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存在的最长期限会是多久?

爱存在的最长期限会是多久?

少年之爱,蜜糖一样地甜。在爱的关系里,在最原初的阶段,是即便也有百转千回,终究还能随心所欲,最少顾虑最舒展流畅的一段。爱之形态,随着关系的越发稳定或是绵延,其复杂程度越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越往人生的深处去,越难判定爱的模样,这也尤显最初的爱之单纯明澈吧。在这般理解的基础上,我觉得这个疑问在表达对持久之爱的无奈背后,或许恰恰暗含着愿爱永生的希冀吧。如果从后一个角度想想看,或许可以尽量地去理解到这种无力感。

我就随便讲讲自己的经验。很年轻的时候,我看波伏娃《人都是要死的》,总认为那是个恐怖小说,里面的历史背景已不复记忆,只模糊地留下几段印象,福斯卡吞下不死药之前,在一只老鼠身上做了试验,最后世界上只有他和那只老鼠是不会死的。在他存在的岁月里,只有那只不知所终的老鼠也在世界某个角落,或许能体会他的孤独。永生是什么样的永生?永生能带来什么?是无数种未来的可能?无数次机会?还是如黑板上反复擦写的记忆?福斯卡经历了一次次爱恋,可故事总是一样的。面对将死的爱人,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不管多深的爱,都将被无尽的时间洗淡,总有一天,他再也想不起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当时的我以为能理解一点,生命的意义还是应该有所针对的吧,不需要宏大叙事。个体的永久存活,应该有所相应的情感永久释放的对象才行。看见亲爱的人一个个死去,自己又死不了。不光死不了,还不得不在爱的魔力下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爱,就好比被缚的普洛米修斯必须每天承受伤口的愈合、啄裂,这种痛苦应该远远超过了长生不老的快乐吧。后来有段时期,我开始深深地迷恋吸血鬼,其原因就在于,吸血鬼那种可以转化人类为同类的能力给人类一个遐想,假如有可能变为吸血鬼昼伏夜出御风而行,该选择谁做你永生的伴侣呢?少年时代的我,确实一度为此设想沉迷过。细思之下,这种想法也不过就是相信最初的爱必将恒久不变必将持久绽放的观念翻版罢了。现在会想那么还不如一次次重新开始,永生够糟糕的了,还要面对永生的伴侣,面对可能将无限次产生的反逻辑事件,面对无法掌控的关系将会永无止境地存续下去,恕我直言,实在很惨。

再反过来想,永生的伴侣一定意味着永生的爱吗?贾木许的电影《唯爱永生》里描绘了一对永生的吸血鬼伴侣。在文学和音乐里,他们共同穿越了几个世纪,分居在两个城市,互相之间保持着古典克制的交往礼仪。难以割舍的永生会是他俩爱的阻碍吗?贾木许鲜明的个人风格,让镜头始终笼罩在晦涩疏离迷惘的情境里,电影里有很多两人驾车奔驰于暗夜的镜头,昏黄的路灯下,老爷车拖着灰色的影子,这对永生的伴侣,仿佛行进在没有尽头的时空之路上,过去的已经过去,统统甩在了身后,未来是难以预料的未知数,正在渐次展开,历史可以复习,却没人知道永恒不灭的关系的走向。

如同没有绝对的知识,也没有绝对准确的预测。在经验主义里,未来是未知的,而过去从不能被完全知晓。在作为一个个体,去爱另一个个体的意义上,最终人是会死的,一切关系总要结束。而爱呢?幸亏爱从来就不是理性的产物。短暂,无妄,奢侈,甜蜜,难能可贵,不早不晚,恰到好处地等在了最恰当或最不恰当的时机,不知道从何而来,不知道何时失去。因而患得患失的时候,人要记住——也只能去经历和记忆每一个正在发生着的时刻。当爱在心脏上狠狠撞击,又消失得实在太快,亦令人念念不忘。一如阿根廷人科塔萨尔所说,“拥抱时,皮包的开关卡进她的胸口,一阵剧痛,很甜蜜,久久不能散去”。

责任编辑:梅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