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由什么动物进化而来的?

「一个」工作室:有这样一个故事,海里有条鱼被巫婆变成了人,它努力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从行走到语言,从闭着眼睡觉到恋爱,这番艰辛使它渐渐融入了人群,生活甚至比平常人过得还优越,他娶妻生子,成就事业。后来有一天,他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窗。这时候吹来一阵海风,他若有所思地想,我上辈子是不是条鱼呀?这是以色列作家埃特加·凯雷特写过的一个故事。读完这个故事,不妨设想,你可能是由哪种动物变成的?你身上又存在哪些特殊的动物习性?关于这个话题,我们邀请了两位「一个」常驻作者——陈谌与姬霄——进行了探讨。

陈谌&姬霄对谈:

姬霄:我们听过许多故事,也写过许多故事,但相比之下,最精彩的却是真实的人与事。我身边有许多非常有意思的人,有时候很想将他们写下来,但坐在电脑前琢磨半天才发觉,怎么也写不好。因为你可以将他的人生事无巨细地临摹出来,但却无法描述他们自身的有趣。

陈谌:我能够理解你的意思。我觉得一个人的有趣往往不是因为某件可以描述出来的特定的事,而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某种气质,需要靠真实地去接触去相处才能感受得到。比如有的人像沙发,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躺一躺,享受片刻惬意,有的人像滚筒洗衣机,一来到他面前就忍不住全盘托出,还有人像个大沙袋,你戳一下,他才肯晃一晃。

姬霄:哈哈,我就有一个喜欢被动的沙袋朋友。一般意义上的被动,无非是问你午饭吃什么你说随便,问你衣裳选哪件你说都好,但我认识的这个人,他的一生都在被动中度过,学校是父母挑的,专业是父母选的,最后他连喜欢一个人都没办法做决定,明明挺帅一个人却找不到对象,只好每天在妈妈的陪同下相亲。

陈谌:我不知道这世间有没有一个名词叫做“被动动物”,说得直白点就是指那些不会吭声,看不出喜怒哀乐、也不会和人主动亲昵交流的互动性超级差的动物。比如蜥蜴、乌龟、鱼类。听完你的描述,我估计没准他是鱼变的。

姬霄:这个说法很有趣,让我想起埃特加·凯雷特写过的一个故事,故事说的是,海里有条鱼被巫婆变成了人,它努力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从行走到语言,从闭着眼睡觉到恋爱,这番艰辛使它渐渐地融入了人群,生活甚至比平常人过得还优越,他娶妻生子,成就事业。有一天他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窗。这时候吹来一阵海风,他若有所思地想,我上辈子是不是条鱼呀——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条鱼这回事了。

陈谌:这个故事我没有听过,不过我从你这番描述中所解读出来的是:我们每个人每天生活在高速运转的城市里,为理想生活而疲于奔命,最后不知不觉就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和初心,我认为或许这就是这个故事所表达的内核。

姬霄:是的。我也时常在想,也许我们不止是达尔文的猩猩进化而来的,而是一只鸟,一头骆驼,或者一条鱼,所以才那么爱慕自由,那么忍辱负重,那么容易失眠。只是后来,我们在城市中学会了做一个正常人,把三岁以前的自己忘记啦。

陈谌:哈哈,按照这个逻辑,也许生活在拥挤的城市里,感受不到同类的存在,其实是因为自己是某种珍稀动物呢。我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在普通人眼里,他们很孤独,甚至有点怪。有时候想一想,也许他们可能都是非常特别的动物。

姬霄:比如呢?

陈谌:我有一个生活日夜颠倒的朋友,我从来没有在白天见过他,他的手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但一到深夜,我总能刷到他默默更新的微博,仿佛我们之间是有时差的。他说他有晚睡强迫症,我认为或许他只是喜欢深夜里寂静的感觉吧,毕竟白天的喧闹会让人无法安静地去思考。我觉得他就像猫头鹰一样的存在。

姬霄:怎么感觉说的是我,我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后半夜。当时是为了赶新书的稿子,因为知道自己喜欢凑热闹,所以干脆白天睡觉,夜里才起床写作,这时想刷微博、找人聊天都没戏,最适合我这种管不住自己的人了。不过说回来,晚睡强迫症应该是拖延症的一种吧,许多人都喜欢将事情留在最后一刻做,所以越拖越晚,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是,不睡,是因为屏幕对面有一个不舍得说晚安的人。

陈谌:嗯,或许很多时候我们变得奇怪,也是因为在冥冥之中被某种关系牵扯着。比如会熬到半夜说晚安的人,不由得让我想起莫文蔚的一句歌词:“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而那些忽然有天破天荒地早起打morning call的人,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心里住进了某某某,谁会不想多赖会儿床呢?

姬霄:所以说,想要让一个人快速起床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比被窝更让他留恋的事物。

陈谌:有道理,比如喜欢玩LOL的男生,哪怕大冬天叫他去开黑,也会立刻从被窝里跳出来。话说回来。话说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像是某种动物一般的人呢?

姬霄:想了想的确有。我有一个同事,为人非常热情,我们都觉得他是个幽默开朗的人,但这也是他唯一令人抓狂的地方,他热情得几乎让人无法拒绝。许多时候你明明想安静片刻,只要见到他,就会不自觉地陷入一种寒暄的状态。虽然他并不讨厌,甚至对人很好,但某些时候我好希望躲开他啊。如果他是一种动物的话,我坚决认为他是哈士奇。对,就是那个喜欢凑热闹,却天天办错事的萌大呆。

陈谌:哈士奇还蛮形象的,许多人认为热情是一种美德,但我觉得凡事都不是绝对的,尤其是任何与人相关的事物,都存在一定的矛盾。热情是每个人的一种短暂的状态,它并不稳定,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尽管表面上很外向很闹腾,但其实他们在更多的时候愿意躲在角落里,做着自己的事情,我想这才是生活本来的面貌。

姬霄:嗯,的确是的,城市人特别依赖社交关系,仿佛见面不打招呼就是不礼貌。但有时候很希望过一种慢生活,一切不计较功利慢慢来,还可以欣赏到沿途的美景。

陈谌:你的话让我想起我大学时的一个舍友,他很慢,这在感情上的表现是非常慢热,甚至有些不解风情。他是我们学院长得最帅的男生,却似乎一直对女生的喜欢没有什么回应,他有女朋友的那段日子,也天天和我一起吃饭……哈哈,不要瞎想,他是个直男,我觉得他只是没法爱得那么炽热,属于细水长流型,比如他会提前半年亲手给女朋友准备生日礼物,这种毅力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姬霄:所以你觉得他是什么动物变的呢?

陈谌:没准是树懒哈哈。不过我想,他或许只是有属于自己的表达情感的方式吧,这种慢未必不好,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结果比过程更重要。学到什么不重要,考了多少分才重要,谈了多久不重要,去酒店开房才重要,这让生活变得异常浮躁,始终品尝不到生活所带来了乐趣。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在同样的城市里,有人下班路上观察蚂蚁搬家都要半小时,也有人甭管在纽约巴黎东京还是公司大厦都一样,拼命赶时间,仿佛浪费一丁点儿就是罪过。”

姬霄:这句话是我说的好吧。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们眼中各种各样奇特的城市动物,并不是因为他们奇怪,而是城市的快节奏生活,令我们的视角发生了改变。这才让明明热心肠的人,在我们的冷漠下变成不知进退。让明明细致入微的人,在我们的功利下变成慢热。

陈谌:是这样的。城市给人带来的变化太多了。许多人在大都市里住着高级的房子,穿着昂贵的衣服,却对这个城市本身毫无兴趣,因为仿佛一切都是已经有答案的事物了。我总是希望自己回到小时候,坐在家里的池塘边玩一下午,感觉比任何事情都要未知,要有趣。然而在那个时候,我却一心想着冲向外面的世界。

姬霄:就像齐秦在歌里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们横冲直撞来到憧憬中的城市,却最终无可奈何地变成一只只特立独行的动物,这才知道,原来城市就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动物园,而我们仍要自给自足。想想古人,他们登楼、作赋、赏花、寄信、渡江、旅宿、送行、出塞,仿佛都是无声的画,而现代人连等待、凝视、午睡、死亡都是多媒体的,配着一团嘈杂无序的城市电子背景音。

陈谌:说到动物园,这让我想起了我大学时候看过的一部荒诞派戏剧,叫做《动物园的故事》。讲的是纽约的一个下午,中央公园里两个来自完全不同阶层的人在一张长凳上发生了一段奇怪的交心的对谈……

姬霄: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对谈吗?哈哈。

陈谌:别打岔……虽然名字叫《动物园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几乎和动物园毫无关联,而且剧情最后的走向很奇怪,以那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年轻人让中产阶级的中年人拿刀杀死了自己而告终。我觉得这个故事其实是一个隐喻,刚才我们一直在讨论城市里的动物,但现在的城市何尝不是一座座动物园呢,用钢筋混凝土把我们隔绝开来,人和人之间的内心也竖起了一座座栅栏,所以交流的成本和代价现在才渐渐变得高了起来,充满了矛盾与冲击。

姬霄:我很同意你的这个观点,现在的科技让我们的通讯手段变得多样而便捷起来,然而我们并没有从这种方便中获得多少安全感。你刚才提到交流,我们现在的交流依赖的多是手机、微信,因此我们维系和绝大多数朋友关系的方式渐渐停留在了朋友圈评论点赞,聊几个字发发表情之类的形式中,于是我们开始变得几分钟不看手机就焦虑,对通讯录里的一长串好友列表里有没有人偷偷删了我感到恐慌。

陈谌:没错,这些其实也是无形的栅栏,我感受很深的一点是,每次出去吃饭,一群朋友面对面坐着,大家却都在看着自己的手机,刷着彼此的朋友圈,就好像动物们原本就可以在大自然里形成生物圈,动物园却盖起笼子把它们统统圈起来重新组成一个整体。

姬霄:这个比喻很形象,朋友之间尚且如此,不同圈子的人,社会不同阶层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个年代。大家的愤怒与爱心都被消费在了网络上,微博下面的评论总是很热闹,但现实中人与人的隔阂依旧很严重,医患纠纷,帮扶老人,地域歧视……动物园的产生似乎反而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生态平衡。

陈谌:所以当我们今天在探讨这些奇怪的动物们的时候,其实是在探讨城市本身,探讨这一座座大动物园的问题。但这问题本身却是一个很大的悖论,毕竟把我们关起来的,把动物园的栅栏建起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每个人自己。

姬霄:这似乎又回到了我们一开始探讨的“回归初心”的问题,那个忘记了自己上辈子是条鱼的人,他在城市中迷失了自己,却依然对海有着一种最原始的依恋。我觉得我们每个人其实也有这种潜能,如果有一个机会,我相信城市里的每一只奇怪的动物,都愿意回到那种原始而自由的状态,推倒一堵堵无形的墙,卸下自己的伪装,去包容和理解每一个曾被世俗定义成“奇怪”的彼此。

陈谌:嗯,这也是我的愿望,我知道许多人现在都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忙碌或者奔波着,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也无从释怀自己的孤独。但请相信,作为渺小而特殊的存在,无论是为生活所迫,还是个性使然,我们依然是可以感受到彼此的。而关于城市的未来,我知道尽管有些改变终归是不可逆转的,但依然希望每个人,每个城市里的动物,最终都能自由而有尊严地活着,像是奔跑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责任编辑:赵西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