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当「全职儿女」的年轻人变多了?
我一度认为“全职儿女”是一个十分丢人的词汇。
在传统语境里,孩子长大了就应该有独立的生存能力,甚至可以赚大钱,回来反哺父母,给父母钱。从二十岁到三十四岁,我都遵循着这个教条——我上班,辛苦工作,熬夜加班也不吭一声,明明自己累得在卫生间偷偷哭了,等爸妈打来电话,我还是硬扛着,说我在北京一切都好。
我急迫地斩断跟家庭的纽带,疯狂证明自己是一个十分独立的人。2015年,我家搬了新宅,父母委婉表示装修缺钱,需要我支出一些。我那时经济也困难,但我二话不说把家具全部买齐了,一种咬牙和血吞的状态。
然而,当我在2022年失业,被迫回到老家,我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次我不得不做“全职女儿”了。
没有收入,吃喝都在家里,想找工作,但因为年龄太大了和工种问题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也就恰恰是在这一年,我的父亲退休了,他开心地晒出了退休证,告诉我他退休工资还不错。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一个笑话,说是一个人出去打工,月薪三四千,每个月除开通勤和吃饭,一千块钱就剩不下来,反而他在家里好好待着,不上班,就照顾老人,每个月还不怎么花钱。
无论我口头上愿意不愿意承认,实际上回到老家后,我的确成为了一个“全职儿女”,但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痛苦。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到三十四岁失业,这期间,我在北京与上海度过了大部分的时光。母亲偶尔会来看我,但每次住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月,也就是说,在这十几年里,我是没有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
贴得近了,难免产生一些问题,譬如两代人的代际沟通问题,比如父母对我们这一代人一些行为的不理解等等。而且最初的时候,父母还是觉得,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找个班上,即使那个班特别辛苦,挣的钱特别少。
但,在家里晃悠了小半年后,父母似乎通过社交媒体逐渐了解到了当下的就业困境,他们不再疯狂地逼迫我出去工作。与此同时,我也开始继续自由撰稿,勉强挣一点小小的糊口费。
我和父母的关系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让我的意识发生更大转折是在一次扫墓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父母已经十分苍老了,他们现在还算是活力老人阶段,爬山走路都没有问题,但如果再过个十年,恐怕就没有长途旅行的体力了。
基于此,我开始好好端正自己“全职儿女”的职业态度,给父母规划了几条旅游路线。于是,在这三年的失业期,我带着父母去了昆明、大理、桂林、贵阳、潮汕等地。这些地方都路途遥远,若我真的是有工作在身,恐怕还真抽不出时间,能这么优哉游哉的带着他们在非节假日出去游玩。
过去在外企上班,拿着不错的薪水,看似有不错的社会地位,我一度认为自己跟“全职儿女”这个词语毫无关系,我甚至鄙视老家那些经常去父母家里蹭吃蹭喝,让父母帮着带娃的人。但后来,我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与自负。
在没有遇到浪潮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游泳可以拿第一;在遇到巨大的风暴时,我才明白,什么叫作“家是最后的避风港”。
父母都是下岗工人,没什么厉害的社会关系,他们唯一能提供给我的,也就是吃饭的时候多添加一双筷子,但也就是在这些食物和小小的金钱交流中,我感到父母也不是完全不可依赖的。
当我对失业感到十分绝望和无可奈何时,他们告诉我,无论如何,回家来,饿不死的。
而我也逐渐意识到,在这个当下,“全职儿女”越来越多并非因为年轻人不努力,所以要啃老,而是因为经济面临着转型,很多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有一些三十五岁以上的人群,就是找不到适合的就业出路。
那么,与其出去挨刀子,搞得遍体鳞伤,身体不好,得重病,那我觉得不如趁着父母可以提供一定的生活上的帮助,做一阵的“全职儿女”。
这期间,你可以考公,可以考编,可以考研,也可以尝试自己干点小生意。总之,这不是多么羞耻的事情。当然,人不能既要也要,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在家苟一段时间,无论如何要处理好和父母的关系。
我会偶尔花点小钱给父母买一些礼轻情意重的礼物,也会带母亲出去玩一玩,增长见识。实际上,成年后我们能陪伴父母的时间并不多,如果父母也不介意让我们在家里“赖”一会儿,那我们也可以多陪陪他们。
说得更透彻一些,相比之于如今面临就业难的大学生,上一辈人的确是吃到了一些时代红利的。当一个家庭的两代人,一代吃到了部分红利,一代面临着人生的困境,利用家庭为单位来对冲这种问题,也不失为一种缓冲的方法。
所以我觉得,“全职儿女”没什么好被污名化的,只要自己逻辑自洽,父母也开心,那么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与其纠结于自己是不是没用,不如想想如何趁着这段时光,重建和父母的关系,也利用这暂歇期,想清楚自己的出路。
责任编辑:舟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