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贬低自己的孩子?
不少父母都信奉这一套:我现在不教育你,以后进了社会就要被别人教育,所以骂你打你都是为你好,好让你日后少吃亏。
这里有一个概念的偷换,将教育与贬损画了等号,又同时将贬损与爱画上了等号,仿佛人的一生注定会遭受一定的贬损,如信用卡还账一般,早日付清,以后就不会再有追讨电话。这一套偷换的概念犹如障眼法,以爱为名义,为贬损子女挂上了理直气壮的大旗。
贬损是爱,鼓励则是溺爱,于是尖利粗糙的话语在东亚的土地上扬起沙尘暴。伴着眼泪,少年们的心中下起一阵又一阵的苦雨,暴雨间隙出现火热的骄阳,还没长成的幼苗被砸得抬不起头,而父母指着泥沙沉淀的形状说,那是一个“爱”字。
贬损往往发生在人多的场合,在家里“教育”似乎不能满足这些父母的欲望,必须当着众人的面,把孩子贬得一文不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教子有方。从前当老师时曾目睹过这样的一幕:有位家长在家长会上大发脾气,当着其他家长和孩子的面,将他的儿子——一位十七岁的、身高超过他半个头的少年,骂得啜泣不止,究其原因,是他发现儿子的桌洞内的书没有按顺序摆放,课本和练习册混在一起,必修选修也没有分开。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可见他就是一个糊涂人!”我记得那位父亲摔着儿子的铅笔盒高声喧哗的样子,各色的彩笔散落一地,那位父亲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儿子的种种不是,周围的人纷纷上来劝说,七嘴八舌之间,我分明从那位父亲的脸上看到了饕餮之后的满足。
男孩的班主任说,这孩子平时在班里极为安静,从不惹是生非,甚至有些胆小,有老师曾有意让他做课代表,被他惶恐地推辞掉了,理由是自己没什么实力,干不了,怕同学笑话。班主任还说,他父亲的单位这几年效益不佳,班上得零零落落,只一心扑在这孩子身上,指望他日后能出人头地。我看到那个男孩在随堂作文曾引用吴谢宇的案子作为例证,他写道,头顶烈日的人注定没有影子。
贬损话语的背后,大概是父母亲骨子里隐秘而深刻的一种不自信,对自己的当下不自信,对自己的未来也没什么信心,希望通过对孩子的“教育”来改变家庭未来的处境,实现所谓的“逆袭”。生活的重担、同辈的压力、以及血液中对“鼓励”的惶恐,都是不自信的成因。而对孩子的贬损则如快速注入的一剂大麻,疾风骤雨间,惶恐的心获得暂时的安置,庞大的虚荣亦令其心满意足。“不能表扬他,一表扬他就骄傲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实际上,他们对于“逆袭”的理解,也不过是将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拿稳定的薪水,建立一个稳定的家庭,他们本质上不相信他们的孩子能有什么雄才大略,抑或实现什么远大理想——是的,他们始终都在怀疑,怀疑一切。
他们所寄望的不过是在敲敲打打中,让这棵树苗结出一颗谨小慎微的果实,然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在暗夜中偷偷摸摸地分赃。
这种不自信极有可能代代相传。那根带着个性痕迹的尾巴不可能长得出来,更不可能翘到天上,天上只有烈日、沙尘和暴雨,而天空与他们的距离,实在过于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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