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叛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姐刚上初中的儿子把她推到卧室门外,说自己要跟同学打电话了,请勿打扰。她愣在门口,想着怎么平时那么黏妈妈的儿子突然不需要自己了,又跟我说,一方面高兴孩子大了,一方面又陷入一种失落。我接着想到我妈给我发过一条长长的短信,大致记得是在一个深夜,那时我已经在外地工作了,兴许她又陷入了失眠的胡思乱想。短信的内容还记得一二,我妈说,九〇年代我三四岁的时候,带着我坐火车去南京亲戚家。我第一次坐火车,绿皮,靠窗,咯吱咯吱的风扇摆着头,窗子都是打开的,好让蒸炉般的车厢能有个进风的缺口,那个年代,很多人挤着上车,门口上不来的就从那个缺口爬进车厢。我害怕,一路紧紧拽着我妈的胳膊,往她怀里钻,她也尽可能地保护我,像一个带着育儿袋的袋鼠妈妈。她用简单的文字回忆了那个场景,说我那时候是多么需要她,可转眼间,我就长大了,妈妈就没用了。她是一个悲观的人,总会用利用率来评判人物的价值。也是母亲,也是需要,相反的,从某一刻起,这种不需要也许就是一种所谓的叛逆的萌芽吧,开始有了独立的自我意识,强硬的陪伴已经成为一种入侵,留给可怜家长孩童时期温馨的余味也将会在这一阶段慢慢消散殆尽。
叛逆期往往伴随着青春期而发生,我可能会更早一些,生理还没有明显变化时就已经有了很多歪点子。现在想来也跟控制欲比较强的父母有关系,会提早产生意识觉醒,出现身份的探索,反社会的行为。我印象最早的叛逆在小学四年级,那时候流行玩四驱车,但是很费钱,小伙伴都有,隔一阵儿就换一个,还依稀记得一些酷炫的型号,巨无霸、天皇巨星、佐罗等等。我也想要,于是就偷家里的钱。我爸比较邋遢,东西放哪里也不太知道,口袋里有多少钱具体也不清楚,那个全是现金的年代计数并不如现在这么直观。他下班后会随手将衣服挂进衣柜,等他们晚饭后出去遛弯,我就开始行动,打开衣柜,摸我爸衣服的兜。有的衣服没有内里口袋,我妈会给他缝一个,这些我都门清。一件件摸,有时候拿五块的,有时候拿十块的。有一次夏天,在一件陈旧的冬天大衣里摸出二百元,高兴坏了,那件衣服的反季节性让我格外大胆,全部拿走买了玩具。花不完的钱也不可以带回家,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于是就在楼下小区的院墙上用铅笔头抠出一个洞,把剩下的钱卷成筒都塞进去。晚上睡觉也会担心钱洞被发现,钱会不会被别人偷了去,这种小偷担心小偷的感受颇为有趣,这也是我探索自我边界的伊始。幸亏这条路并没有走得太远,我爸最终发现少了钱,似乎知道是我,但并不对来龙去脉感兴趣,而是对我妈发了一顿脾气,这件事就终结了,我再也没有偷拿过一分钱,我不想我所做的错事实际上有人在替我承担。
这个想法也许就标志着我接下来的自主性,上了初高中,强压的管理模式和一切向分的文化氛围,是叛逆的绝佳发酵条件,我留长发,烫发,穿喇叭裤,背宽大的斜挎包,开始躲进厕所吸烟,和校园大哥谈台球,和艺术生谈恋爱,时不时外出联谊,闯进其他学校遛弯。似乎我的行走就是一种对制度的踩踏,非常幼稚,但很有效,给了我极大的外向满足,焦点,异类,怪咖,坚硬的性格,不计后果的行为,这些都是叛逆的核心元素。高二有一天,同学跟我说,他爸和我爸一起吃饭了,在饭桌上,我爸把我说得一无是处,说这孩子废了,就当没这个儿了。我表面淡定,知道可能我爸喝多了,但等同学走了后立马哭了,突然就缩成了一团废纸,所有的立身份,撑场面,寻求的认同和自我的独立渴望全都不作数了,我的叛逆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棱角分明,而是柔软得像一张透明的网,期待的也许只是被看到,看到它在尽力感受这个世界,仅此而已。
现在也有很多对于叛逆期的应对策略,适用于很多无计可施的头疼父母,例如,对于反抗父母权威的孩子应该用好奖惩,对于冒险成性的孩子应该正确引导,我们要激励,要鼓掌,要指责,要鞭策。叛逆的原因也许是个人的,或者是家长的,而叛逆过的孩子成为了父母,更要珍视这份人类的天性,它正是怠惰地安于现状,成为制度的奴隶,苟延残喘的对立面,是破土的生,是力量的芽,是未知的勇猛,是思考的燃料,是健全独立人格的根基。如果叛逆来了,不论当事人还是亲近的旁观者,接受吧,那是人类膨胀的胚胎不甘愿屈从于狭窄的躯体,而掀起的一场起义。
所有这些,还有无数的人经历过,正经历着。
责任编辑:梅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