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高中的时候，一次语文课，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让我们写篇小小说，题目自拟。囿于篇幅，写下了一篇名为《面具》的小小说，情节简单。

大致内容是，一个企业员工刚入职销售，业绩差强人意，回家后，妻子让他学会微笑面对客户。无奈几天过去，仍不见起色，看到儿子买了个面具，玩得不亦乐乎。他突发奇想，也去买个笑脸面具，每次上班之前戴在脸上，对着镜子，练习笑容，摘下后再去上班。果然业绩突飞猛进，得到了领导的嘉奖。他想乘胜追击，于是睡觉都戴着面具，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面具摘不下来了，脸和面具慢慢融为一体，他时刻都保持着诡异的笑容，哪怕在家都是如此。

故事到此本应结束，但高中作文通常要求点题。所以，我写下了最后一句话，“儿童的世界里有了你，就是快乐；成人的世界里有了你，就是悲剧”。

那时年少，阅历尚浅，现在进入社会，发现成人的世界里，有了面具，不一定是悲剧。相反，没有面具，很可能会酿成悲剧。

周杰伦《夜的第七章》里面有一句歌词，“每个人为不同的理由戴着面具说谎，动机也只有一种名字那叫做欲望”，面具在一般人眼里可能就是虚伪的利己象征， 最近流行一个名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句话源自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他说，“我们的一些大学，包括北京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其中所表露的思想和面具之下所掩藏的“欲望”不谋而合。

“利己主义”本是一种表现人本自私的词汇，加上“精致”二字去修饰，瞬间让人感觉到那种阴暗下的后怕。英文单词“hypocrisy”（伪善）用词根词缀方法去记忆，就可以记为“背地里（hypo-）评论（cris）”，这种人也就是常人所说的“小人”。

但我们不能要求人人都有奉献精神，都必须展示真实的自我，我们不能说这样子的社会才是高度文明化的社会。现实当中，杜鹃把卵产在别人的鸟巢中，蜘蛛会吃掉自己的配偶，这些动物看来是背反于人类所谓的“常理”的，但是他们的物种仍在繁衍。

或许由此而及我们，他们戴着面具，也许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但这本就是一种本我的“唯乐原则”。

恩格斯提出“婚姻是私有制的产物”，生产资料私有化后，我们才能确保自己的私有财产能被人所继承，这样才是婚姻的雏形，因此，面具掩盖之下的利己，在某种程度上，是社会不断发展进步的必然结果。

当然，以上所阐释的是利己的面具，二律背反地看，我们甚至能发现面具在我们生活当中的利他优势。

曾经见到一女病人，17岁，贫血很久入院，一直没找到原因。然而入院常规检查，确诊为宫颈癌，看起来局限子宫，未发现转移。转床妇科，家属得知后万分紧张，女儿年龄不大，就患癌症。医生先给家属打了招呼，但凡一般人听到“癌症”，都难以接受，患者家属一直无法平静，毕竟这对于她家庭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然而医生尽量平复家属情绪，说癌症也有相对好的癌症，对此不要太当回事，不要去惊动患者。然后给患者说子宫上面长了个小包块，切掉就能恢复，小手术。但说得轻松，做起来难，手术时，发现肿块稍微侵犯到旁边，只有加做淋巴结清扫，手术一共持续了四个小时。

两年后的冬天，我在医院见到患者，她留了短发，戴着针织帽。她说每年都来复查，复读了一年，考取了重庆大学。我问她，恢复得如何。她说，她两年前也不是很懂，只觉得做完手术就没有贫血了，而她的母亲在她考取大学后，才给她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这也是人们常说的“善意的谎言”，人际交往之中，我们戴着面具说了谎，不失为一种高情商的表现。面具是一种过程，而不是目的。很多事情需要我们“看破但不说破”。如果当时医生或者家属告知患者真相，患者有可能就会因此记挂心上，指不定还会影响学业，前功尽弃。

当别人在舞台上出错的时候，我们可以私下里委婉地提示当事人。“真实坦诚”也是需要场合的，当下社会需要台阶，给别人台阶下，或许哪天就能给自己台阶上。

《天龙八部》里的游坦之，为了阿紫不惜一切，“草木残生颅铸铁”，逐渐和面具融为一体，哪怕牺牲自己的双眼，对阿紫近乎痴狂的状态仍然没让阿紫对他倾心，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人，他没有做最真实的自己，被利用而迷失本性，浑浑噩噩，终究是以悲剧结尾，命丧黄泉。

所以，我们在戴上面具的时候，也要多思考，它是否能提升生活品质，向自己目标更近一部，同时又不对他人造成困扰。如果自己本来拥有负面情绪，而不能妥善加以管理，不断压抑自己的内心世界，那么，这样的负面情绪很有可能会逐渐膨胀，直到你的世界装不下，在合适的时候，我们要学会脱下面具。如果面具戴太久，或许就和面具融为一体，再难以卸下。

我们原本的道德体系一直强调我们要真实，不能虚伪，但道德只是约束着那些善良的人。当下社会芸芸众生，从真实到伪善，从善良到邪恶，也许只有一线之隔。儿童的世界，若是有矛盾大打出手，过两天又互相玩耍，成人的世界，若是有矛盾大打出手，那兴许一辈子都发酵着怨怼。

希望活在成人世界的我们，在合适的时候戴上面具，能让我们利己也利他，做好情绪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