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倒是曾经过了一个比较有“仪式感”的愚人节。

这个事情大约发生五六年前，当时我还是一只纯洁的大学狗。记得那天是3月31号的下午，坐在宿舍里的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上着网，无意中发现明天就是4月1号了，我琢磨着既然生活已经如此无聊了，不如找点更无聊的事情来做，向女神表白这种事情实在太没有创意了，我不如向我舍友表个白怎么样？

这个念头一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我就觉得有些兴奋了，因为上大学这么久，还从来都没有上过……不对，是整过舍友。我三个室友里有一个跟我关系最好，他叫F，长得正儿八经浓眉大眼，算是个帅哥，学院里挺多姑娘喜欢的，我每天和他一起上课吃饭打游戏，无话不谈，因为考虑到整人这种事情，必须得挑关系好知根知底的，才不至于弄得不愉快，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但既然决定要整他，肯定不能就打个电话，或者和他当面嘻嘻哈哈表个白这么简单，否则就失去了整人的乐趣了，我是个做事情很较真的人，为此甚至设想了一个很庞大的计划。

首先我肯定不能明天就和他表白，因为4月1号做这种事实在太明显，怎么着也得往后推个两三天；其次我必须得循序渐进，比如从明天开始在生活中用一些细节去给他暗示，让他渐渐感到一丝不对劲，甚至小心慌，然后在最后给他来个致命一击，彻底摧毁他的世界观与精神防线。

构思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心想这次看我不整哭你个兔崽子。

没过多久，F就从外面回来了，他刚才去操场踢球了，一进门就一副神情疲惫的样子，我假装漫不经心地回头望了他一眼，问他今天怎么样了，进了几个球之类的话。

“别提了，今天被一孙子给铲了一脚，好像有点扭到了。”他冲我苦笑道。

我心想，妈呀天大的好机会说来就来啊，行动的时机已经到了，不过我肯定不能一下子表现得特别关心他，马上上去问他哪里疼啊，我帮你揉揉啊之类的，毕竟男生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我们俩平时也属于互相贬低调侃的那种交流方式。

于是我照例“哦”了一声，自顾自地玩游戏去了，趁F去洗澡的时候，我去隔壁寝室要了瓶云南白药，放在他的桌上，然后继续玩游戏。

他洗完澡出来看到桌上的药，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问我：“这你的？”

我假装不耐烦地说：“帮你拿的，喷一下舒服点，以后踢球自己小心点，别给人抬着回来，我可不给你收尸。”

他说了句“滚你大爷的”，然后就自顾自地喷药去了，不过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神情有些异样，我在那暗自窃喜，心想这还只是个开始呢，等着吧你。

第二天早晨我和F照常一起去上课，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有意无意和他聊起他前女友的事情，他和前女友当时分手快小半年了，我从来都没和他聊过这些，我特意问得很详细，目的在于勾起他伤心的回忆，他也很配合我，说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细节，说到伤心处我陪他一起叹气，然后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揉乱他的头发。

“别难过了兄弟，这个世界上女人多得是，而且不只有女人对不对。”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道。

他先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说了句“滚”，又低头吃饭去了。

不过我当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我兜里早已事先准备好了纸巾，等他吃完饭后，我很自然地掏出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后翻了一面往他嘴上抹了一下，说了句：“妈呀，吃得满嘴都是油，你是猪吗？”随后飞快地把碗筷收拾起来端走，不给他任何反应的空间。

果然F在食堂里磨叽了很久都没有出来，我在食堂门口抽着烟不慌不忙地给他一个小情绪在心里酝酿的时间，等他出来以后我头也不回地问他：“脚咋样了？”

“哦……好多了，我这不走得好好的吗。”

“晚上再打点热水热敷一下，我以前踢球的时候也老崴脚，所以早就习惯这些了。”

“呵呵，看把你能的，我才没你那么脆弱。”

……

接下来的两天差不多一直都是这个节奏，我在漫不经心与不慌不忙间对F表现了一些关心与肢体接触，总结起来就是“老子才懒得管你”和“你这家伙老子不管也不行”的结合，我明显感觉到F越来越慌了，他甚至开始不敢和我有正面的眼神接触，我心想这个铺垫简直堪称完美，差不多是时候开始放大招了。

第三天早上一起来，我就故意表现得郁郁寡欢，不想说话，唉声叹气的，F显然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问我怎么回事，我当然没理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上课，然后去食堂吃饭。下午上课的时候F在寝室外拦住我，问我到底咋回事啊，我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对他说，你别问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

然后F只好悻悻地走了，等到上课的时候，我用手机给坐在教室另一头的F发了个信息，说今晚陪我去喝个酒吧。我偷偷瞄了一眼F的表情，他看了看手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在那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打了很多字，然而最后发到我手机里的只有两个字“好的”。

下课以后我俩一起出了学校大门，去之前一起看球的那个酒吧，一路上我俩各自抽着烟，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F当时在想些什么，我心里反正一直在盘算着一会怎么跟他表白，大概进行到哪一步算完，但其实我也有点惴惴不安，因为演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有点难收场了，接下来考验的根本就不是我的演技，而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啊。

到酒吧以后我特意挑了吧台的位置坐，因为吧台的位置都是并排的，可以有效避免面对面的眼神接触，以防我的脸万一绷不住，一不小心出卖了我。

我点了一杯长岛冰茶，F点了一杯金汤力，然后我们就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暧昧起来。我看了一眼F的侧脸，他的表情很凝重，似乎也是有心事的样子，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因为我预想中他现在应该是很紧张，甚至会刻意说些不好笑的冷笑话来打破沉默之类的，但他都没有，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我喜欢你。”趁着一杯酒下肚，我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于是鼓起勇气对F说道。

“嗯，我知道。”F也猛地喝干了杯中的酒，回答道。

“啊？”我心里不由得一惊，因为他的这个反应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你知道？”

“嗯，很多话何必非要说出口呢，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有些话我习惯于藏在心里，不懂的人说了也没用，懂的人没必要说，不是吗，我觉得你应该能懂我，对吧？”

听他说完这句颇为费劲的话，我手一滑，杯子差点掉在了地上，这意思难道是说……他也喜欢我？

不过我并没有乱了阵脚，而是脑海里各种信息在飞速地运转着，我并不相信F真的是基佬，毕竟和他认识这么久，我不可能看不出来，也就是说这货肯定已经看穿了我在整他，现在他是在反整我，想让我慌张摊牌，看我出丑，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跟老子玩起了反间计！

当然我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不然我筹划并实施了这么久，最后不但没有整到他，反而被他给摆了一道，这绝对是我不能接受的结果，于是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演下去，看谁玩得过谁，看谁先投子认负！

于是我叹了口气，不无伤感地对他说道：“那又能怎么样呢，说这些，只是徒增伤感而已，很多事情并不会有什么结果。”

没想到F居然伸出手臂，搂住了我的肩膀，我紧绷着脸，咬着嘴唇，默念克制克制一定要克制，然后跟一尊雕像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甚至想过是不是要靠着他会好一些，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内心强大到这个地步。

我俩就这样在酒吧里一直耗着，一口一口地抿着酒，一杯几乎能喝个半小时，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晚上12点，宿舍熄灯的时候。

F看了看手机，转头问我：“这么晚了，咱还回去吗？”

我脸一黑，心想F这货这是给我反手一个大啊，这话的潜台词无非就是：去开房呗。

当然我肯定不能在这种地方认输，我明白他这招虽然狠，但一定是吃准我一定会拒绝才这么说的，但是我就答应了看你怎么办，而且我不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我站起身来对F说：“咱别回去了，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走吧。”

然后我一咬牙一跺脚，生拉硬拽地把F拖出了酒吧，拖着他就往校外小旅馆的方向走去，F一边晃晃悠悠地挣扎着，一边却也没停下脚步，街上零星的路人都不禁侧目看我们俩，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乎是要把他拖到街角暴揍一顿的既视感。

进了小旅馆，我到前台一拍桌子，霸气地说了一句：“老板，开房！”

老板娘抬头望了我们一眼，露出了一个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表情，然后一字一句地问我们：“你俩，开房？”这语气好像是问我们“确定吗”。

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嗯”了一声，然后有些尴尬地左顾右盼，老板娘把钥匙递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几乎是跑着去的房间，为的是不看到老板娘接下来的神情，我心里那个骂呀，我堂堂一个纯直男，上了这么久大学，甚至没和学妹出来开过房，第一次居然献给了自己的室友，仅仅为了赌一口气，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天呐。

进了房间以后，我俩沉默地在床沿坐着，这时候酒精的后劲已经有点上来了，我估计我们俩当时都有点上头了，早就忘记了这仅仅只是个愚人节玩笑而已。其实我们平时就总这样，虽然是好朋友，但是从来不服对方，无论在球场上还是游戏里，都要争一个高下，这一次喝了酒，更是抱着要把对方干到跪地求饶的决心了。

我心想，好，你不认输是吧，那我不客气了，我一下子把F推倒在床上，然后压在了他的身上。F显然是慌了，他赶紧捂着自己的胸口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干你。

F说，这合适吗？

我说，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为什么要压抑自己，都是成年人了，难道你害怕了？

F说，不是，难道不做前戏吗？

我愣了几秒，心里琢磨着前戏是什么，我从来都没做过啊，没想到F直接抓着我的头就亲了上来，我受了史诗级的惊吓，加上实在是喝多了，胃里猛烈地翻腾了起来，连忙推开F冲到厕所里，抱着马桶就吐了起来。

不知道吐了多久，我回头一看，F抱着洗脸池也在那吐。

F转头看了我一眼，用生无可恋的表情对我说道：“你输了，是你推开我的。”

我扶着马桶站起来，往洗脸池里望了一眼，对他说：“不，是你输了，你吐得比我多。”

然后我俩倒在床上，哼哼唧唧地骂了对方一个小时，然后就各自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和F坐在床上都很尴尬，我和F说我们俩是不是玩得有点太过了，我他娘的本来只是想整你一下的，没想到居然结局会变成这样。

F说，整你妈了个蛋啊，你看看今天几号了，4月4号，都清明了。

“话说你到底从啥时候发现我在整你的？”我问F道。

“前两周就发现了，你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我说：“我去你大爷啊，我前几天才开始计划的好吗？”

“那只能说明你真的有gay的潜质，我以后还是离你远一点好了。”

“你难道没有？你居然亲我，你真的是可怕，你的下限到底在哪，我不推开你是不是真把裤子脱了？”

“你别说了，我又想吐了，咱们说好一个月不要跟彼此说话好吗，我现在看见你就不舒服。”F捂着嘴干呕了一下道。

总之，这个事情就这么完了，我们两个直男因为一次愚人节的无聊玩笑让彼此的关系在清明的深夜越过了道德的边境，走过爱的禁区。这场无聊的比拼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我们没有从对方身上找到任何乐子，反而让自己恶心了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更让人绝望的是，F在回宿舍路上对我说的一句话彻底伤害了我。

“话说，你要这些个心思去追个姑娘，早就不是单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