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在家的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静默在家的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1天

气氛是从下午收到短信时开始变奇怪的,短信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我正在公园里看风筝。

那条短信的内容简称“三个务必”:“未在家中人员务必在今晚六点前返回家中”“务必加入所在社区居民群”“务必做核酸”。

回家的路上,我打开买菜软件,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增了囤货清单一栏,条目是绿色的,但条目下已没有任何绿色的东西可选。我想去线下买点什么,然而我想到的所有地方都在排队,空架子上的价签高高矗着,有点骄傲似的。

一些来自太空的人在小区里走动,广播喇叭高喊着“疫情很严峻,健康很重要”,人群漫长地沉默着,沉默的尽头是“张嘴,啊”。

 

第2天

我原以为我对囤菜的热情并不足以让我在六点钟醒来,所以让我在六点十分睁开双眼并打开买菜软件的,大概是某种从睡梦中延伸出来的求生本能。

菜品齐全,满目绿意,这是一个帝王般的早晨,我开始选妃,标准在鲜嫩和易储之间游离,并最终保持了一定的平衡。几个小时后,我看着几乎没有空隙的冰箱,心里有些罪恶,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一些会寂寞地枯老、萎缩甚至腐烂,我像个昏君,白白浪费了人家的好容颜。

下午稿子写到一半时,窗外的鸟儿唤了我几遍,等探出去,风又捎了花香来,楼下的孩子在嬉闹,声音明快让人欢喜。我看着楼下那条主道,庆幸自己占了个好地儿,如果哪天小区封了我又因为什么需要求救,路过的人不可能看不到我的信号,我的窗台是地势最好的烽火台。

五点钟的时候,我胡乱下楼,去找此前从未有过交集的居委会,在那里我被拉进一个一百多人的群,里面零散地有人说话,频率最高的词是“您”“辛苦了”“请问”。

其间,陆续接到朋友们的问候,有人发来一张标了红框的地图,东南西北界线明晰,附言是:大家谁都别往这边来。我仔细看着那张地图,就像试图在景区导览图上找到“您在这儿”的五角星一样,想要找到我在这张图上的位置。最后发现,自己幸运地被隔在了红框之外一点点,只一点点。

“但为了您好,您别往这边来。”

 

第3天

昨晚摄入的酒精让我昏沉,九点半醒来时,群里已经积攒了一堆消息。

在我睡着的时候,小区封了。

我没有慌张,只有一点背叛感,偏偏是我睡着的时候。

“今日核酸结果未出来之前,不准外出!!!不准上班!!!请大家理解!!!”

通知上连续的感叹号让人印象深刻,我能透过这个符号看到对方迫切的表情,虽然我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以及他是否真的有一张脸。

真可惜,我无法告诉他,他写的是个病句。

我开始打扫卫生,这不是一个释压的举动,而是一种预防,如果哪天突然被带走,我希望人们推开门的时候,会说:清洁又可爱。清洁又可爱,这是我的好朋友在某次造访后给出的评价。我喜欢的。

还可以到门口拿快递。我的酒到了。隔着一条隔离带,送酒的小哥把装着酒和爆米花的袋子递给我,漂亮的瓶子相互撞击,当啷作响,声音让人愉快。

朋友圈里的花店老板发了店里的库存,说便宜处理。居民群里在吵架,剑拔弩张地刷了几百条。

接下来,又拿了两趟快递,看了会儿书,做了晚饭。饭后我打开刘畊宏的视频,想做一回潮流女孩。十分钟后,楼下的大爷找了上来,说咚咚咚的干吗呢,我隔着门被呲儿了一顿,静静地没有反驳。

我过一种健康生活的试图,被大爷斩断了,再也拾不起来。

 

第4天

今天一整天都很安静,大概是因为昨晚那一出跳操闹剧后,我想身体力行地向楼下的大爷示好:您看我乖不乖。

晚上11点47分,我还没睡,接到了每日优鲜的电话。小哥打了两次,第一次响了几声便停了,好像他也犹豫了,第二次则坚决得多——骂就骂吧,我今天非把这单送出去不可。

而我,是借着这略显惊悚的午夜来电,才想起来,我早上曾迷迷糊糊下过一单,是些料酒蚝油之类,日日在家开火,调料消耗得比预想中快。

我摸黑下楼,住处离大门有些远,路上我给朋友发微信,语气不免怨忿,这么晚这么黑,再者,如果我睡了呢。我回听了一遍自己的语音,微微喘气,背景里回响着我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就是这么静。

我预备了几句诘问,以及口罩之下的冷面,但它们没有派上用场,我在看到那位小哥的瞬间,就消气了。

不要在这种时候生气,尤其对他们。

 

第5天

我醒得很晚,下雨了。做核酸的队伍排得长长的,到我窗下。雨伞五颜六色,像一朵朵移动的花。

天气很冷,小区成了高风险区。

我的药箱空了,只有两盒过期的板蓝根,我想起一位老师说的:过期,只是说明它过了最好的“赏味期限”,而已。我很喜欢这位老师,但我想这句是不太能听的。

晚上做煎排骨,跟着视频现学的,没有洋葱,便用了土豆替换,意外好吃。我想我可能有些天赋在身上。

对了,排骨是昨天半夜里取的那一单里的。

 

第6天

群里下了继续封禁的通知,我不意外,只是反复揣摩着通知中的一句:大家说来就来,说干就干,服从安排,干完不走,还要继续干……

真是妙句。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差。

下了一单花,当然是为了缓解心情,但也是出于一种想象:空旷的马路上,各色衣服的外卖小哥载着粮、油、肉、蛋、奶以及各种蔬菜疾驰,但有一辆电动车的尾巴上,是鲜花。

我喜欢这个想象,我要成就它。

 

第7天

窗外那棵大桐树哗哗响着,这是个有风的日子。

封禁前的那个下午,我在公园的草皮上,看一对情侣放风筝,他们来来回回地奔跑,怎么也没有成功。后来,我收到了短信,提前离开。

风再起时,我突然又想起他们,我很想知道,那天他们的风筝到底有没有上天。

 

第N天

解封的头一个晚上,收到了“续封”通知。封控的日子好像细胞,有丝分裂出更多封控的日子。

我渐渐变得有些麻木。朋友问我解封了没有,我说解封前夕又加七,她说那是到几号,我说算哪个日子干什么呢?好像有盼头似的。说完自己也吓一跳,我在最有盼头的年纪里过一种没有盼头的生活。

做完核酸回来的路上,一位大爷和一位大妈隔着上了锁的铁门聊天。大爷的脸在铁门那边,我和大妈在这边,我们彼此探彼此的监。

再往前走,小区的花以一种近乎自爆的方式开着,茂盛而热烈。它们的顶上,是干净得让人想落泪的云和天。

如果世界这么好,那还有什么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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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讷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