还不够清楚吗？
但我想起了他爸，一个善良和蔼的老人，这毕竟是他的一番心意。忍了忍我回他道：“应该没有吧。”
“我就说嘛，这种天不可能坏的。可香了，赶紧尝尝。”
可……我怎么能尝得下去？
让我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天他竟然连着问我“牛肉好不好吃？还剩多少？记得要放冰箱冷藏”“你一个人吃不完，可以送点给同事啊”之类的话。每次我都觉得特别心虚，只好找个理由赶紧敷衍过去。
那箱卤牛肉，我早扔了。以至于后来有次去他家，我说：“味道真不错，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卤牛肉。”然后他们都突然看着我……最后他问我：“我不是给你寄过一次吗？”
“对……瞧我这记性。”我觉得我的尴尬癌都快犯了。
他从台州来看我，吐槽说鞋都坏了。我带他去了耐克专卖店，他看中一双新款，新款不打折，900多，他拉着我就走，他说900够他两个月的菜钱了。
然后他一路走一路和我说，小时候穿的回力鞋才30块钱一双，不也这样穿下来了，感觉质量还很不错。
“可你的鞋子已经破了。”我说。
“鞋底，除了你没人知道。”
我还想说什么，广场上，一个米奇人偶突然跑到我们面前，递给我一张宣传单，告诉我对面的化妆品柜台正在促销，打对折。
那个牌子我之前听朋友推荐过，口碑似乎还不错，所以我犹豫了一下。我以为他看我站在原地起码会有所停留，结果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不要相信任何商家所谓的‘促销’或‘打折’，你要记住，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你若需要，我可以找人帮你代购。”他后来跟我说。
回想起来，同样的话他已经跟我说了不下五六次。不过不要说代购，我连一张面膜的影子都没看见。
我一路跟着他，看着他的鞋子默默发呆。那鞋子虽然看着还是很干净，但起码也有三四年了。我知道他平时并不怎么穿，就这样，鞋底还是磨出了一个洞。
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一个朋友以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一个人连对自己都不好，你还能指望他对别人好么？”
我甚至不敢偷偷把那双鞋买下来送他，我不敢轻易送他任何东西——如果超出了预算，他一定会和我翻脸。
还记得上上次，我去台州，我想在外面吃火锅，他非得自己买食材让我跟着他去住处。那天大雨，等我们到家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湿透了。我瑟瑟发抖地在屋里看着他研究电磁炉，他说很快就好，结果研究了半天后告诉我，那台因为什么电商节搞活动买的低价电磁炉，明明才使用了不到三周，现在坏了。
“所以我才说，不要相信任何的‘促销’，都是骗子。”他几乎是咬着牙咒骂道。
我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论了，我又冷又饿，满脑子想的都是我干吗要特地从南京跑来见他？前阵子太忙几乎都没有周末，难得双休，我就在家舒舒服服地睡着，然后和同事一起吃个饭，逛逛街，不好吗？
这么想着，他的形象在我眼前开始不断模糊起来，而且仿佛突然间就变得面目可憎。
最后我们一起在他狭小的出租屋里吃光了一袋第二天就要过期的吐司。因为不能烧热水，方便面都没法泡。我实在是太饿了，所以吃得可能有点多，当我吃到最后一片的时候他竟然跟我说：“你可真能吃，这本来是我下一周的早餐。”
也许他是和我开玩笑的，他是想逗逗我，可我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我几乎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然而最后我没有，我叹了口气道：“可它明天就过期了。”
“这有什么？面包过期两三天，这在我们家太正常了。”他边说边看我，那眼神似乎在告诉我，以后我若是嫁了他，名正言顺地成了他们家的人，像面包过期两三天这种事情是肯定要学着接受的。
前阵子他说起将来，我竟然还真的幻想过自己有一天大概会嫁给他。而现在，对于我和他可能会有的将来，如果说之前我还憧憬过那么一下，现在就好像我空空的肚子一样，皮球泄了气，再怎么也填补不满。
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又开始跟我数落，说我每次总爱浪费，说他小时候怎样怎样，他们家怎样怎样，那时候他的日子有多苦，说就着一锅白米饭和咸菜都能吃上一整天，鸡蛋煮熟了舍不得吃，结果到最后捂坏了还舍不得扔掉。
我差点就哭了：“那是你小时候的生活，不是我的，我没有义务要为你过去的贫穷买单。我父母养我这么大，不是为了我将来找个人去吃苦。”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能看得出他似乎想要继续谴责我。但是他也看出来了，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你怎么了？”他问我。
“我委屈。”我说。
“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该吃吃该喝喝，也没有这样的。现在找了个男朋友，我连化妆品都不敢买。”
“别这样，我没有不让你买啊，别哭了。”
他有些心烦，然后又去摆弄那坏了的电磁炉，弄了好一阵子，沮丧地回来跟我说道：“算了，我也不打算重买了。公司要在南京开分公司，有机会我会申请调过去。”
我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是早就说好的，我不会去台州，他说没关系他可以来南京。当时我听了还是很感动的，可现在我完全不希望他来，至少不是这么早就过来。
我在犹豫什么？我们交往差不多两年了，我也不知道此刻我是怎么了。我们因介绍而相识，脾气、情感上都还算合得来，除了他的吝啬——是的，他一直过得比较吝啬，对自己是，对我也是。其实也不能说吝啬，他只是节俭惯了。这种节俭的习惯，一方面是小时候家境不好，吃了太多苦；一方面，他说来日方长，以后我们要买房、要结婚、要养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现阶段苦一点、省一点有必要。从理性的角度分析，他说得似乎也没错。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他从小节俭是因为贫穷，也就算了，可现在他并不是。读研时他就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毕业后由导师推荐进了一家不错的企业，现在是事业上升期，行业里同龄人中他的薪水和职位都不算低，比起我他其实要宽裕太多。
我？我事业平平脸蛋平平，甚至连身材也平平，或许也没什么进取心。但我也在很努力地生活，也并不是大手大脚花惯了，虽然相比他，我家境相对要好上一些。
从台州回去后，我就一直闷闷不乐地在思考我和他的关系。对我，他也不是不好，他有尽到一个男朋友的义务。我租房子搬家，他帮我联系一切，还特地赶过来帮我布置。我心情不好，他陪我聊天聊到半夜，甚至没有告诉我他第二天凌晨就要去赶飞机。他也给我买喜欢的裙子，对我说过的话都很上心，只是……也许我是不喜欢他管我。
买房被提上日程，他和我说打算考虑南京。
那时南京的房价起码已经是台州的三倍了，况且他也不一定能顺利申请从台州调过来。如果公司内部异动不成功，他又选择和我一起在南京生活的话，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放弃目前的工作。他能这样选择，需要勇气，当然我也很感动。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对我说：“我一直觉得你花钱没有规划和节制，要不你把工资卡给我保管吧。”
我几乎是一下子就捂紧了我的钱包，想了想又放下。
“我工资太少了。”我说。
“那要不这样？咱俩一起建个账户，都往里面存钱，还可以比赛看谁存得多。”
“你一个月工资是我三倍，让我和你比谁存得多？”我以为我耳朵听错了。
“那说明你要努力啊，你看我们同一年毕业，同一年工作的，这只能说明你奋斗意识不够。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你对金钱的欲望不强，你要想赚更多钱，你自然会更努力工作。所以我才提议要存钱并且比赛，还不是为了激励你。”
他说得振振有词，听起来好像还挺在理，可同样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以为我们是对等的，其实不是，至少他并不这么认为。
“我不服，我已经很努力了，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可以的。”我撅起了嘴。
“别急，我会拿一部分工资出来养家的。”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好吧，那卡办谁的名字？”
“办你的也可以，不过卡必须放我这里，而且我们要签个协议，不然到时候万一有什么纠纷……”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于是没有接着说下去。
而我，憋了很大的一口气，差点以为自己要窒息。
“我们还是分手吧。”我说，“我觉得我们不适合。”
“为什么？”他急了，结结巴巴地道，“要不卡办我的名字，放你那里。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我们买个保险箱锁起来，密码你记前三位，我记后三位……”
可我已经不想搭理他了。
我径直走出了餐厅，他很快追上来，拦住我犹豫了半天。我以为他要和我道歉，结果他说：“我今天忘记带钱了，你能不能把单买了？回头我给你。”
哦，忘了说了，我们每次吃饭都是他先付钱，而后我转账AA，而他也从来没有拒收过。
“这顿我请你。”说着我往回走，我感觉全餐厅的人都在看着我们。
我走出餐厅，他依旧跟着我，我没好气地道：“你该不会连坐车的钱都没带吧？”说着我开始翻包。
“不，我走回去。”
“走回去……”
“对啊，刚才我就是从酒店走过来的。你不觉得这条路上的风景很好？河道也很漂亮。”
难怪，本来约好五点，结果足足让我等了一个小时，原来他是走过来的。
风景是好，的确好，好得我都想把他扔到河里去。
我向地铁口走去，他继续追上来，试图牵我的手，被我甩开。他谄笑着对我说道：“你不会是认真的吧，真要和我分手？你舍得？”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脸庞，曾经它们对我来说那么熟悉那么温暖，那是因为曾经我爱过他。
我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是——“给我寄顺丰又如何？”
地铁到了，他没能拉住我。他后来给我发消息：“晓晓，我不懂。”
他当然不会懂。
他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物质决定上层建筑，可我还是觉得你将物质看得太重了。我是不明白顺丰有什么好，凭什么它收费就要比人家贵一倍？我不懂顺丰，但我可以懂你的，只要你愿意。”
“对不起，我不愿意。”
我删了他的微信号，连同两年的爱情和回忆。
后来他试图加我微信，给我留言：“晓晓，没有。”
我用了很久才明白这句“没有”的意义。
原来是我之前问过他：“是否在你心里，有很多东西都比我来得重要，尤其是金钱？”
所以这是他的回答：“没有。”
然而已经不重要了。
朋友问我：“你不觉得可惜吗？他虽然家境不好，可是枚潜力股，听说他现在又升职了，前途在望呢。”
我摇摇头，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势利吗？”
她看了看我，叹了口气道：“你才不是呢。”
“不过势利怎么了，这年头谁不势利？不对自己好怎么能对别人好？”她补充道。
“何况你的势利，是希望能看得到他为你付出，不管他拥有多少。而不是明明拥有，还藏着掖着，生怕你占他便宜。况且付出本来就是相互的，不是吗？对了，上次你说，他还想跟你要回以前他送你的礼物？”
“我已经快递给他了。顺丰，到付。”我说。
再后来我离开了南京，离开之前我遇见了R。
我没有想到他会追我，而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你会给我寄顺丰吗？”
他先是愣了愣，而后大笑：“你就这点出息？”
周末的时候我在家，意外听到敲门的声音，我想应该是快递，因为刚接完电话。开门，竟然是他，拎着一大袋吃的，都是我前几天和他吐槽过想要的。
“顺丰能有我好吗？”他笑着说道。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简直比穿透云层的晨曦还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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