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里,祝理想万岁。

理想主义者的重塑

作者/张瀚夫

 

这一年,重塑那些摇摇欲坠的理想,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旅途。面对湖泊,松林,冷风与旋律,在不可测的未来中,愿我们都将找到未来的方向。


2022年的12月份,一个短剧的项目暂时中断,我垂头丧气,离开大雨瓢泼的象山,回到干燥寒冷的北京。特殊时期尚未结束,高速上的车很少,我透过车窗看到荒芜向道路的前后延展,在心里盘算着第二年的工作计划,由衷地希望2023会比2022更好。

到了2023年底,我在工作和看娃的间隙思考,2023比2022好了吗?当然好了,曾经中断的短剧顺利杀青,我写了六年的长篇小说终于完结,第一部院线电影的剧本也基本完成,这好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但却只是我个人的主观感受,这个世界真的变好了吗?我不敢肯定,甚至对此表示怀疑。所以我依然感到焦虑,并开始失眠,一闭上双眼,就有一束光穿透眼皮,直接照进脑壳里。这一年里我写的所有人物——凶手,侦探,诗人,机器人,萨满,澡堂老板.......几十个人把那束光当作旋转的迪斯科灯球,开始在我大脑的沟回间蹦迪,一直蹦到我心律失常,蹦到日出东方。

我这人有个臭毛病,就是过于理想主义。按道理说,理想主义的人都应该乐观一点,我又比较悲观,拧巴着来,焦虑失眠在所难免。我也认了,有时候干脆下场跟着我虚构出来的角色一起蹦迪,早上起来总是一脸疲态,仿佛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这种情况在北京最冷的一周里越演愈烈,起因是我在互联网上看到了一个巴勒斯坦男孩的照片,他脸上有血,伤势不明,正躺在同样受伤的母亲怀里,母子俩的双眼空洞无神,男孩身上还穿着一件印有美国队长的体恤。照片让我的失眠状况加剧了,这个与我儿子年龄相近的男孩不断在我的眼前浮现。终于,我的情绪开始向内崩塌,在一个寒冷的凌晨,我叫停了脑子里的派对,我说:都别他妈跳了,你们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吧。

凶手人比较狠,建议我直接奔加沙地带去,有冤报冤,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我说想法挺好,只是我人比较废物,在那地方估计活不久。侦探理性而冷酷,建议我断网治疗,对外界的信息充耳不闻。我说还欠着稿子呢,断网就是断财路,有儿子要养,不现实。我写的机器人不会说话,只能在脸上播放视频,它用ChatGPT生成了一幅加沙人民歌舞升平的画面,怼在我的脸前,这让我更加悲伤,气管收窄,呼吸不畅。澡堂老板的人设基本建立在我自己的人格基础之上,开大会就喜欢缩在后面,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好屁。我知道他自己也在遭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只是善于将其伪装成不在乎罢了。

我在2023年写出来的人们乌压压地聚在我稀薄的梦境之中,七嘴八舌,却讨论不出一个能够解决我情绪问题的方案,反而逐渐分解了一个理想主义者自以为坚固的内核。我有时候能在短暂的梦中看到自己散落一地,计划和目标在此时都不再重要,抬起头,迷雾之后藏着一条气势磅礴的轨道,所有人的命运在其上飞驰,但绝不是我想去的那个方向。

所以每一次醒来,我都会问自己,在这样可以预见的未来,理想还重要吗?


疑问持续到了上个礼拜,我到一个作曲家朋友的工作室做客,讨论一部正在制作中的电影的配乐。电影讲的是一个注定无法获得幸福的人去努力追求幸福的故事。把这句梗概在心里过了一遍,我想这主角真是个理想主义者的典范,绵延不绝的痛苦一定会很快找到她。

我跟作曲家朋友提了一些想法,脑海中再次闪过某些注定无法获得幸福的人的脸,这其中也包括那个生活在加沙的男孩。作曲家朋友在此时开始即兴创作,他坐在钢琴前,音符悄然流淌出来,曲调向下倾斜,然后缓慢地扬起。他看向我,我的眼前突然模糊不清。我意识到自己流泪了,我对作曲家朋友说:我看到了湖。

没错,我看到了一个墨绿色的湖泊。一个男孩背对着我,坐在湖岸边。

作曲家朋友继续演奏,湖泊变得更加具象,我甚至能感受到湖岸上的温度,和自湖对岸的松林中刮来的冷风。我看着那个男孩单膝跪立而起,像是一个瘦小的骑士。他耸立在湖岸边的雾气之中,向着平静的湖面掷出了一块石头,石头跟着旋律的起伏在湖面上跳动,激起的涟漪向前方扩散。乐曲在此时继续上扬,我看到男孩转过头,他像是身处加沙的男孩,像我儿子,也像童年时的我。他看起来无所畏惧,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做好了准备。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去,我突然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就是因为这样的未来,怀揣理想才更加重要。我在2023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彻底的平静,告别朋友回到家里,我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这只是我个人的经历,有些抽象,无法参考,更无法解决大多数人将面临的难题。但却能证明一点——在如此不可测的未来,你也许无法从过去的经验中去寻找答案,但不会真的无能为力。我们都应该有一种觉悟,那就是尽量怀揣理想,从音乐、书籍、绘画、电影中去寻找解答人生困境的思路,做好自我重塑的准备,做好向着湖面投出那颗石子的准备。

新的一年里,祝理想万岁。

责任编辑:李嘉龙