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想到的有两个。

一是对糖的态度。

就在十多年前，网上的很多暖心小贴士里都还有这样一条：家里常备一包糖，因为吃糖能让人产生幸福感。

而现在，糖被广泛视为损害健康的罪魁祸首。戒糖成为很多人保证身体健康的选择，甚至要戒的不只是糖，连产生糖原的碳水化合物都被建议尽量减少摄入。

二是劳动的定位，以及努力的价值。

以二十年为分界线。

二十年前，人们信奉的是：劳动人民最光荣，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努力就有回报等等类似的话术。并且信奉成功学。

二十年后，网络用两个字概括以上所有：内卷。

再用两个字消解以上所有：躺平。

并且人人都清醒：所谓成功学不过是幸存者偏差。一将功成万骨枯。成百上千失败的人也有话要说，有经验要分享。只不过失败者的话，没人听。不同的是现在虽然还是没人听，但人们心里都明白，那些被湮没的经历，才是大多数人真正的命运走向。

流行口号或词汇，通常是大众意识形态的集中体现。大众意识形态的形成，通常又和社会发展，经济环境，人文背景等大步调休戚相关。

上世纪八十年代直至本世纪初，我国经济高速发展。很多人自身的经历即“努力就有回报”的实例。这个努力，通常是指付出劳动、辛勤耕耘；而这个回报，无论初心是什么，最后的衡量标准又通常都和经济、物质挂钩。

在社会面貌和经济形势整体向上的情况下，只要肯吃苦、肯出力，大概率有钱赚，脱离贫困、解决温饱，乃至走向小康。

“努力不一定有回报”这类概念也存在，但在这种大环境下，无法占据主流，属于被消失的声音。

当经济趋于平稳，人们开始有温饱和物质之外的精神追求时，热烈的头脑会变得清醒一些。“努力就有回报”这个观点，只强调努力和回报之间的联系，忽略出身、生存环境、天赋、运气等等因素，而被质疑其因果关系是否成立的声音，开始浮现。

随着网络社交平台的兴起，人们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眼界的拓宽，带来的不一定都是开阔的心胸。更多的是对比和怀疑：很显然，赚得多的那部分人，或者说取得更大成就的那部分人，不见得都热爱劳动、都努力，更不见得都吃过苦。

人最怕对比。我赚得多，有人比我赚得更多，我的多，就成了少；我过得好，有人比我过得更好，我的好，就贬了值。

心态的失衡，让质疑劳动和吃苦的必要性，努力和回报的唯一关联性从被看见，转变为被广泛接受。毫无疑问，社交网络化是最大的推手。

但社交网络化并非这个结果唯一的推手。

上世纪30年代，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在《我们孙辈的经济可能性》中曾预言：随着科学技术大幅度进步，到2030年，人们的生活水平（发达国家）将提升4-8倍，工作时间将缩短至每天3小时。人们将不再为生存而工作，转而追求艺术、闲暇等更高层次的需求。

2024年一项调查显示，我国18-59岁居民日均个人自由支配时间为3小时8分（调查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上网可查）。

随着科技发展，对资本和效率的追求也在成倍增长，加上通讯的便捷，人力反而被更深度地绑定在工作岗位上。就是说，科技没有如愿成为解放人力的手段，而是变成了累积资本的手段——但资本从来都不掌握在大众手里。大众只是累积资本的工具。

当竞争越来越激烈，人越来越工具化，人们的自我价值得不到实现和释放；也因为每个行业都充满了人，生活和谋生方式变成各种各样的“赛道”。用词上微妙的转变，一定程度上注解了付出不一定能得到相应回报的无力感，因为只要是“赛道”，就一定有输赢——无论哪个“赛道”，赢家往往凤毛麟角。

2019年底爆发以及随后持续三年多的疫情期，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推进了这种观念的形成——病毒不会因为谁工作努力，负责，有担当，相信成功学就放过他。死亡一视同仁。

紧随其后的是世界范围内的经济下滑期。

努力就有回报的时代，彻底一去不返。

就像二十年前那样欣欣向荣的环境下，有人清醒地认识到“努力不一定有回报”一样，即便眼下这样的环境，也一定有为数不少的人相信“努力总有回报”，只不过在整体倦怠的大环境下，这样的信条不会成为主流。

最后是我的个人观点，我不喜欢因果关系过于武断的口号。但我喜欢努力这个词。努力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在于方向和目的：如果努力的方向是热爱，不为他人，不为谁的目光，只为自己内心所热爱的召唤；努力的目的不是回报，是成全内心热爱的召唤。那么努力就会和充实、快乐关联，而不会和工具性的辛劳、吃苦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